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和婉襄到達梧桐院的時候, 協理六宮的熹貴妃和寧嬪都已經在裏麵了。

雍正黑著一張臉,略過了起身的寧嬪,直接望向熹貴妃, “李貴人此時如何?”

熹貴妃便上前來:“回稟萬歲爺, 李貴人因覺得頭疼,今夜戌時便已經歇下了。到亥時時忽而覺得頭暈惡心得不得了, 便喚了起夜的丫鬟過來。”

“李貴人劇吐不止,守夜的小丫鬟玟琦慌了神,先跑到了臣妾的牡丹台來報信。而後臣妾便一邊往梧桐院走,一邊將劉太醫請了過來。”

“催吐之藥吃下去之後, 此時李貴人已經將毒物都吐了出來,隻是此時身體仍舊虛弱, 恐怕還不能麵聖。”

其實雍正隻不過是問她李貴人此時情況,因為這是當下最為要緊的事。

熹貴妃雖然回答得很完整, 但未免囉嗦, 並不能如雍正的意。

他正要開口, 一旁的寧嬪便道:“李貴人分明是有身體不適之狀,守夜的宮女卻不直接去太醫院請太醫,而是跑到了熹貴妃娘娘的牡丹台裏。”

“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吧?”

她們二人不睦已久, 熹貴妃即刻便反唇相譏,“寧嬪是做這個娘娘做得太久了,此時便不知道低位宮嬪的難處了。”

嬪位以下是不能請太醫把平安脈的, 更何況是深夜裏。

“更何況本宮是李貴人的主位娘娘, 又協理六宮多年,小宮女一時慌了神, 求本宮定奪也是很正常的事。”

“寧嬪的話實在讓本宮聽不懂, 怎麽你的意思是李貴人中毒之事與本宮有關, 甚至根本就是本宮動的手麽?”

熹貴妃還要再說,為雍正冷漠的目光望了一眼。

頃刻之間覺得自己未免得意忘形,立刻收斂了神情。

“萬歲爺不必擔心,李貴人服食的毒物劑量微小,不會威脅李貴人的性命,她應當很快就會好了。”

雍正不欲理會她:“李貴人身邊的掌事宮女何在?”

熹貴妃似是一驚,抬起頭來,“李貴人身邊的掌事宮女名為瑰琦,此時……此時不知道去了哪裏,臣妾已經著人去尋了。”

雍正越加失望,“便這樣的辦事能力,還好意思說自己協理六宮多年。”

他又望向寧嬪,“寧嬪,朕記得這宮女是你挑選了送來服侍李貴人的,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你就沒有什麽話說麽?”

寧嬪便越過熹貴妃,走到雍正麵前,“萬歲爺容稟,李貴人身邊的確有不少宮女是嬪妾送來的,但今夜走失的這個宮女瑰琦,卻並不是。”

“嬪妾得知李貴人處境之後,曾經數次過問她的情況,瑰琦是去歲十月時來到李貴人身邊服侍的,是熹貴妃娘娘所賞。”

“她身上究竟有何機竅,您還是問熹貴妃更好。”

她們兩個人不過是在相互攻訐,說的話都帶有明顯的指向性和個人色彩,雍正隻覺得煩躁,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二人都閉嘴。

而婉襄的目光從她們兩個人身上流過……都隻看出她們對彼此的恨意。

而李貴人黃昏時同婉襄提及的,那兩個在靈堂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的兩個人,不是寧嬪和熹貴妃。

而是安貴人,以及那常在。

這兩個人應當都沒有害死皇後的動機,或許當真隻是一時好奇。

但今日婉襄的來訪無疑還是打草驚蛇,瑰琦一定有問題,她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她又究竟去了哪裏?

雍正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一直沉著臉不說話。

太醫終於從西裏間中走出來,熹貴妃身邊的那圖立刻便迎上去,“劉太醫,李貴人的情況如何了,人清醒了麽?”

劉太醫背好了醫箱,上前來給雍正行禮,而後訴說李貴人的情形。

“貴人所中之毒乃是生馬錢子,應當是加在湯藥之中服用的。幸而貴人所服不多,藥性發作起來,貴人也好像知道自己是吃壞了東西,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毒物都吐了出來。”

“中過毒,定然會對身體有所損傷,但影響應當並不是很大。貴人此時還在休息,也是平素身體太虛弱的緣故。”

他說清楚了情況,又道:“生馬錢子有劇毒,但也可入藥,太醫院對此類藥材的把控一向很嚴格。”

“若要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之中有毒,怕還是要問一問李貴人身邊的宮女。”

雍正以手扶額,似是有無限煩惱,“發現李貴人中毒的那個宮女何在?”

