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向百姓征收錢糧之時, 往往會加上一定比例的損耗,此為‘火耗’。而後往上遞進時又層層加碼,導致百姓苦不堪言。”

“皇阿瑪登極之後, 便創立了養廉銀製度, 火耗全部歸公,而後依各地情況在俸祿之外額外給予官員一筆錢財和俸祿。”

所以叫“養廉”。

但古今中外做事, 從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樣的舉措不能從根本上斬斷官員貪汙的手,不過, 也總是有進步的。

和惠公主說話的時候將聲音壓得很低,蓮花館中富察氏的床榻上並排躺著三個小團子, 他們都睡得很熟。

永璉不在這裏,滿了一歲的孩子, 已經不屑於同仍被繈褓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小嬰兒為伍, 桑齋多爾濟還沒有能夠到反抗母親的地步, 因此也老老實實地睡在這裏。

富察氏幫和惠公主分著線,也道:“連皇阿瑪都沒法完全杜絕的事情,寧嬪娘娘新官上任三把火, 想要從根本上做出改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是會適得其反,令自己在宮中更不得人心罷了。”

所以熹貴妃按兵不動。

她協理六宮這麽多年, 寧嬪短時間就能發現的事, 她難道還能不知道?

不過無論寧嬪的出發點如何,減少宮中浪費貪墨之事都是好事。

因此那一天的末尾, 雍正將他捏過的那隻犀角雕就的歲寒三友杯賜給了寧嬪, 算是安撫了她, 也默許她繼續在後宮之中進行一定範圍的改革。

近來圓明園中頗有些雞飛狗跳的意味,簡直像是紅樓夢》中抄檢大觀園的時候。

但這些也不過是在後宮女眷之間流傳的驚懼恐慌之事,於雍正而言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妨礙。

他在心煩其他的事。

七月時又有賊人侵擾吐魯番民眾,副將王廷瑞出城迎敵。雖殺敵二百餘名,且生擒七人,終究不過小勝,不足為喜。

雍正更憂慮的事是侵擾吐魯番的賊人數次為清軍擊退,恐怕懷恨在心。

小支軍隊也罷,若集結重兵,則百姓又要遭遇苦難。

所以雍正發上諭,不許吐魯番守城官兵再出城迎戰,盡力將所有民眾聚集於一城以方便守衛保護。

若出城迎戰,準噶爾本是遊牧民族,清軍如何能敵。但堅守城垣則將優勢均集中於我方,方為上上之策。

“婉襄?”

婉襄回過神來,和惠已經用銀叉子叉了一塊哈密瓜給她。

“這是進貢之物,肅州金塔寺的哈密瓜。聽聞前幾日皇阿瑪還發上諭要當地的人教導如何栽種,讓其他地方的民眾也學習種植,以此富民。”

婉襄笑著接過來,將這一小塊由井水湃過的哈密瓜吃完了。

“萬歲爺總在思慮這些事。對了,伯塔月,我恍惚聽見前幾日永璜發了燒,如今可好了?”

如今她們私下相聚時,都隻稱呼彼此的名字,也更親近一些。

富察氏麵有苦澀,“永璜的身體倒是漸漸好起來了,畢竟也隻是小孩子貪涼著了風。隻是蘭哈玳的身體一直沒有什麽起色。”

哲憫皇貴妃是雍正十三年薨逝的,也是從如今便一直生病麽?

“自從知道那個孩子的死因恐怕是因為她自己一口一口服下的藥,且那個一直服侍她的嬤嬤為人收買,背叛她最後橫死,她的病就更嚴重了。”

“夏日裏都不肯好,到秋冬時天氣寒冷,她更受不住。”

和惠的手搭在富察氏手上,希望能給她一些安慰。

“阿嫂,難道……難道這個心思歹毒的賊人,便當真藏得這樣好麽?”

富察氏搖了搖頭,“去的時候都晚了,沒留下一點行跡。”

“若不是蘭哈玳自己記得藥方中有一味通草,連留在她妝奩匣子裏的藥方都是假的。我們也是覺得這點可疑,才去查的那嬤嬤。”

這句話是不能說的。

若是乾隆後院爭寵,為什麽不直接去害真正的福晉富察氏,而要加害另一個,隻是格格的富察氏呢?

若是一塊金和一塊玉擺在一起,恐怕還要決斷一下究竟去傷害哪個,陷害哪個。

可一塊玉和一塊玻璃,便不用猶豫了。

“富察格格之前同誰起過齟齬麽?”或者是因為同富察·蘭哈玳有舊怨。

富察氏幾乎想都沒有想,便搖了搖頭,“蘭哈玳素來與人為善,便是房中的侍女打碎了她心愛的擺設,她也從不會說重話。”

“這樣的人,能同誰起齟齬呢?”

