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令弘晝十一月十九日啟程告祭闕裏文廟, 如今已經有近十日光景。弘晝幾乎日日都有信送來,同朕說起沿途民生之事。”

“昔日繈褓稚兒已長大成人,進益頗多。”

裕妃連忙謙遜了一句。

“弘晝是皇子, 享受國家與百姓奉養, 自然當為國家出力。更何況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萬歲爺等到他回來之後再看看差事辦地怎麽樣罷了。”

雍正略點了點頭, “朕既將差事交予他,便是信賴他能夠做好。”

“闕裏文廟曆時數年終於建好,意義非凡,等他回來之後, 朕好好地同他長談一次。”

“說來文廟之中執事人員向來未加爵秩,朕以為應當廣置官僚……”

這些是他與婉襄常談的話題, 是前朝政事,其實並不是能夠在宮妃們麵前提起的。

因此雍正不過說了一半, 沒有再說下去。

“端柔出降之事, 籌備得如何了?”

雍正帝自己的女兒都早夭, 便是齊妃的女兒和碩懷恪公主活到成年,出降之後也早早地薨逝了。

他還有三名養女,分別是廢太子允礽的第六女, 序齒為第二的和碩淑慎公主。她在雍正四年十二月的時候便出降了。

序齒為第四的是和碩和惠公主,故怡賢親王之女,她是雍正七年十二月時出降的——雍正好像很喜歡在十二月時嫁女兒。

而今年十二月要出降的是三公主, 後來的和碩端柔公主, 她是莊親王允祿的長女。

莊親王允祿常常被雍正派遣出去祭祀,他們兄弟倆的關係當然比不得同怡賢親王那樣好, 但也並不差。

而雍正帝對這些養女也都十分寵愛, 出降時都專門為她們建了府邸, 儀製如同皇後所生的固倫公主。

裕妃便回答他:“前日內務府已經將所用的祭器、綢緞布匹等物都準備好了,臣妾一一親自檢查過。”

“再過幾日剩餘的金銀玉器也會都送到延禧宮中交由臣妾檢查,再餘下的,便是嬪妃、王公親貴們送給三公主的添妝禮了。”

皇後精力不濟,熹貴妃仍在禁足之中,端柔公主出降籌備之事,便隻好是落在了裕妃身上。

“等這些東西都送來,臣妾會一一打點好,若是端柔公主有不滿意之處,臣妾將整座延禧宮賠給她也無妨。”

其實裕妃說來是不喜歡管事,但真要做起這些事來仍舊井井有條,或許便是天生聰明。

雍正也沒有什麽不滿意之處,“和惠今年四月有妊,五月裏……”

五月裏發生何事,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

“和惠雖然是養在皇後膝下的,如今她將至臨盆之時,你是她的庶母,也要多關心才是。”

兆佳福晉是和惠公主的親生母親,恨不能日日往公主府跑。

皇後雖然生病,到底也都分出精力來照管著那邊,雍正自己也是時常有賞賜。

他這樣說,隻是因為他實在擔心,所以心煩而已。

可惜和惠……並不長命。

已到用膳之時,獲螢領著宮女在東暖閣擺膳。

婉襄有孕易饑餓,通常是等著她們擺完膳,即刻便開始用膳。

今日也是如此,不過養心殿中多了個裕妃。

冬日裏菜蔬不豐,天氣又寒冷,從禦膳房送到養心殿,葷菜上麵的油脂多少都有些凝結了。

婉襄看了難受,便隻是搛了一筷子廂子豆腐放入粉彩黃色地月季花紋碗中。

廂子豆腐,顧名思義,是以豆腐為主料的。先將豆腐切得如同箱子一般,而後入鍋油炸。

嗣後在豆腐上端切一口,將其中的豆腐瓤挖出,填入豬肉、海米、木耳、玉米、口蘑等材料。

最後還要燒汁,第一步蒸豆腐,第二步用之澆在蒸好的豆腐上,味道層次豐富,十分鮮美,婉襄近來最喜歡的便是這道菜。

正欲品嚐,便發覺裕妃正看著自己。

“裕妃娘娘,怎麽了?”

裕妃便向雍正道:“萬歲爺容稟,如今是冬日,廂子豆腐之中少有菜蔬,木耳便放的多。”

“木耳有滑利涼血之弊,其實於有孕婦女無益,如劉貴人這般情況,還是不要吃更好。”

雍正立時便皺了眉,將蘇培盛喚至跟前。

“上一次是鬆仁瓤山楂,這一次又是放了木耳的廂子豆腐。南北果房的人做事不當心,如今禦膳房也不知如何做事了麽?”

