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為重陽節, 自九月初三起,宮中常供的餑餑便換成了花糕,“雞蛋鬆仁餡花糕, 豬油澄沙餡發糕, 奶酥棗餡發糕,奶酥油果餡發糕……”

婉襄看著桌上的食物盤點了一遍, “真是人都要吃成花糕了。”

康幹兩代帝王都注重騎射武功,夏日時便要前往木蘭圍場行獵,秋日方回,因此中秋節, 重陽節都是在木蘭圍場度過的。

而雍正幾乎從不離京,中秋節同往年相比人員更少, 沒什麽趣味,重陽節不是在圓明園, 就是在紫禁城裏。

這一次便想著讓宮中女眷熱鬧熱鬧, 在園中之園濂溪樂處過節。

熹貴妃用素膳, 單坐了一桌,裕妃帶著吳紮庫氏以及海常在郭貴人等人一起,婉襄留了位置給富察氏, 還有她身邊的高禾晏。

“孩子們吃這些花糕倒是開心,色澤既豔麗,種類又多, 蘭牙迭最近恨不能就隻吃這個。”

婉襄正點點頭, 想說嘉祥也是如此,便見富察氏似是有心事, 知道她方才不過單純搭她一句話罷了。

此時尚未開席, 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便追問她:“福晉這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在富察氏眼中高禾晏更不是外人,便幹脆直言了,“說起來,前幾日皇阿瑪忽而賜了一座插屏,並一些文房四寶給永璉,這……兒臣有些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永璉是四嫂的嫡子,自然與別個不同,四嫂有什麽不明白意思的?”

婉襄尚未回答,吳紮庫氏忽而從裕妃那一桌站起來,瞪了坐在富察氏下首的高禾晏一眼,示意她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她。

富察氏與高禾晏都是不願與人,尤其是與吳紮庫氏這樣的人起衝突的性子,因此高禾晏很快就讓了,又像是個宮女一般立在富察氏身旁。

吳紮庫氏坐下來,仍舊不滿意,嘴上不饒人,“隻是我們小阿哥倒不像是嫡子嫡孫的,除了年節下的賞賜,別的東西一概沒有。”

婉襄並不想慣著她,直接對富察氏道:“這倒是上次內務府派人過來換插屏,嘉祥一眼相中說要送給永璉的,她也沒存什麽好心思,說要讓永璉數清楚上麵有多少個葫蘆。”

“也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物件,留著給永璉課餘賞玩吧。至於文房四寶,是萬歲爺聽聞永璉也開始進書房學習了,所以才賞賜的。”

言下之意,吳紮庫氏自己既不同婉襄、嘉祥交好,兒子又遠沒有到讀書的年紀,賞賜這些東西,自然是沒永璧的份的了。

吳紮庫氏大約是方才也在裕妃那裏受了氣,此時火氣更是壓製不住。用一把宮扇不停地扇著風,將熱氣全扇到了富察氏和高禾晏那邊。

“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物件,也是皇帝賞的。真是受夠了,這一天天的,不捧人臭腳是連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婉襄雖然有些忍不得,很想問問她究竟是有多缺錢,以至於要放印子錢,要盤剝百姓,要爭這一點賞賜。

但和她爭吵到底有失身份,便幹脆開始了另一個話題。

“說起來富察福晉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早些為寶親王立側福晉麽?前幾日萬歲爺又提起來這件事,說是明年三月要開選秀,選高門毓秀之女來服侍兩位王爺。”

此言一出,臉色改變的並不隻有吳紮庫氏,還有站在富察氏身旁的高禾晏。

她果然像婉襄所想的那樣,並不是一張白紙,很快就遮掩好了自己的不滿與震驚,仍舊低眉順眼。

明晃晃不滿著的仍然隻有吳紮庫氏,“皇阿瑪要選高門女子來做王爺的側福晉?我怎麽一點都沒聽說?”

婉襄輕輕笑了笑,“不過是一個想法而已,又沒下聖旨,吳紮庫福晉怎會知道?總之若是有好消息,吳紮庫福晉自然會知道。”

“說起來,本宮聽裕妃說和親王有一位姓章佳的格格如今六月裏也有身孕了,恰接著永璧出生的喜氣,當真是可惜可賀。”

說起這件事,富察氏在桌子下麵拉了拉婉襄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婉襄明白富察氏的意思,她拿章佳氏氣吳紮庫氏,固然有成效,但吳紮庫氏那樣嫉妒,對懷有身孕的章佳氏未免是好事。

富察氏是有心體諒,但婉襄卻知道,章佳氏雖然也順利地給和親王生了個兒子,這個兒子卻天年不永,未及取名就夭折了。

結局是注定的。

吳紮庫氏的臉色果然就更不好看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三月既要選秀,也該為皇阿瑪選幾個新秀才是。”

“宮中十年沒有皇子降生的喜事,額娘她們畢竟年紀大了,似謙嬪娘娘這樣的妃子,正是多多益善。”

婉襄仍舊微笑,沒半點被她攻擊到的意思,“本宮也是這樣想,這秋日裏的**開得正好,但若是一年四季隻有**,即便開出千萬種顏色,那未免也太單調了。”

“還是要百花齊放才好,吳紮庫福晉,你說是不是這樣呢?”

