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並沒有在中秋節結束之後便搬到暢春園中, 在裕妃的強烈要求之下,寧嬪不得不將嬪妃與福晉們捐出的所有首飾都陳列出來。

最後,這個地點選在了皇後的天然圖畫之中。

秋日螃蟹肥, 以檢查為名目辦這件事畢竟不光彩, 寧嬪便幹脆拿出了自己的體己在天然圖畫後湖東岸辦了一場螃蟹賞菊宴。

東岸高高地架起九花山子,在西岸便能清楚地看到。五色繽紛, 豔麗無極,引得經過之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欣賞。

寧嬪前一陣子還在大刀闊斧地搞改革,如今倒開始使用懷柔之數,稟明皇後之後允許所有不當值的宮女往天然圖畫來, 賞**,遊園。

雍正倒隻是當不知道這件事, 晨起時見婉襄興奮,一時無語凝噎, 自顧自上朝議事去了。

螃蟹和**都有限, 最重要的還是寧嬪將所有的首飾都放在了玻璃匣子中, 供人欣賞,就像是博物館一樣。

這些東西如今都還不是古物,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高傲姿態並不合理, 因此婉襄極力要求允許人把玩,但要在女官們的視線之內。

“……這些玻璃盒子都是我之前請內務府的匠人打造的,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奇怪, 但其實明末時英國、法國、荷蘭等海上強國的船隊來到中國之後, 便帶來了玻璃器皿,以及製造玻璃的技術。”

婉襄打開了直播, 先向現代的觀眾們介紹玻璃在中國的發展。

“早在康熙三十五年時, 康熙帝便在內廷之中設立了玻璃廠, 專為皇家燒造各種玻璃器皿——是的,雖然燒製玻璃的技術已經流傳到中國,但在一般的人家,玻璃仍舊是稀罕物什。”

雍正並不會管她吩咐內務府的人做什麽,在這些事上他完全是個撒手掌櫃,其原則就是讓她開心。

但有雍正做她的靠山,即便婉襄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們還是按時將這批玻璃“展示櫃”燒造完成了。

而玻璃的燒造之事上,康熙設立,乾隆改良,也同樣地跳過了雍正朝。

他花費在政事上的時間,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接下來我們來看一下這支銀鍍金嵌寶石點翠鈿花。這支鈿花整體是六枝靈芝及一些仙草,所用到的主要工藝是鏨花以及點翠。”

“仙草和靈芝的形態都自然舒展,最中間的一顆靈芝之上鑲嵌的是東珠,而其他的靈芝鑲嵌的則是各種紅色寶石——如果這些寶石都是同等顏色和質地的花,這枚鈿花會更珍貴,而顏色有濃淡,則顯得更加自然。”

“其他的仙草上也以各色寶石鑲嵌,不再一一贅述。而仙草和靈芝本身,先加以鏨刻工藝,而後在中間填上點翠,構成這鈿花的主色調。”

婉襄停了停,看了一眼評論。

“點翠的具體工藝,去年六月時我的一場直播已經詳細說明過了。工作人員已經將那場直播剪輯成了紀錄片,感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像一個現代人了。

“為什麽清朝有那麽多財富積累,卻總是要用銀鍍金這種工藝,不能直接用純金麽?”

婉襄耐心地解答著:“雖然說真金不怕火煉,但金和銀的硬度是不一樣的。這支鈿花有許多枝葉纖細之處,若是用純金的話,很容易就失去形狀了。”

她不知道這支鈿花原本是屬於誰的,似乎並沒有見人戴過。

婉襄走到下一隻玻璃盒前,拿起了其中的一對頭花。

這是裕妃的東西,中秋節時還見她戴過。

“這是一對銅鍍金點翠鑲料石子孫萬代紋頭花,兩隻除卻料石上的細微差別,形質是完全一樣的。”

“這上麵的寶石並不十分珍貴,最中央是‘卍’字紋,交叉之處鑲嵌有一顆紅色的碧璽,筆畫則用小米珠填滿。”

“‘卍’字紋兩側都有金屬包裹著葫蘆形的料石,其顏色有紅、綠、黃不等。而頭花邊緣則是飄帶、波浪紋,整體造型流暢。”

“與簪柄最為接近的那隻碧綠葫蘆兩側還有用白水晶打磨成的小蟲翅膀,更為這對珠花增添了幾分活潑。”

婉襄正在腦海中講解,屏幕上忽而跳出來一張圖片,她靜心觀察了片刻,才發現這是這對珠花在現代社會的照片。

其中的一隻,右側缺了一角。

“這可能就是我穿越回到清朝的意義吧,讓大家都能看到這些珍貴的文物被損傷之前的樣子。”