如果當真沒有人暗恨富察·蘭哈玳的話,就隻能是因為懷璧其罪了。

有人妒忌她為乾隆生下了長子,未來的皇長子,且有可能再為他添一個皇子。

可若是自己連一個兒子也都沒有,也沒法保證自己將來一定有兒子,那冒險做這些事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今是雍正九年,乾隆的下一個兒子將由純惠皇貴妃蘇氏在雍正十三年時誕下,此時說什麽都太早了。

也難怪富察氏會被懷疑。

推來推去,若將這個範圍局限於後院爭寵,也的確是身為嫡福晉,嫡子卻不是長子的富察氏最有嫌疑了。

“若有人要借富察格格之事除掉伯塔月你,要麽就是覬覦你嫡福晉的位置。”

“可如今蓮花館中有一人出身家世能夠配得上這個位置麽?”

乾隆的慧賢皇貴妃,也就是婉襄已經見過的高禾晏倒是大學士高斌之女,但,高斌的這個大學士,並不是雍正朝就獲封的。

如今的高斌也不過是河南布政使,縱九月會高升河東副總河,難道高禾晏還有未卜先知之能?

婉襄一直都相信女子之間可以很好地同彼此相處,發掘彼此的閃光點。

但似富察氏和高氏之間的情況,彼此都是如花美眷,又如何忍付似水流年?

高氏為人究竟如何,婉襄往後要自己再看一看。

至於其他人,後來的乾隆繼後,這時候甚至還沒有入府。

若是沒有人選的話……做這些事吃力不討好又是何必?

仍是一條死路。

富察氏似是有些心煩,不再想提這件事了,“仍舊說一說寧嬪娘娘要六宮女眷捐出閑置妝奩之物這件事吧,總歸蓮花館中的事情,如今是不會有結果的了。”

“婉襄。”

她望著她,“我聽額娘說,寧嬪去牡丹台尋她的時候,說是你要求的這件事,也是你第一個捐了東西出來。”

“寧嬪絲毫不為你掩飾,隻堅持要將自己摘出來,如此……恐怕要引得六宮怨懟。”

從婉襄提出這件事開始,便已經料到若能成事,寧嬪也定然是要將責任推到她身上的。

“也沒什麽,的確是我提出來的。隻有她能想得到為陣亡將士的家人做一些事,難道我就想不到麽?”

“我的確對他們的遭遇心生憐憫,失去親人是誰都不想看見的事。更何況對於很多人來說,他們恐怕不止是失去了親人,更是失去了生活來源。”

若如此的話,雍正所給出的那些撫恤金,是無論如何都不夠的。

“幾位娘娘最多也就是埋怨我,真正為難的是底下的小嬪妃。過些日子我得了閑,會去一一地拜訪她們,向她們說明情況的。”

婉襄之所以沒有把她那些金銀珠釵一股腦地全給寧嬪,就是留著做這些事。

寧嬪如今還隻拜訪了熹貴妃,連裕妃那裏都還沒有去,正好留時間給她做事。

“若有為難之處,可以同我和阿嫂說。我們雖然也隻有一些嫁妝傍身,但總好過民間那些受苦的婦女。”

和惠這樣說,實在是太過謙了。

“暫時還不用,若是其木格與伯塔月你們願意給我這個麵子的話,待寧嬪在圓明園嬪妃居住征收過‘錢糧’之後,你們也去寧嬪那裏坐一坐,拿些東西過去便是了。”

“對了,其木格,還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想要向你求一件給三個多月大小男孩穿的衣服。”

和惠公主咳嗽了一陣,而後道:“不是給你麵子,是我們能做的事情實在微乎其微,能略盡綿薄之力也是好的。”

很快應承下來,盡管還有疑惑,“你要小男孩的衣服做什麽?三個月大,給永鍈的麽?”

婉襄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用,若是當真派上了用場,我下次再同你們說吧。”

富察氏卻不讚同,“其木格忙著給桑齋多爾濟做衣服,你就不要給她添麻煩了。我這裏有一些永璉留下沒穿過的新衣裳,你拿去之後說是其木格做的便好。”

婉襄這才反應過來,其實這時候和惠公主的身體狀況已經不樂觀了。

她太不體貼了。

“都是一樣的,隻不過是個幌子。其木格便不必費心了。”

說話之間桑齋多爾濟忽而醒了過來,抬頭看見的是陌生環境,不由得哭起來。

又將嘉祥與蘭牙迭吵醒,一時之間房中哭成一團。

又有三人的乳娘丫鬟齊齊湧進來,當真是好一番熱鬧。

待到將這三個小祖宗都哄好之後,也近黃昏時分,婉襄應當回到勤政親賢殿去了。

她抱著睜著眼睛好奇看著天空的嘉祥,一一同她們告了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