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邸中——

“殿下, 那些冰都已經送到宴太傅的房裏了,並未被察覺出問題。”一個仆役打扮的人跪在堂下稟道。

短短時日裏已經消瘦不少、看著頗有些憔悴的越誠此刻懶散的靠在上座,聽到小廝這話後, 越誠原本陰鷙的臉上才露出了點真心的笑容。

“幹得不錯。”越誠隨手將一袋子銀珠丟給堂下的小廝, 又說, “過兩個時辰再來叫我。”

小廝抓著銀袋子忙應道:“是。”

小廝退出去後, 越誠從座上起身,興致很好的在屋子裏打著轉踱步。

“皇兄,我之前送你的禮物你都不喜歡, 不知道今晚這個如何……弟弟可當真是煞費苦心啊。”越誠自言自語的一聲長歎。

虛耗了兩個時辰後, 越誠在小廝的提醒下出了門,繞過九曲的長廊, 來到了越謙現如今居住的那個院子前, 開始重重的拍門。

守夜的仆從很快從裏打開了院門,見來人是越誠,仆從便連忙想要行禮, 但越誠不等他彎腰就已經快步走進了院子:“皇兄?皇兄可是歇下了?皇兄?”

越謙此次來建陽府帶的隨侍青柏睡眼惺忪的小跑出來:“……二皇子殿下, 大皇子殿下早已睡下了,您……”

越誠便徑直走到越謙的房門前,抬手又是拍門:“皇兄, 弟弟有要緊事,你快醒醒吧。”

青柏想要攔,想說大皇子夜裏難以成眠、此番帶出京的安神香前兩日也已經用完了、今夜好不容易才睡下,想叫越誠別攪擾了……隻是對方畢竟是二皇子, 是大皇子的親弟弟, 青柏也攔不住。

越謙很快被吵醒了, 他坐起身, 聽著屋外越誠精氣十足的聲響,最終歎了一聲氣又搖了搖頭。穿上外袍,越謙才起身去打開了房門。

“阿誠……”

越謙剛開口,越誠便興致勃勃的打斷了他,搶過話說:“皇兄,你不是快要離開建陽府了嗎,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送你一件禮物。但先前不論我送你什麽你都不喜歡,弟弟愚笨,想了這麽久總算想到了之前送禮到底錯在了哪兒,我吸取教訓,這一次送你的禮物必然能送到你心坎上,隻是禮物貴重難得,要辛苦皇兄自己去取。”

越謙點了點頭:“好,明日一早我便去取。”

“早就過了子時,已然是新的一日了,皇兄。”越誠道,“這禮物當真貴重,非得皇兄現在就抓緊去取才行,不然他怕是熬不到天亮之後了。”

越謙本想敷衍過去了事,直到這會兒聽著越誠飽含深意的話,他才隱約察覺到了不對:“阿誠,你做了什麽?”

越誠露出一個很誇張的笑:“沒做什麽啊,就是費了好多心思給皇兄準備了一件禮物而已嘛。皇兄你是不知道這禮物備得有多不容易,那驛館一點都不好做手腳,越浮鬱那個野種還總和他待在一起,吃的用的都謹慎得要命,帶著一個太醫不知道是有多怕死,還好他們夜裏不待在一塊兒,宴太傅夜裏還愛用冰,我才能想到這麽個聰明的法子……皇兄,你抓疼我了。”

越謙臉上帶著寒意,他重重的抓住了越誠的手臂,一字一句咬得心驚:“你到底做了什麽!”

一邊的青柏聽著話頭覺得不太對勁,連忙叫守夜的仆從都退遠了。

越誠也不笑了,但還是一臉無辜道:“就是買通了兩個人,往水裏加了點東西製成冰塊,再專門送到宴太傅房裏了而已。”

聞言,越謙手上力道加重,他咬了咬牙才鎮定了點:“……加了什麽?”

