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外藩蒙古王之子, 並無晉封世子之例。皇阿瑪這一次是參照親王之例將額駙封為世子。桑齋多爾濟本是和碩公主之子,如今阿瑪也是將來的蒙古親王,此生便可謂無憂了。”

烏尤塔在和惠公主府服侍桑齋多爾濟已久, 如今全然都為公主府中人考慮。

聞言便道:“雖則有爵位傍身, 但小世子終究是年幼喪母的可憐之人,將來許多事, 還要仰賴貴人、福晉們周全。”

想起早逝的和惠,富察氏不免心中悵然,“這是自然的。和惠臨終前我怎樣答應,將來自然也如何做, 否則百年之後如何麵對她呢?”

吳紮庫氏與和惠公主之間的關係隻是尋常,不會有那麽大的感觸, 便隻是感慨於此次戰役的成果。

“丹津多爾濟如今已是智勇親王,尚且年富力強, 便是到桑齋多爾濟成人之時, 他也應當健在, 可以為桑齋多爾濟撐腰。”

“父祖是蒙古王公,額娘更是和碩公主,其實何必這樣擔心。”

“說來這一次大勝也實在是令我軍揚眉吐氣, 一掃去歲和通泊之戰的頹唐。大小官員隻損兩人,所傷士兵也不過數十,實在是古今從未有過之大勝, 怪道皇阿瑪這樣高興。”

“隻是那馬爾賽延誤軍機, 確實當斬,也不知皇阿瑪什麽時候才能下旨將他處斬。”

已是十一月, 雍正前往恩佑寺行禮之後, 便帶著一眾嬪妃都回到了紫禁城裏。

今日是婉襄待客, 她總不能借養心殿中燕禧堂地方,因此眾人此時都在承幹宮中的鏡春齋裏。

桃葉上前為眾人都添了茶,而後恭敬地退到了陰影裏,沉靜地就像是一個影子。

兆佳福晉亦不免感慨了一句,“馬爾賽是多年的重臣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親王、額駙與參讚大臣皆講敵兵大敗情形馳報與伊,將士皆歡欣雀躍,有滅此朝食之心。”

“馬爾賽卻堅執不從,及副將出城,方才無奈緩行幾十裏,虛作尾追之狀,使殘敗之寇得以漏網生還。”

“將來漏網之獸,餘孽跳脫,也不知道又要花費多少功夫與人力殲滅了。”

婉襄知道桃葉在聽,“馬爾賽之過,實則還不止於如此。其統領大軍,未至歸化城時便將馬匹牲畜損傷上千,於科布多地方問準噶爾賊眾消息,便怯懦不前,奏請回退歸化城地方。”

“於歸化城地方又不選水草豐美之地放牧,使得牲畜馬匹僅存一半之數。”

“更無有能力約束兵丁,使其於兵營之中饕餮飲食,肆意話費,以至於變賣衣服度日,其治軍之寬鬆法度,實在聞所未聞。”

“至於守城不出,假作追擊之事,此情形已為其他副將上奏,伊猶複靦顏巧辯,毫無愧赧之色,寄希望於瞞過萬歲爺。”

“如此種種,於國於民都無有可體諒之處。萬歲爺撫躬自思,加厚恩而招怨望,實無以自解,亦時有不甘。”

吳紮庫氏冷笑了一下,“馬爾賽的大學士本就是因為那時滿人大臣之中無有可用之人,所以皇阿瑪才提拔他的,並不是他有什麽真才實學。”

“如今如此,也不算是太令人驚訝。”

吳紮庫氏族中並無朝廷大員,純然是落井下石,富察氏還是為朝廷之事而憂慮的。

“七月時蔣廷錫大人病故,此月田文鏡大人又乞骸骨,朝中可用之人漸少,便皇阿瑪再是強將,也實在是獨木難支。”

可是如此好像反而正合了吳紮庫氏的意,“皇阿瑪膝下兩位成年皇子,如今都還是光頭阿哥,也該賞王爵下來,鍛煉兩位皇子了。”

“八月時五阿哥還被皇阿瑪派去祭祀大社大祭,光一個阿哥的身份,實在不大好看。”

明年春日,兩位阿哥的確都會晉封為親王,但吳紮庫氏這樣大剌剌地說出來,仍舊讓人不快。

沒有人接她的話,嘉祥恰好從地攤上爬起來,笨重地朝著婉襄走過來,趴在婉襄腿上,“水水!”

