皇家有進新人之喜事, 熹貴妃作為後宮位份最高的妃子,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共襄盛事。

四月初時, 便於牡丹台中開宴, 邀請後宮諸妃與福晉們一同遊園,賞牡丹。

宴席開在養春亭前, 背臨後湖,熹貴妃一個人坐於亭中用膳,而其他赴宴之人都坐在亭前的空地上,格外顯出她的尊貴。

春日將盡時溫度正好, 日色暖融,清風徐來, 周圍又有許多牡丹可賞,倒也不是什麽令人為難的差事。

“……三月初時在裕妃娘娘的接秀山房裏用晚膳, 娘娘那裏有崇文門監督呈金的黃花魚, 隻以清水蒸煮, 味道也當真鮮美。”

“沒想到今日熹貴妃娘娘設宴,宴席所上的卻是照例不呈進的海鯽魚。這味道……實在是比不得黃花魚呢。”

郭貴人和海常在照例依附裕妃,旁人都在安靜用膳, 獨她們二人要多嘴。

婉襄也是向來不主動開口的,此時便隻安心照顧著與她同桌的嘉祥,聽著她們唇槍舌戰。

在眾命婦麵前為兩個低位妃嬪嘲諷, 更是譏刺她不如裕妃, 熹貴妃如何能夠忍得。

“鮮魚是要講究時令的,況且黃花魚是貢品, 便是萬歲爺, 一日呈上也不過一兩條, 妃位以下更是不在定例之內。“

“裕妃好客,將貢品拿出來招待你們一個貴人,一個常在,本也不算什麽。”

“隻將你們兩個的嘴都養得叼了,便實在是罪過一樁。既嚐了黃花魚,反正也是看不上這海鯽魚的,那圖,將郭貴人和海常在麵前的海鯽魚撤去吧。”

那圖行事速來雷厲風行,更何況是熹貴妃金口玉言,立時便指揮著宮人當著眾人的麵將海常在與郭貴人桌上的魚肉端走了。

她們二人自討了沒趣,心內雖憤恨,到底不占理,位份又低,根本不敢做什麽。

婉襄隻做未覺,給嘉祥夾了一筷子燴銀絲。

這道菜聽著像是素菜的名字,卻是用羊肚做成的。

以熱水燙羊肚,而後撈出,將其上黑膜搓去之後清洗幹淨。而後將其放入開水鍋中,加入蔥薑等去腥,再加入花椒,煮至能用手輕易掐斷之後撈出,切成絲狀。

炒製時要大火熱油,以薑、蒜之末烹出香味。加入料酒之後,還要加入毛薑水、調味之物,以及雞湯。

最後將羊肚絲放入其中,將浮沫撇去,以澱粉和水勾芡,淋上香油與香菜末。

這道菜冬日時用十分補身,嘉祥卻一直愛到了春日裏。

她從小吃飯就很香,無論在何處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婉襄見她這樣,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小公主當真是乖巧聽話,去,將這一品燕窩紅白鴨子也賞給公主。小兒年幼,當多多進膳,方能長得快。”

婉襄就知道熹貴妃不會無緣無故誇獎嘉祥,“說來寧嬪你是新進宮的宮嬪,入宮近一個月,卻還沒有侍寢。”

“不妨好好同謙嬪請教請教,學一學如何伺候萬歲爺。畢竟如今這後宮之中,也就隻有謙嬪能時時陪伴萬歲爺了。”

嬪妃侍寢本是應盡之責,因此熹貴妃當著眾人的麵說起來,也並沒有什麽不妥。

不過這話顯然是在挑撥,分明是在說婉襄霸占了雍正,所以才讓新進宮的妃嬪連得見天顏的機會都沒有。

婉襄到底哪裏讓熹貴妃覺得她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寧嬪一入宮便是嬪位,想必已經是投合了萬歲爺的喜好,又何必向嬪妾討教什麽?”

“隻是寧嬪入宮不久,想來還有許多規矩要學,所以萬歲爺才不曾召寧嬪侍寢。再過些時日,寧嬪自然能見到萬歲爺的麵。”

熹貴妃便笑了笑,語氣仍舊不善,“謙嬪既這樣說,便也要記得時常規勸萬歲爺到其他姐妹那裏走一走才是。”

“對了,本宮聽說,萬歲爺原來倒是也並不想直接晉封寧嬪為嬪位的,是謙嬪你向萬歲爺進言,所以才如此決定的。”

“所以寧嬪,你還不快好生謝謝謙嬪?”

