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負責今日濂溪樂處守衛的侍衛官佳·多勒郎?”

除卻赴宴的皇親國戚, 以及嬪妃和她們身邊的宮人,其他的人包括那常在都在嚴格審查之後留在了濂溪樂處這一處小島上。

婉襄看過今日當班的侍衛名冊,點出了這個人的名字, 他便上前一步同婉襄行了禮。

“正是奴才。”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模樣, 大約也是貴族出身,猿背蜂腰, 姿態磊落。

婉襄幹脆就開門見山,直接問他她想要知道的事,“今日惡犬傷人之時,你手下的這些侍衛, 都去了何處?”

官佳·多勒郎麵上略微有些為難之色,“回稟謙嬪娘娘, 今日惡犬傷人之時,有一部分侍衛在北麵的湖中為吳紮庫福晉尋找她落入湖中的一隻東珠耳環。”

婉襄回想了白日, 吳紮庫耳上哪裏戴了什麽東珠耳環。

“還有一部分侍衛……在救一名落入水中的宮女。”

“宮女?她因何落水, 此時又在何處?”

婉襄居然並不知道這件事。

“回稟謙嬪娘娘, 這個宮女名叫早雲,經查是那常在身邊的宮女。”

果然如此。

“大約未正的時候奴才聽見湖邊有人呼救,帶著一小隊人前往救援, 但……但那宮女溺水的時間過久,已經無力回天了。”

婉襄下意識地拍了一下太師椅的扶手,疼痛感一下子反射到她心裏。

“這裏分幾個人出去, 那裏又分幾個人出去。你們就完全沒有想過會有一些其他的突發狀況, 到時候可能也會需要你們麽?”

雍正早已經下令要改革圓明園中士兵的數量和晉升規則,一年多都過去了, 底下的人究竟陽奉陰違到了什麽程度。

“早雲的屍身交到了哪裏?可使人檢查了?”

她根本也是被人滅口的, 若是蒼猊的身體上查不出什麽, 或者從早雲的屍體上能找到什麽線索。

婉襄又立刻吩咐桃實,“著人將澹泊寧靜團團圍住,再搜查早雲的物品,查一查她家裏人,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異常。”

桃實立刻應聲去了,官佳·多勒郎又道:“已經將早雲的屍身交出去了,娘娘放心,她是否是死於溺水,很快就會有結果。”

而後又跪下去,“今日是奴才失職,請謙妃娘娘,請萬歲爺責罰。”

婉襄根本就沒有權利真正責罰他,隻能交給雍正,或者是負責圓明園八旗子弟士兵的果親王懲罰。

她盡力地抑製住了自己的怒氣,“明日晨起之後去尋果親王,說清楚今日之事,該受什麽懲罰便受什麽懲罰。”

“是,奴才這便退下了。”

殿門在片刻之後重新被關上,獲螢走到婉襄麵前,在她的椅子旁邊蹲下,仰頭看著她,將她緊緊握住太師椅扶手的手推開了。

“娘娘不必這樣緊張,其實拋開一些障眼法,有些事是明明白白的。”

譬如今日烏勒吉瑪是因為穿了和嘉祥一樣的紅色衣服所以才被蒼猊攻擊,若是沒有烏勒吉瑪,受傷害的人便是嘉祥了。

“在這後宮之中憎恨娘娘您,以及小公主的人其實並不少,但有膽量,且有能力做這些事的人並不多,也就是那一兩個而已。”

熹貴妃,或是如今的寧答應。

熹貴妃會費心費力做這件事麽?不,她是不會的。

永璜可以暫時不提,出事的時候永璉其實也就和嘉祥在一起,永璉是被雍正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弘曆帝位的雙重保險,熹貴妃不可能會拿永璉來冒險。

那就隻剩下寧答應……如今的她還有這樣的能力麽?

婉襄又問獲螢,“今日你見到吳紮庫福晉耳朵上戴著的東珠耳環了麽?”

可明明吳紮庫氏走了沒有多久,桃實就過來報信,事情就已經幾乎結束了。

獲螢比她更細致入微,“方到濂溪樂處的時候吳紮庫福晉的確戴著一副東珠耳環,還曾經與其他福晉誇耀。”

“入席之後不知為何便少了一隻,因此另一隻吳紮庫福晉也就不戴了。”

“而吳紮庫福晉今日之所以同裕妃娘娘起了爭吵,搬到咱們這桌來坐,也是因為丟了耳環之後著急尋找被裕妃娘娘嘲笑了幾句眼皮子淺。”

真有這對耳環殿存在。

“後來吳紮庫福晉大約是吩咐身邊的人去幫她尋找,一直沒有消息,福晉氣不順,或許也有這個原因。”