吳紮庫氏出身不高,婉襄是故意要紮她的心,她總算也看出來了,隻別過了身子,沒有再接婉襄的話。

高禾晏已經站了許久了,婉襄有些不認得,便招呼她坐下來,“反正不過是這幾個人,說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什麽。”

此時高禾晏倒是也不客氣什麽了,向婉襄道了謝,幹脆地在吳紮庫氏下首坐下。

眼見吳紮庫氏又要出言譏諷,婉襄忙道:“重陽本該登高望遠的,本宮準備了些茱萸,禾晏你也帶一些回去。”

“說來重陽還是探親之節,萬歲爺就放了大學士張廷玉的假,準他和他的兒子張若靄,還有弟弟張廷璐都回鄉祭祀故文華殿大學士張英張大人。”

婉襄搭台要捧高禾晏,富察氏會意,“是皇阿瑪的仁心,讓各部都出人出力幫著張大人歸家。”

“說來禾晏的父親如今任著江南織造,也幫著張大人運了十幾二十船書,張大人有心,在奏折裏提了提,高大人也被萬歲爺誇獎用心了。”

自己的父親得到賞識和提拔,高禾晏自然是高興的,“隻是為萬歲爺,為張大人,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擔不起這樣的誇獎的。”

吳紮庫氏聽得渾身不是滋味,但到底也沒有走,看來是真回不去裕妃那桌,隻能賴在這裏。

到開席時,與婉襄同桌的還有姍姍來遲的和碩淑慎公主——她是已故廢太子允礽的女兒,也是雍正的養女,近來常常到園子裏來。

除此之外,就是怡賢親王府的兆佳福晉、小富察氏,以及弘皎的嫡福晉西林覺羅氏。

這一代的怡親王年紀還小,尚未娶親,兆佳福晉出門應酬,除了帶著小富察氏,便多是帶著西林覺羅氏。

這幾個都是好相與的,這頓飯總體而言還是吃得比較和諧,而後上了螃蟹,婉襄覺得麻煩,讓桃實在一旁幫她剝。

吳紮庫氏又要挑事,“謙嬪娘娘不會是不會用這蟹八件吧,我聽聞多有窮苦人家吃不起螃蟹。”

婉襄也不著惱,“那看來吳紮庫福晉是聽錯了。若當真是窮苦人家,也不吃這吃不飽的東西了。”

“況窮苦人家也分地方,若是那樣陽澄湖附近的平民,真窮起來,豈不是隻能吃蟹了?他們是能當飯吃的,和他們比,又是誰更不會吃螃蟹呢?”

兆佳福晉笑著出來打圓場,“其實這吃螃蟹,也分文吃和武吃。文人墨客像白巴月你一樣用蟹八件文吃,尋常百姓便不講究這些,照樣覺得味道很好。”

“王爺從前為康熙爺辦差,也見人“武吃”過螃蟹,說來不怕大家笑話,我們夫妻倆從前私底下吃螃蟹,倒都是武吃呢。”

小富察氏聽罷,自己的丈夫早逝,不覺望向自己的婆母,“阿瑪和額娘的感情當真是好,這樣走過一生,實在覺得沒什麽缺憾了。”

西林覺羅氏察言觀色,便將手裏剛剝好的螃蟹遞給她,“方才孝敬了婆母,此刻也讓我孝敬孝敬嫂子。”

小富察氏接了,她又笑著道:“其實什麽文吃、武吃,到底還不如不動手隻管吃,額娘,嫂子們,你們說是不是?”

既為小富察氏掩飾了這一點悲傷,又暗中捧了捧不動手的婉襄,西林覺羅氏是個聰明人。

吳紮庫氏不免輕哼了一聲,連螃蟹也不要了,又夾了一筷子羊西爾占。

“羊西爾占”是滿語,為“羊肉糜”之意,將羊肉剁成肉糜,而後再做成獅子頭一般的菜肴,為乾隆以及他的愛妃容妃所最喜愛。

雍正時期倒不大做這道菜,婉襄很少吃,也覺得味道不錯,禦膳房是用了心的。

吃螃蟹不能不喝些黃酒,用來搭配的酒名為“洞庭春色”是產自洞庭湖的紅橘釀出來的,味道既好,其中含有的橘皮成分還能幫助消化,婉襄近來很喜歡。

一頓飯不說賓主盡歡,到底也算是沒有太大波折,眾人在濂溪樂處之中四散遊玩,吳紮庫氏卻仍沒有遠離婉襄,也不知還在盤算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