熹貴妃這句話說完,婉襄先感覺到下首有一道不解的目光,是來自於淑慎公主的。

而此時不是解釋的時機,正坐在婉襄對麵的寧嬪聞言站起來,向著婉襄行了一禮,“多謝謙嬪姐姐為嬪妾進言。”

婉襄平日不是將自己關在燕禧堂裏,便是將自己關在西峰秀色之中。

在燕禧堂中還好,平日裏也沒有什麽人要闖到養心殿裏,隻為見她一麵。

但在西峰秀色便有些不方便了,小寧嬪求見過她幾回,她都以身體不適不見客為由推拒了。

所以,今日其實還是婉襄第一次見到這第二位寧嬪。

作為武晚沐的妹妹,她們長得其實並不大相像——或者應該說是完全不像。

武晚沐是個出挑的美人,但小寧嬪也是,隻不過她的美要比武晚沐更清冷一些。

不模仿敦肅皇貴妃之後,武晚沐展現出來的美麗是夭桃顏色,著露尤妍,是穠麗讓人不能直視的。

但小寧嬪卻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大有西子捧心之態,毫無風情豔冶之說。

小寧嬪當著眾人這樣一謝,便更是坐實了婉襄私底下的那些小動作。

可是婉襄向雍正進言的時候,便是滿打滿算加上嘉祥,也不過三人而已。

蘇培盛在燕禧堂門外……難道是偷聽了,將這個消息泄露給了熹貴妃?

“其實本宮的確曾經向萬歲爺進言,但他並不曾采納。之所以冊封寧嬪你為嬪,想來也是顧念了你姐姐的舊情義。”

這話也不算是撒謊,婉襄可是直接進言將小寧嬪冊封為妃的。

“譬如萬歲爺讓你住著你姐姐住過的舊宮殿,沿用了她當年的封號……寧嬪進宮不過一月,實在不必著急,多多習慣宮裏的生活才最是要緊。”

這話無異於警告。

武晚沐最後隻是庶人,任是誰都知道是她在宮中犯了事,所以才得了這個下場。

寧嬪若是想在宮中好好地活下去,便須得牢記這教訓才是。否則的話,哪天雍正忽而發怒,搞起了連坐,倒黴的可就不隻是寧嬪一個人了。

婉襄的話說完,寧嬪先是捂著心口咳嗽了片刻,而後才向婉襄道謝,“多謝謙嬪姐姐教誨,嬪妾必將牢記在心。”

這幾句話之間,看不出城府。

畢竟武晚沐當年除卻孤高清傲了一些,看來也十分正直良善。

看人不能隻看外麵的這層皮,須得在利益有所衝突時深入了解才是。

這件事總算過去,婉襄無意間抬頭望見裕妃,她的目光正落在寧嬪身上,滿是嫌惡。

裕妃與武晚沐之間有恩怨不錯,但也主要是因為武晚沐拿住了她的把柄。

可她此時的這種厭惡分明超過了婉襄已知之事的界限,這又是因為什麽?

“額娘,鴨子!”

嘉祥努力地伸出她的勺子,指點向熹貴妃剛剛拿過來這一品燕窩紅白鴨子。婉襄立刻便收回了方才的思緒,轉而開始解決嘉祥的需求。

“裕妃,弘晝的側福晉章佳氏即將臨盆,據說身體很好,本宮還沒有恭喜過你。”

“正好本宮新得了一柄紫檀金瓦嵌寶石如意,算是恭賀章佳氏冊封為側福晉,保佑她順利為皇家添丁。”

這話又是在挑撥吳紮庫氏的怒氣,便是不看她的表情,婉襄也能知道她此刻有多憤怒。

裕妃仍然笑盈盈,“那臣妾便偏了熹貴妃娘娘的好東西了,等章佳氏生產之後身體好些了,臣妾便讓她到牡丹台來向娘娘謝恩。”

“這一次弘曆也新得了兩位側福晉,那拉氏還沒進府倒是暫且可以不談。高側福晉當真應該抓緊為皇家開枝散葉了。”

“到時臣妾少不得也要找一柄好如意來賜給高氏的。”

果然是裕妃,一下子就把矛盾轉移到了熹貴妃婆媳身上。

高禾晏如今已是側福晉,這樣的宮宴,當然有份出席。

此時便連忙站出來請罪,“兒臣服侍寶親王多年而無子,實在愧對皇阿瑪、額娘及王爺福晉待兒臣的深恩。”

“今日回到蓮花館中,決意吃齋念佛一月,積福積德,爭取早日為王爺誕下子嗣。”

裕妃便又是一笑:“吃齋念佛本是修行,若是欲/念太重了,菩薩和神佛察覺,恐怕並不會遂你的心願。”

高禾晏方才的回答雖不能令熹貴妃滿意,但她也不是沒有其他好的方麵可以讓熹貴妃反擊裕妃。

“你這孩子還這般年輕,著急什麽?更何況你雖然還沒有為弘曆生下一兒半女,但你阿瑪在前朝可是為萬歲爺,為黎明百姓出了不少的力。”

“養一個孩子容易,讓百姓和萬歲爺滿意可並不容易,隻這一條,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這位置上,不必顧忌他人看法了。”

這個“他人”,在今日是明指裕妃。

裕妃向來是不那麽在乎臉麵的,相比於熹貴妃更是得了實惠,此時也不惱,隻又安心地品嚐起了今日的菜品,不再理會熹貴妃了。

今日必定多事,淑慎公主恐怕還在等著她的解釋。

婉襄不覺煩躁起來,隻盡力把注意力放在照顧嘉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