“不過奴才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侍衛下河替她尋找,好像篤定了那耳環一定會在河裏一樣。據奴才所知,最後是沒有找到的。”

所以會是吳紮庫氏麽?永鍈死後吳紮庫氏便多少有些不正常,從今日的表現來看,她也的確很嫉妒永璉。

那樣小的孩子,和那樣大,那樣瘋的惡犬,若不是處置及時,很有可能在傷害嘉祥之後去傷害別人。

這個“別人”,又為什麽不能是永璉。

“獲螢,你覺得……”

“奴才從不猜測什麽,隻是根據自己看見的東西來分析。娘娘也不必急於下結論,咱們還沒有問過每一個知情者。”

再問……便隻能問被鎖在後殿裏的那常在了。

獲螢攙扶著婉襄站起來,“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萬歲爺將那常在留在這裏,未必不是方便您查問。”

她們一起朝著後殿走去,和桃葉不同,整座宮殿裏是沒有一點光亮的。

銅鎖落下的聲音並不能影響那常在,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月色之下,發髻淩亂,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對婉襄是素來無禮的,婉襄越走越近,她便問她:“他們去檢查蒼猊了麽?若是可以的話,請將蒼猊的皮毛剝下來留給我。”

語氣淡漠,仿佛完全忘記了午後的傷心。

“蒼猊不是草原上的狼,也不是誰的獵物。”

“可是它是被人毒死的,我不能讓它單純地入土為安,死了之後是不會痛的,我要它繼續留下來陪著我。”

那常在從來執拗,也不是婉襄能夠輕易說服的。

“我會令他們這樣做的。”

和那常在說話,要給她好處,“桃葉背上的傷很嚴重,但晚上她的精神還不錯。萬歲爺也很關懷她的傷情,會讓太醫一直跟進為她治療的。”

“你想去看看她麽?”

那常在沉默了片刻,而後才回答婉襄,“受傷的母狼需要的不是沒有用的安慰,需要的是把令她受傷的那匹狼撕咬致死。”

“所以你有什麽信息能告訴我嗎?除了白天你已經告訴萬歲爺的那些。”

“白日裏給我那杯酒的那個宮女還能找到嗎?我好像沒有見過她,當時也並沒有防備。”

婉襄回答她:“我沒法扣下所有皇親身邊的宮女,如今留下來的隻有原本就在濂溪樂處當差的那些,恐怕未必有用。”

那常在自然也知道這道理,沒有強求。

“我看見吳紮庫氏把自己的東珠耳環摘下來,扔在了九花山子附近的一棵桃花樹下。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她這個舉動的意義……劉婉襄,你已經問了這麽多人,你知道了麽?”

那常在對婉襄的不敬讓獲螢有些不快,想要開口讓她恭敬些,為婉襄所阻攔。

“若是看不慣我這般做派,獲螢姑娘不若先出去,有什麽事我和她單獨說。”

若不是有一些不能被獲螢聽到的話,那常在不會費這個周折。

婉襄回過頭去吩咐獲螢,“你先去九花山子附近的那幾棵桃花樹附近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吳紮庫福晉的那隻耳環。”

獲螢的目光在那常在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恭敬地道:“娘娘行事小心些,奴才去去就回。”

“好像我會將你如何一樣。”

獲取螢很快就離開了,婉襄繼續和那常在麵對麵,不理會她的諷刺。

“事發之時你暈厥著,濂溪樂處的侍衛一大半都在湖中撈著根本就不在湖中的耳環。”

“吳紮庫氏絕對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她今天的表現也很異常。”

可偏偏那常在沒有注意到那一杯酒的問題,她也沒有注意到吳紮庫氏的不對,隻以為她是和裕妃吵架心中不痛快。

占盡的是寧答應被關在杏花村中的天時地利人和。

“所以呢?你想怎麽辦?她是皇帝的兒媳,和從前你麵對的那些對手都不一樣,你能把吳紮庫氏怎麽樣呢?”

婉襄也在心裏自嘲地笑,她不明白為什麽她的對手忽而都變成了這些用世俗眼光看待的曆史上的勝利者。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拿吳紮庫氏沒辦法。

她把她的想法和那常在說了一邊,她立刻大笑了起來,“果然是夜夜都與愛新覺羅家的狗皇帝同床共枕的人,這樣的事除了你敢做,也就隻有我了。”

“若做了這件事,想必吳紮庫氏會將她知道的所有事和盤托出,你也就不用費心費力地去查這件事的幕後黑手了。”

“萬歲爺隻說要將我關在這後殿之中,卻沒說不能讓吳紮庫氏來見我,所以,你會把她帶來這裏麽?”

獲螢忽而急匆匆走進殿中來,“娘娘……吳紮庫福晉的那隻東珠耳環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