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坐在養心殿的東暖閣中, 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已然睡熟的了嘉祥,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嘉祥出生已有半年,這個年代沒有疫/苗, 從娘胎之中帶出來的抵抗能力漸漸消失, 在出生之後的第一個冬天裏第一次感染了風寒。

“昨夜嘉祥睡得好嗎,有沒有半夜起來哭鬧?”

獲螢便低聲回答她:“昨夜小公主睡得很好, 幾乎是一覺便到了天明。奴才起來察看了小公主的情況幾次,都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劉貴人可以放心,太醫也說小公主已然無恙了,往後隻要奴才們再注意一些, 公主定然會平安長大的。”

在婉襄有孕時,雍正便曾祥讓獲螢來照顧她的起居, 為婉襄拒絕了。

獲螢原本是服侍雍正,如今來服侍她這樣一個小小貴人, 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但嘉祥出生之後, 桃葉也桃實都年輕, 婉襄身邊一直沒有可意的,能夠照顧嬰兒的人選,獲螢便主動請纓, 承擔起了這重任。

婉襄對獲螢當然是放心的,“多謝你。此時無事,你去休息片刻吧。”

獲螢笑了笑,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從前沒有娘娘時,萬歲爺要人伺候筆墨到深夜, 奴才也常常侍奉的。”

而至雍正七年冬日開始, 這重擔便幾乎都交到了婉襄手裏。

他們兩個人獨處, 不要旁人服侍。

婉襄靜靜地望著嘉祥,想起了童話裏白雪公主的形容,皮膚像雪一樣潔白,嘴唇和臉頰就像是紅蘋果,睫毛纖長,當真就像是洋娃娃一樣。

“不是奴才刻意到您麵前諂媚,說來奴才這些年也見過一些小嬰兒,但當真沒有一個像五公主這樣漂亮的孩子。”

“眉眼若說像您,但細究起來也是在很像萬歲爺,是純然挑著您和萬歲爺的優點在長。”

“還是像萬歲爺好,萬歲爺英武,我倒覺得女子並不一定要弱柳扶風才美。”

小嬰兒像是在睡夢中聽見了大人們對她的誇獎,忽而抿了抿唇,微笑起來。

婉襄和獲螢不覺都笑起來,她耐心地替嘉祥擦去了唇角的一點點口水。

“是夢見喝奶了。”

聽見這聲音,婉襄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養心殿中燒著炭,婉襄不敢將門窗關得太嚴實。

雍正就站在沒有關嚴實的窗子外麵,靜靜地望著搖籃之中因為婉襄的觸碰而抿了抿嘴的嘉祥。

婉襄的笑意不覺更深,爬到長榻內側,和他隔窗相對。

他站著的時候比她坐著要高得多,她要仰著頭,才能同他對視。

已經不下雪了,他背後的日色倒映在婉襄眼睛裏,“萬歲爺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雍正沒有回答她,轉而望向東暖閣裏的人。

獲螢她們都無聲地退了下去。

而後雍正才望她:“女兒的病好了,你怎麽不給她也做個無患子的荷包戴著?”

他今日出宮詣恩佑寺,所以穿的是祭祀時的吉服,用青金石朝珠。

此時同她說話,那朝珠微微地垂下來,一下一下,擊打著窗框。

“女兒不喜歡。”

婉襄隻是隨意地答了一句,旋即起了壞心,握住了他的朝珠,迫著他越發低下了頭。

雍正向四周看了看,見所有當差的侍衛、宮女都如泥胎木偶一般事不關己地立著,便更用力地將窗戶推開些許,低下頭猛地銜住了婉襄的唇。

婉襄一時之間沒有想到他他居然會這樣大膽,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他半個身子都已經在東暖閣裏。

可是他並不容許她拒絕,用微涼的手撫摸著她的下頜,讓她漸漸平靜下來,享受著他的愛意。

冬風靜止不動,流動的是鼻煙壺中那微熱的煙氣,微涼的薄荷。

像是已經過去很久了,他終於放開了她。

“四哥快進來吧,外麵太冷了。”

婉襄眼中的神采晦澀不明,開口時聲音中染上的情/欲也令她自己嚇了一跳。

“朕會進來的。”他語氣戲謔。

婉襄用力地關上了窗戶,才想起來嘉祥還在這裏。幸而她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雍正很快大步朝著她們走過來,麵上仍然帶著冬日嚴寒也無法化去的笑意。

婉襄不覺開始反思起來,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去歲秋日時她讓他喚她為“寶貝”,當時答應的條件他這時也還記得,以至於……

大約就是那一次之後開始的吧。

雍正徑直在婉襄身邊坐下來,一手攬了她的肩膀,一手輕輕晃了晃搖籃。

小小的嘉祥一直抿著嘴認真地睡著,沒有打擾父母談話的思緒。

“四哥今天可真高興。”她又重複了一次。

“朕自然高興。婉襄,你可知道,西北打了勝仗了。”