“皇兄別擔心,又不是什麽毒藥,弟弟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啊,哪有搜羅到不引人注意的毒藥的本事……”越誠說著又露出一個笑來,“隻是一點足夠讓光風霽月的探花郎,變得求著人上他的好東西而已……”

“南風館裏對付起初不肯接客的小倌兒,用的就是那個藥,都不用強來,讓人暈陶陶的聞上半個時辰,就什麽都張開了……”

“我尋思著冰塊融化得費些時辰,聞起來不那麽方便,所以這會兒皇兄你心念念的宴太傅,已經和冰盆一塊兒待了兩個來時辰了。”

“皇兄要是再不去幫幫他,他一定會死的。”

……

驛館之中——

宴示秋的房內隻留了一盞微弱的燭火,睜開眼時,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小團光。

冰盆就放在靠近床榻的地方,但宴示秋還是覺得周身很熱,呼吸間空氣仿佛都在發燙。這樣的溫度,不似建陽府八月末的夜間,反倒像是待在盛夏午後的戶外,頭頂無一遮擋物,燙得空氣似乎都變形了的陽光落在身上,讓人熱得不停出汗,汗濕了衣裳,鬢邊的發絲也被洇濕,但汗珠還是不停從臉頰滑落,炙熱的陽光烤得人口幹舌燥頭昏腦漲。

雖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但宴示秋的意識仍如墜夢中一般很是恍惚,勉強才能半睜半闔的一雙眼失焦的看著四周的黑暗,他想要坐起身,但連動一動指尖都很費勁,渾身都無力的難受……宴示秋迷迷糊糊的,下意識覺得自己可能是夜裏發起了燒。

直到,宴示秋察覺到自己身體的某些異樣。

發燒……應該不會有這種生理反應吧?

宴示秋緊緊的皺著眉,很是艱難的翻了個身,他想要往床榻邊緣挪動,離冰盆近一點好降點溫度靜靜心。隻是實在無力難受得很,先前翻身的動作幾乎耗光了宴示秋的力氣,這會兒別說動彈了,連出聲喊人都做不到,一張口便隻剩微弱的氣音。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宴示秋蹙著眉頭,腦子裏暈頭轉向。

……

越謙快馬加鞭從二皇子的府邸趕到驛館,直接走的正門。守衛們雖然奇怪,但看來人是大皇子,也都沒有攔。

進了驛館後,越謙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驛館中每個院落和屋子是怎麽安排的,於是又急匆匆吵醒外廊下正在打盹的守夜人:“太子殿下同行的那位秦太醫住在何處?”

守夜人並不認得越謙是大皇子,但這會兒偷懶被叫醒了很是惶恐,支支吾吾了下才驚醒似的下意識指路。

越謙根本沒時間在意守夜人的惶恐,得到答案後便加快速度朝秦太醫所在的院子去。

秦太醫和兒子秦玉言同住,雖然秦玉言此番是以侍衛的身份陪同前來建陽府,但越浮鬱和宴示秋都沒有讓人在房門前守夜的習慣,所以這會兒越謙深夜造訪秦太醫處,連著秦玉言一起吵醒了。

“正好。”越謙對秦玉言道,“你將四周守好,莫讓旁人來打聽消息。”

雖然並不知道大皇子這是要做什麽,但秦玉言茫然過後,下意識回道:“大皇子殿下若是有要緊事,是否需要下官即刻通稟太子殿下?”

聞言,麵帶焦急的越謙頓了頓,稍許之後他點了下頭。在和秦太醫父子一同前往越浮鬱住處的路上,越謙有些自嘲的搖了搖頭……他倒是急忘了,忘了太子才能做這兒的主,宴示秋更是太子的太傅,若是宴示秋有事,更該經過太子的麵才是。

他這樣貿貿然直接找上太子的太醫,去救治太子的太傅……太僭越了。

……

迷糊著難受了好一陣後,宴示秋還是難受,腦子裏仿佛有火團在滾,但是神誌反倒不那麽迷糊了,甚至除了視覺之外,其他感覺更加明顯起來。鼻間隱約嗅到了一股奇異的淡香,指尖燙得幾乎要融化成水,耳邊也總覺得吵嚷,除了自己越發重的呼吸聲以外,不知道還有些什麽動靜……