從完整到殘缺,中間經曆了五百年。

這五百年她不能一直活下去,保護著這些,於中國文明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

每一件都這樣重要,而每一件也都有它們自己的命運。

婉襄並沒有停留太久,她又開始介紹下一件。

縱然嬪妃們也多有在此處流連者,但都矜持著,還當真沒有人像她一樣,要把每一件器物都拿出來看一看。

婉襄再拿出來的,是一朵碧璽石拚湊出來的牡丹花。

大部分的首飾其實都不過隻是仿花形而言,但這朵是立體的。

“這朵花的主體材料是粉碧璽,和如今不同,碧璽在清朝時權力與富貴的象征。這時候正二品大員的頂戴花翎,其材料之一就是碧璽,同時,碧璽也被用作他們的朝珠。”

重新回歸原點,“花瓣用碧璽打磨而成,用銅絲固定出舒展的形狀。花蕊是蜜蠟,蜜蠟之下還有許多雄蕊。”

“這雄蕊的柱體是銅絲,上麵鑲嵌小米珠來代表花藥。葉子則是普通的翠玉,仔細地鏨刻了紋路,十分精美。”

若是牡丹的話,或者它原本是皇後的東西。婉襄將它重新放回到了玻璃盒子裏。

她正要往下一個玻璃盒子走,迎麵遇上了富察氏,她一手牽著永璜,一手牽著剛剛學會走路的永璉,就像是民間的一個尋常母親。

係統能在婉襄提供的畫麵裏自動識別人物,一時之間評論激增起來。

婉襄愣了愣,發覺這其中既有曆史粉,也有後妃粉,還有電視劇粉,人人都爭相發表這自己對富察皇後的見解,吵得不可開交。

婉襄安靜地說了一句:“她是個很好的人。”

評論區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今日天氣真好,可惜其木格偶感風寒不能來,不然她一定也喜歡這熱鬧。”

她的目光落在方才那支碧璽牡丹花上,“這是和惠的東西,我記得是她出嫁之前,皇額娘送給她的添妝禮物。”

“和惠公主竟也舍得……”

“許是其他的東西於她而言更有意義,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是皇額娘之賞賜。”

皇後是天下之母,恩澤遍及每一位大清子民。

婉襄笑著彎下腰去,逗了逗永璉,“今日永璉跟著額娘出來走了幾步路了?”

他正在快速學習的時期,富察氏教他數數。

永璉想了想,大聲地回答她:“一百八十步!”

從蓮花館走到天然圖畫,以永璉這小短腿,可絕對不止一百八十步。

一旁的永璜很快為弟弟解釋,“劉娘娘別見怪,弟弟現在最多也隻數到一百八十,往後便隻會重複這個詞,額娘和我都很苦惱,不知道是為什麽。”

“我想……我想……我們應該走了一千八百步。”

也當然不止這些。

婉襄還是笑著摸了摸永璜的頭,“兄友弟恭,永璜有當哥哥的樣子了。”

看來大人們之間的那些齟齬並沒有波及孩子。

也不應當波及孩子。

富察氏鬆了手,讓宮女們帶著他們各處去逛一逛。他們尤其好奇那座九花山子,站在下麵仰頭看著,不停地拍著手。

婉襄和富察氏繼續往前走,又拿起一支銀鍍金鑲翠花卉紋簪。

“簪頭是翠玉質地,雕琢成梅花枝條,而後再在上麵安上一朵粉色料石的梅花。其實梅花開時沒有什麽葉片,雖則精致,但從材料和形狀上來看,都並不十分貴重。”

也許是高常在和馬常在她們捐出來的東西。

“雖然你是做了好事不想為外人得知,但也不會沒有任何風聲。如今皇額娘病入膏肓,皇阿瑪又萬般寵愛你……”

她停了停,“皇阿瑪是不受旁人掣肘的天子,若是他當真鐵了心……婉襄,已經有人在說你刻意邀買人心了。”

富察氏是熹貴妃的兒媳,若她們的關係稍稍差一分,她都不會到婉襄麵前說這樣的話。

“我知道我不夠資格,伯塔月,我其實也當真從未想過。”

婉襄關掉了直播。

“我倒並不覺得是我的身份配不上,畢竟當年他們家的祖先入關之前,也不過就是漢人眼中的‘蠻夷’而已。”

“可皇後這個位置承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天下萬民的期待,他的期待,家族的榮光,我個人的榮耀……一想到這些,我隻會覺得喘不過氣來。”

婉襄握住了富察氏的手,“伯塔月,我和你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但是她不憚於同她說真話。

“劉貴人。”

婉襄下意識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皇後身邊的女官來尋她。

“皇後娘娘請您到她那裏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