蘇培盛是聽著裕妃說剛才那番話的,立時便令宮女將這道廂子豆腐撤了下去。

這一次他也幫著禦膳房說話。

“萬歲爺,如裕妃娘娘所說,冬日少有菜蔬,味道也並不鮮美,因此禦膳房進膳,總以葷食、蘑菇、豆腐等為主。”

“這道廂子豆腐是劉貴人素來喜歡的,因此才會時常進上。”

而後為熹貴妃說好話。

“從前熹貴妃娘娘協理六宮事務,倒是常常吩咐禦膳房要注意食物本性與相克之道,如今禦膳房中管事的太監也換了幾個,便疏忽了。”

婉襄實在很難喜歡熹貴妃,就算知道她是最後的贏家。

但她並不如裕妃這樣敢說敢言,“鬆仁與木耳都是十月太廟薦新的食材,十一月則隻有銀魚和鹿肉。”

“銀魚難免有腥氣,鹿肉火氣又重,可不是隻能吃些蘑菇、木耳這樣的東西。”

“劉貴人有孕身體精貴,口味又挑,禦膳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說到底也是沒什麽辦法。便是熹貴妃出山,難道就能讓劉貴人餐餐都吃的舒心?”

她掩口笑了笑,“蘇公公也太會替熹貴妃拿大了。”

裕妃畢竟是有皇子的高位妃嬪,蘇培盛被她這樣打了臉,也並不好在雍正麵前說什麽。

“罷了,著一位太醫負責養心殿飲食,凡是於孕婦身體不利的食材皆不必進,也不必再去苛責禦膳房當差的人了。”

蘇培盛是無可奈何,“嗻。”

得知恐怕又被人算計,婉襄難免擔憂,自然無心用膳了。

雍正和婉襄心緒都不佳,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自然也很快就結束了。

恰好午後內務府總管烏雅·海望又前來稟報,“啟稟萬歲爺,今年打牲烏拉衙門已經將鏡泊鯉魚送至京城。”

“最大的那一條足有九十斤重,您可要過去看一看麽?”

打牲烏拉衙門是清朝采捕祭祀貢品的基地,各壇、各廟、各陵寢的四時祭品都是由此處進上的。

除卻這些祭品,它也會向皇宮供奉所需的物品,月貢、歲貢、萬壽節時的萬歲貢皆有。

打牲烏拉衙門位於吉林,東北三省盛產東珠、人參、鱸魚、鬆子、蘑菇等等,這些都在平日的貢品之列。

婉襄如今多呆在養心殿中,從前倒不覺得有什麽,窩在房中一整日也不會覺得煩悶。

到如今有孕,反而喜歡出門走一走,有時還會和裕妃結伴——她覺得裕妃是這宮裏最無欲無求的一個。

海望這般說,雍正下意識地便望向了婉襄,果然見她麵上隱隱有期待之色。

於是便點了點頭,“往常都要十二月才能送來,今年倒是很早。這是正月時太廟薦新的食材,要小心保存。”

裕妃也站起來,她是最喜歡看熱鬧的。

“許是今年又有公主出降的喜事,因此才早些送來。去年那條不過五十多斤重,臣妾看來已經大得不得了,不知九十多斤重的鯉魚又該如何。”

“不知臣妾能否同往?”

婉襄是無可不可,雍正仍舊看她的臉色。

見她並沒有拒絕之意,便從長榻上站起來,“既是如此,便一起過去吧。”

裕妃有自己的馬車,婉襄和雍正上了同一輛。

於無人處,她靠在他肩膀上,“鏡泊鯉魚,當真那樣好吃麽?”

在她的印象之中,鯉魚通常不是食用魚種。

雍正卻以為她是嘴饞,“太廟薦新的食材,都要等到祭祀之後才能吃,也就是說,就算你想吃,也得到正月的時候。”

婉襄並不在意,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臂。

“魚類要保持鮮活是非常不容易的,從東北的湖泊之中運過來要很長的時間,它們是怎麽做到的?”

雍正輕輕笑起來,笑她的無知。

“誰同你說這鯉魚是鮮活的了?捕魚之後,漁民便會將魚洗淨,而後在魚身上澆水,使之成冰,那鯉魚是凍在冰塊裏的。“

婉襄倒是真沒往這個方向想。

古人的科技水平固然不發達,但他們和現代人一樣具有智慧。

現代人看見古代的某些發明總是覺得震撼,覺得他們非常了不起。可在婉襄看來這未嚐不是另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冬日鑿冰捕魚,比夏日在水麵上捕魚要更困難,但冬日魚肥,不光光是鏡泊鯉魚。”

“若是你願意吃的話,禦膳房中魚類儲備應當還是充足的。朕令他們換著花樣做來給你吃。”

她知道雍正心裏仍舊為用膳時的事情不高興,但她畢竟來自現代,知道食物的作用其實並不如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大。

便是毒藥,也是不能脫開劑量去談毒性的。

山楂與木耳不過都是熹貴妃的試探,至少在這兩件事上,她並非是當真要害她小產。

那麽往後,熹貴妃又會用什麽樣的方法來幫助她自己脫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