她原本靠在他肩上,聞言不覺坐直了身體。

“哦?四哥好好同我說一說。”

這是難得的好事。

“順承親王錫保今日上奏,九月二十日,親□□津多爾濟及純愨公主額駙策棱合兵向蘇克阿爾達胡擊殺準噶爾賊人。”

丹津多爾濟就是和惠公主的公公,另一名領軍的將領策棱則是康熙第十女和碩純愨公主的夫婿,應當說清代皇室與蒙古人聯姻,還是有很好的效果的。

“二十一日便至歐登楚爾地方,夜襲準噶爾大策零敦多布之賊營,擒獲了三名賊人。”

“賊將袞楚紮布希拉巴圖魯領三千賊兵來追,為我軍誘至歐登楚爾大營,親□□津多爾濟與額駙策棱出營力戰,將賊將喀拉巴圖魯斬於馬下,另一名賊將希拉亦身負重傷遁逃。”

若隻是這樣的勝利,不值得雍正這樣高興。

他很快繼續道:“經此一役,大策零敦多布將其大營後退至台錫裏山屯駐,又二十五日因曼濟兵敗,賊人盡數退至哈布塔克拜塔克地方。”

“親王與額駙乘勝追擊,直搗賊巢,至上奏之日順承親王仍在選兵追擊。”

“親王與額駙俱都審時度勢,奮勇殺敵,實屬可嘉。而丹津多爾濟已為親王,著賞銀一萬兩。至於額駙策棱,加恩為和碩親王,亦賞銀一萬兩。”

“其餘有功人士,待順承親王奏報之後,再行賞賜。”

從七月接到六月傅爾丹和通泊大敗的消息,再經曆皇後崩逝,和惠公主薨逝,雍正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高興了。

婉襄重新靠在雍正肩上,頭發蹭著他脖頸的肌膚,“真希望四哥能永遠這樣高興。”

彼此正在溫存之中,蘇培盛忽而走進了東暖閣裏。

一眼望見婉襄與雍正親密,立刻低下了頭。

婉襄也不得不重新坐好了。

“什麽事?”

蘇培盛語氣恭敬,“回稟萬歲爺,熹貴妃娘娘在殿外求見,說是坤寧宮祭神肉被盜一事有了新的人證。”

這件事觸及了雍正的逆鱗,他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讓熹貴妃在正殿稍候,朕很快便會去見她。”

“嗻。”

蘇培盛應聲出去,雍正也很快站了起來,“你在這裏陪著女兒,朕很快便回來。”

婉襄卻抓住了他的手,“我想跟四哥一起聽一聽,究竟是否有人在其中弄鬼。”

雍正沒有說什麽,隻是將獲螢等人重新傳進來照顧嘉祥,而後和婉襄一前一後地從東暖閣中走了出去。

熹貴妃已然立於大殿中央,看見婉襄出來,也並沒有多少驚訝之色。

孝敬皇後崩逝未有多久,雖則已經除服,熹貴妃也仍然穿得很素淨,沒有在這時候礙雍正的眼。

隻不過是一件牙白色緞平金繡卷草紋夾袍,戴尋常以點翠和白玉裝飾的鈿子。

並不大適合她。她的容色本來就太素淨了。

熹貴妃給雍正行了禮,而後婉襄又給她行禮。

她並不將婉襄放在心上,略點了頭,便繼續望著雍正。

“回稟萬歲爺,數日之前您使臣妾徹查坤寧宮中祭神肉被盜一事,如今已有了些眉目,因此臣妾特來稟明。”

“那盜取祭神肉的太監名為小禮子,是今年五月份時才因人手不足調到坤寧宮去的。”

雍正打斷了熹貴妃的話,“五月才入坤寧宮當差,六七月時便敢於盜取肉份出宮去換取錢財,熹貴妃,這話你若是相信的話,這個貴妃也就算是做到頭了。”

熹貴妃驟聞此語,立刻跪了下去,不過隻能盡力維持平靜而已。

“臣妾自然不信,這個小禮子原來是在內務府造辦處當差的,忽而調入坤寧宮,也於理不合。”

這般宮人調動的小事,當然不會每一件都過熹貴妃的眼。

“可臣妾詢問了管事的太監女官,竟沒有一個能說清楚他到底是怎樣進的坤寧宮,隻咬死了當時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雍正的臉色仍然難看,“那便是背後有人了?”

“這小太監來路不明,臣妾自然也不信憑他一個人能做成這件事,便順著這條線一直往下查,終於查到了與這件事相關的另一個人。”

“是誰?”

“於嬤嬤。”熹貴妃抬起頭,迎上了雍正的目光。

“於嬤嬤……”

這熟悉的稱呼,令婉襄也下意識地回想起來。

“是從前鹹福宮中懋嬪身邊的於嬤嬤,萬歲爺應該沒有忘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