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這個遊戲必須耐心, 你若是再這樣,額娘就不和你玩了。”

婉襄將一條彩線兩頭相連,讓嘉祥用雙手支撐著, 而後她用四指翻花繩和嘉祥一起玩。

但嘉祥總是記不住她教給她的花樣, 看婉襄玩的時候覺得有趣,輪到自己便要撒嬌讓桃葉來幫忙, 到最後就變成了桃葉和婉襄在一處玩,嘉祥趴在邊上看著。

二月底開始連日陰雨,嘉祥都不能出殿宇。

午後又是弘曕睡覺的時辰,他畢竟年紀幼小, 不能像嘉祥一樣白天幾乎不睡地折騰著大人。

嘉祥無處可去,便隻能賴在婉襄身旁。

而桃葉幸運, 終究從那場重傷中恢複了過來,如今仍舊跟著那常在, 偶爾會過來探望一下嘉祥和弘曕。

桃實在燕禧堂外收了傘, 抱著一幅畫朝著婉襄走過來, 笑道:“今日桃葉姐姐也來了?”

從前桃實和桃葉在一起共事,兩個人的關係就不錯,此時見麵也很親昵, 不像是許久都沒有見麵的樣子。

婉襄便道:“是從郎畫師那裏取來的畫麽?快拿過來給我看看。”

桃實的圓臉總讓人覺得喜慶和愉快,笑起來猶是,“萬歲爺昨夜吩咐了叫他們送來的, 奴才想著雨天他們恐怕憊懶, 又怕娘娘著急,便自己去取了。”

“外頭包了油紙, 一點都沒濕, 娘娘放心就是了。”

嘉祥終於找到了可玩的東西, 跑到桃實身旁,仰頭看著她拆開了油紙包,將那幅畫在案幾上鋪陳開。

而後婉襄笑著和桃葉對視一眼,走到案幾之前去欣賞畫作。

《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二月為踏青,上麵也有不少桃花。

雍正並沒有讓郎世寧把他們一家人畫在一起,難得大方了一回,讓其他人也入了畫。

十二月行樂圖分別為“正月觀燈”、“二月踏青”、“三月賞桃”、“四月流觴”、“五月競舟”、“六月納涼”、“七月乞巧”、“八月賞月”、“九月賞菊”、“十月畫像”、“十一月參禪”和“臘月賞雪”。

去歲臘月有大雪,作了臘月賞雪,如今便隻差四月流觴,六月納涼以及十月畫像、十一月參禪了。

婉襄欣賞了片刻,製止了嘉祥不安分的小手,便讓桃實將它好生收了起來。

這一套十二月行樂圖是藝術瑰寶,往後是要藏在故宮博物院中的,如今她也算是擁有者,更有責任要將它保護好。

她牽了嘉祥,和桃葉、桃實一起朝著原本坐的長榻走去,隨意地望了一眼窗外,便見雍正怒氣衝衝地朝著燕禧堂走來。

婉襄心下陡然一驚,不祥之感頓生,連忙讓身邊人都斂了笑意,準備迎駕。

“嬪妾、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阿瑪!”

嘉祥是從不知道害怕自己的父親的,正無聊間,看見雍正就像看見了寶貝,立刻便迎了上去。

雍正雖然一把將她抱起來,但麵上卻仍沒有笑意,“你們都先下去吧。”

這個“你們”當然不包括婉襄。

桃葉和桃實都恭敬地退下了,她才試探性地問雍正:“今日不是選秀麽,若是秀女們有什麽不好,隻管黜落便是了,何必同她們生氣?”

除了這件事,她實在也想不出其他了。

雍正開口時的第一句話便讓婉襄震驚,“朕將武氏女留下了。”

但她很快也就平靜下來,她知道隻是曆史上真正的“寧妃”出現了而已。

她要先靜觀其變,而後再看一看,是否需要她推波助瀾。

“留下的意思,是要令她做您的妃嬪麽?”這隻是第一步。

但這個問題頃刻之間就將雍正的怒氣瓦解了,他讓嘉祥靠在他肩上,背對著婉襄站在窗前,沒有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朕當時隻是一時生氣,所以就……”

他的個性的確是有些急躁的,康熙也是這樣評價。後來為了奪嫡,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天性,如今做了十多年帝王,有時便又仍是如此。

“武氏女在名單之上,四哥分明早就知道了,為何還要生氣呢?”

婉襄盡量把這句話說得和緩了一些,以免被他誤會為詰問。

又上前一步,趴在他另一側的肩膀上,“反正都已經做了決定了,四哥便好好同我說一說吧。”

雍正緩緩地轉過身來,在望見婉襄眼睛的那一刻便長歎了一口氣,“武氏女的舉止作派,實在太像敦肅皇貴妃了。”

這一句話說完,婉襄也就明白雍正到底在生氣什麽了。

武家人真是無恥,折了一個女兒,還要故技重施,再送一個女兒進這見不得人的去處。

難道是以為隻有他們一家聰明,旁人都是傻子?