他話音剛落,一直站在角落裏發著抖的一個小宮女便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奴才……奴才玟琦給萬歲爺請安。”

雍正素來不喜旁人在他麵前畏畏縮縮,此時在心煩之上更添了一重心煩。

婉襄卻也共情她的害怕,“萬歲爺不過是要問幾個問題而已,你不必這樣緊張。”

“既然今夜是你發覺李貴人身體不妥的,若是這件事最終與你無關,你是要受賞的。”

玟琦雖然感激,再開口時還是求饒,“請萬歲爺明鑒啊,這件事當真與奴才無關……”

“奴才今夜原本是不當值的,大概是戌正的時候,瑰琦姐姐忽而來敲奴才的門,說是她吃壞了東西鬧肚子,今夜恐怕吵著了娘娘,所以問奴才能不能跟她換一天。”

“奴才想著瑰琦姐姐平日對大家都挺好的,難得有一次能幫上她的忙,所以就……對了!那時瑰琦姐姐還特意囑咐奴才說,今夜貴人的安神湯已經喝過了,不過還是要警醒些。”

她求助似的望向劉太醫,“太醫大人,您剛才在西裏間可有看見我們貴人平日裏喝藥的那隻鬥彩萬壽桃實紋碗?”

劉太醫當然不會和她這樣一個小宮女回話,他直接向雍正道:“回稟萬歲爺,臣方才在裏間寫藥方,並不曾看見這位姑娘所說的那隻碗。”

若當真是瑰琦所為,她當然不會留下這罪證。

可是她有必要特意和玟琦強調一下李貴人已經喝過安神湯嗎?

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聽見沒有這隻碗,玟琦反而安下了心,“貴人其實一直喝不慣這方子,每次喝藥的時候都很慢,還要留下一大半來。”

“平常這藥碗都是不收的,若是貴人睡不著,她受不住失眠的苦楚,夜間就著冷湯藥也就喝盡了。”

“貴人平日心善,每日裏剩下的飯菜和點心都會賞給底下人吃,今日也是如此,那應該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那問題就應該出在那碗安神湯上!”

出在安神湯上,就是出在瑰琦身上。

這句話說得,可看不出來瑰琦平日待她很好。

是人性如此,還是玟琦在撒謊?

“這話說不通,若當真是瑰琦在安神湯中下了藥,她又為何要特意提醒你,甚至於提醒你警醒些呢?”

熹貴妃急於出言反駁,或許也因為瑰琦是她薦給李貴人的宮女。

不過她說的也沒錯,這一切好像都是自相矛盾的。

若是背後的那個人知道李貴人恐怕已經將這件事泄漏了出去,那麽殺死李貴人就沒有什麽用處,隻會讓婉襄更警惕。

而若是不知道,就不會對她做什麽。反正她繼續這樣神神叨叨下去,也隻是自尋死路而已。

這是今夜第一重,也是最根本的矛盾。

而第二重矛盾則在於玟琦口中瑰琦的話,她都已經決定下藥將李貴人毒死了,又為何要提醒玟琦“警醒”些?

玟琦若是不警醒,那麽這件事明早才會傳遍各處,死無對證。

瑰琦和玟琦兩個人看起來都奇怪,也都無辜,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雍正亦沉思半晌,“今日還有什麽奇怪的事麽?你再想一想,一並說來。”

“這……這……”玟琦抬起頭,將她的目光落在婉襄身上,“旁的也沒有什麽,隻是今日劉貴人過來和我們貴人說了許久的話……”

話音未落,又連忙擺手,“奴才不是說劉貴人有問題,隻是……隻是一時也想不起來別的了。”

熹貴妃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婉襄身上,“劉貴人,你平素與李貴人往來並不多,既牽扯到了你,你也說一說你今日同李貴人談話的內容吧。”

雍正不喜歡熹貴妃懷疑婉襄,正要出言,婉襄搶先道:“嬪妾並沒有同李貴人說什麽,不過說了些家常的閑話,提醒她注意保養身體。”

“若是娘娘不相信的話,等李貴人什麽時候清醒了,您再問她也不遲。”

她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安貴人和那常在的眼神不對勁,隻不過是李貴人主觀的感覺,實際當時未必隻有她們兩人聽見了。

或者她們兩人也根本就沒聽見,她們在注意的是其他的事。

熹貴妃收回了她的目光,沒有回應婉襄的話。

忽而有一個宮女從梧桐院外走進來,婉襄認出來她是種綠之後服侍寧嬪的晴蒲。

她給明間的眾人都行了禮,而後也帶來一個大家都不願聽到的消息。

“奴才們在梧桐院附近的樹林裏找到了瑰琦,她已經……她手裏還捏著一隻鬥彩萬壽桃實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