她想要喝水,桃葉很快哄了她到一旁,喂她喝了些熱水。

今日富察氏帶了蘭牙迭過來,桑齋多爾濟和兩個小姑娘在地毯上玩嘉祥的積木。

冬日裏人人都穿得像是也圓滾滾的球,嘉祥最討厭冬天就是這個原因,一邊喝水,一邊不停地扯著自己的衣領想要將衣服脫掉。

蘭牙迭也走到了自己的額娘身旁,她的性子很文靜,沒有吵鬧著要什麽,而是安靜地坐在富察氏膝上。

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富察氏伸出手去握了握蘭牙迭的,誇讚了一句,“小格格可真可愛。”

雖然沒有做過一日兆佳福晉真正的兒媳,但兆佳福晉對這個兒媳的疼愛也遠超諸兒媳。

走到哪裏幾乎都帶著小富察氏,也鼓勵她多出門走一走,交些朋友。

此時的吳紮庫氏注意的人卻是仍然坐在地毯上認真玩積木,偶爾回應烏尤塔幾句話的桑齋多爾濟,她眼中充滿了渴望。

在這裏,婉襄也算得是長輩。

“白巴月,你的身孕也快滿三個月了,不知道近來是否還有一些不適症狀?”

提到孩子,內心的恐懼又讓她下意識地開始虛張聲勢,“兒臣一切都好,多謝劉貴人關心。這一次也定然會為五阿哥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小阿哥的。”

吳紮庫氏多子,和弘晝的感情想必不錯,其實她此時完全不必這樣擔心。

在座之人,唯婉襄與小富察氏無子。

婉襄向來與裕妃交好,而因永鍈之事吳紮庫氏和裕妃已經勢同水火,這話未免有向婉襄及裕妃瀉火的意思。

而小富察氏甚至曾經失去過一個兒子,聞此語未免傷心。

富察氏察言觀色,立刻轉移話題,“十月時皇阿瑪便下令,著左都禦史吳士玉,吏部侍郎任蘭枝,禮部右侍郎吳襄等大臣為賢良祠中之王大臣各立小傳,以紀平生事跡。”

“十三皇叔與馬爾漢大人皆在賢良祠中,遺澤足以慰後人,福晉是有福之人。”

兆佳福晉與怡賢親王伉儷情深,此時也還是感慨更多。

“臣妾與王爺風風雨雨幾十年,原本以為發引之時,臣妾心中會十分悲傷。但當真到了那時候,心中唯一的感慨,不過是王爺竟然已經走了這樣長的時間了。”

兆佳福晉向著桑齋多爾濟招了招手,那是她已逝女兒留下的唯一血脈。

桑齋多爾濟安靜地望了她一會兒,或許是血脈相連,居然也就安靜地朝著她走了過來,任由她抱著他坐在膝上。

“既知道終有一日會團聚,此時不過是短暫分離,便也沒有那麽痛苦了。”

今年的萬壽節,仍舊沒有朝賀。

是為前線陣亡的將士,也為了雍正這些年所失去的。

活著的人不過都在竭盡所能。

嘉祥喝完了水,見她的夥伴都在大人懷中,也走到婉襄身旁,要爬她的腿。

婉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她膝上,低下頭去親了她一口,“嘉祥把熱水都喝完了嗎?”

“喝完了嗎?”嘉祥笑著看著她,也抬起頭回親了婉襄一口。

這個年紀的孩子開始能夠說更長的話,也特別喜歡模仿大人說的話。每日婉襄對她說什麽,她總是會重複最後幾個字,並且樂此不疲。

吳紮庫氏的永鍈同嘉祥差不多大,此時不免覺得有些刺眼。

“說來小公主已經這樣大了,卻還沒有離開生母。劉貴人畢竟隻是貴人,皇家養育公主哪有這般放縱的,也該送去給嬤嬤們教養了。”

涉及自己的孩子,婉襄當然不會讓步,“萬歲爺從沒有提過這件事,我當然也不會主動要求把這樣小的孩子帶離我身旁。”

“吳紮庫福晉有福氣,如今又有身孕,還請加意照顧自己的身體,希望小阿哥能順利降生。”

吳紮庫氏生性刻薄,聞言又要譏刺婉襄,胸中卻忽而湧現出一陣惡心之感,連忙讓宮女服侍,捧來痰盂解決。

這般嘔過一次,臉色越加蒼白下去,也就無力再說什麽酸話,急著回去休息了。

富察氏是長嫂,又與吳紮庫氏本是同路,便照顧著她先走一步。

再剩下兆佳氏與小富察氏,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能說的,婉襄牽著嘉祥送她們到門前。

兆佳氏又回頭囑咐了婉襄一句,“圓明園中發生的事,臣妾也略有耳聞。貴人在宮中沒有什麽朋友,獨木難支,自己要多加小心。”

婉襄見不到自己的額娘與姐妹,似皇後一般真心待她的女子又已逝去,兆佳福晉此時一句關懷,於婉襄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

“兆佳福晉與富察福晉也要注意保養身體,年節下還要見麵,到時再一起說話。”

兆佳福晉點了點頭,又向婉襄道:“並沒有人來查探過晴蒲之事,不過,貴人也仍然不能掉以輕心。若遇見什麽事不妨多與萬歲爺商量,萬歲爺待您之心,貴人自然明白。”

晴蒲並沒有被婉襄藏在兆佳福晉那裏,這不過是常規思路而已。晴蒲實則被婉襄送到了康熙的景陵附近,寧嬪應當絕不會想到的地方。

而寧嬪沒有找到兆佳福晉這裏,是當真放棄了,還是有恃無恐?

婉襄不會懈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