雍正可是天子,他那樣自負的人,怎能容忍旁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他?

果然他很快又惱怒起來,“他們家根本就是算計好了的,怎麽就料定朕就在這裏走不出去了?你也得了那麽多年的寵,在他們眼中還是不如她麽?”

年正儀畢竟是皇貴妃,而婉襄到如今也隻是個嬪。

並且她們的起點和修養做派也根本就是不一樣的,如何讓官家知書達理的女兒,去學一個包衣出身,以伺候人糊口的女子行事呢?

“這話一說,我都不知道四哥究竟是在為誰鳴不平。她若是真學了我,那我今日恐怕也要火冒三丈了,這氣還是留給四哥自己消受吧。”

弄清楚雍正為什麽生氣,婉襄也就不著急了,轉而安閑地坐在長榻邊沿,為自己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雍正看著她這副模樣,不覺輕哼了一聲,“如今就連熹貴妃和裕妃怕都在百計令人打聽朕對武氏女真正的態度,恨不能到養心殿來請旨,早些定下名分。”

婉襄笑了笑,“四哥人都在我這裏,我還急什麽?不過說到位份,我也的確有些好奇,四哥要讓她從什麽位置做起呢?”

拋開曆史不言,將武氏女留在宮中,哪怕不寵幸,難道就是最好的懲罰和報複麽?

婉襄倒覺得不盡然。

不過這也是合雍正脾性的行事,最終還是要按照曆史去走。

婉襄和雍正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嘉祥身上,她不免覺得有些無聊,從雍正懷中掙脫下來,自己跑到一旁取了一本故事書,爬上太師椅,趴在案幾上看起來。

她暫時不必他們照顧,雍正和婉襄的目光都收回來,“她姐姐死的時候是由答應廢為庶人的,那麽她也從答應做起便可。”

婉襄在心裏搖了搖頭,不僅僅是曆史要修正,她也要修正。

“武家女怎麽說也是官宦家的女兒,答應都是給宮女出身的嬪妃留的位置,這樣做,未免也太侮辱武家人了。”

“四哥是當真恨武家人算計麽?”

雍正漸漸冷靜下來了,“婉襄,你想說什麽?”

“武晚沐當年是嬪位,四哥時隔這麽多年再納新秀,我倒是覺得給一個妃位也不過分,就當是撫慰武老大人在天之靈,他畢竟為大清付出了他的一生。”

雍正的語氣沉肅,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婉襄,你是真心的麽?”

她當然不是。

她實在想不出來以武晚沐的所作所為緣何能夠封妃,如今換了一個人,反而多了一絲可能。

“登高必跌重,且看一看這位武氏女又是什麽樣的心性吧。”

“更何況武晚沐被貶為答應之後仍然能夠興風作浪,萬歲爺金口玉言已經將她留下,或者給她高位,她才能夠安分些。”

“至於封號也不必更改了,仍舊是這個‘寧’字,也算是側麵提醒她不要走了武晚沐的老路,到最後被廢為庶人,甚至是賜死。”

“朕不願意。”

雍正的回答言簡意賅,“一個妃位,國家要出多少糧米銀錢來供養她?供養了一個她的消耗,又能供養多少百姓?”

“她於朝廷毫無貢獻,甚至惹朕厭惡,朕為何還要給她這般尊榮體麵?”

“因為她其實也不是武晚沐,就算她是她的親妹妹。”

婉襄一直理解不了這個朝代的連坐製度,盡管她也知道在這個時期,一個家族的人若是不能團結起來,可能根本就沒法立足於世。

“做了那些壞事的人是武晚沐,不是她。”

婉襄當然不是真的希望武氏封妃,可她似乎必須要說服雍正,現在已經不是可以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時候了。

“我知道我或許也沒法分得那樣清楚,沒法不把武晚沐做的那些事投射到她身上去看待……但隻這是私人的情感,我覺得還是應該給她一個機會……”

“那麽婉襄,朕應該給她一個機會侍寢麽?”

他隻回應了這一句,便讓婉襄啞口無言。她的邏輯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她發現自己沒法坐視曆史改變。

“既然你是這樣想的,朕會給她一個嬪位,仍居啟祥宮,並將圓明園的杏花村指給她作為居所。”

“這件事雖是朕怒極之時牽的頭,但朕總覺得你又陷入了當年那種對富察氏的同情……婉襄,這對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曆史上的寧妃武氏,是未及冊封而去世的,所以這個妃位其實也相當於是追封的。

雍正此時既然這樣決定,那麽便隻需等待四月的那個機緣了?

不過眼下的問題是,雍正正在為這件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