宴示秋的指尖在身下床鋪的綢麵上輕微的點蹭著,他閉上嘴咬了咬唇……現如今這些症狀,必然不可能是發燒了,他有些懷疑是不是夜間吃的東西被人動了手腳……可他吃過的東西越浮鬱也吃了,也不知道越浮鬱現在有沒有事……

宴示秋稀裏糊塗的想著,終於想起臨睡前硯墨那句“今兒送來的冰瞧著沒有以前那麽剔透”的下一瞬,他突然感覺被人抱了起來。燒熱的周遭在煎熬許久後總算接觸到了一絲涼意,宴示秋下意識貼緊了些。

“老師……”匆匆闖入的越浮鬱此刻衣衫淩亂,抱著宴示秋的手都在抖,聲音也帶著顫。

宴示秋這會兒模樣很是狼狽,如墨的發絲貼著燙紅的臉頰和原本同樣白皙的脖頸,睫羽不停地顫動,睡前好好的裏衣此刻也散開來。越浮鬱剛剛下意識攬過他的肩膀把人抱起來,動作間沒注意扯到了衣衫,於是柔軟的布料從肩頭滑落,此刻越浮鬱一低頭,便能瞧見宴示秋單薄的肩膀。

宴示秋肩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視線順著下落,甚至能看到原本該被裏衣擋住的另一點紅,此刻紅得更外豔……猝不及防瞧見了,越浮鬱喉間微動,他閉了閉眼,又趕緊將宴示秋的衣裳拉好,再用自己的外袍將宴示秋裹住了。

“老師,我們先出去……”

宴示秋靠在越浮鬱懷裏,微闔著眼,唇上還有因為忍耐而自己咬出來的細碎傷口,此刻他的每一下呼吸都帶著破碎感,像原本高懸於空中、以月為底的枝上玉蘭,此刻被盛入了淩亂的琉璃中。

“見昭……”宴示秋竭力睜開眼,確認這會兒抱著他往外走的確實是越浮鬱、並非是他腦子糊塗了認錯了。

聽到宴示秋微弱的、發啞的聲音,越浮鬱蹙著的眉稍微鬆下一點:“是我,老師。”

“……去你房間……浴池。”宴示秋撐著說了這句話,就緊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再接著說話,他怕自己控製不住聲調語氣。

好在越浮鬱明白了宴示秋的意思。

越浮鬱如今住的那間屋子連接著一個天然的浴池,浴池不算大,但有十二個時辰的活泉水流淌過,同時另辟了一條水道方便輸送熱水,沐浴時很是方便。

宴示秋這會兒身體有異,他想去浴池,為的自然不是沐浴,而是那活的冷泉水。越浮鬱其實不想讓宴示秋去泡冷水,但當下除了這樣做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越浮鬱抿了抿唇,抱緊了宴示秋走出屋子。

此刻秦太醫、越謙,還有被動靜叫醒的姚喜、硯墨都在外麵守著,見越浮鬱抱了個人出來,都下意識紛紛探頭要打量。

越浮鬱皺了皺眉,回過身擋住懷裏的人,吩咐道:“秦太醫去檢查屋子裏那盆冰,看能否找到解法。姚喜和硯墨招待好大皇子,晚些時候孤再來感謝大皇子您的報信之恩。”

越浮鬱將“感謝”二字咬得很是清楚,接著繼續加快語速說:“可千萬別讓大皇子走了,不然回頭人家帶著二皇子跑了,孤上哪兒□□去。”

說罷,不等他們的反應,越浮鬱便抱著宴示秋快步朝他住的那屋走去。好在他和宴示秋本就住得近,沒幾步路便到了。

剛剛走得急,他這邊屋子門本就沒來得及關上,這會兒進了屋內,越浮鬱用腳將門關上,然後抱著宴示秋繞到了靠裏的屏風後。

屏風後便是浴池,此刻熱水的水道堵著,浴池內便隻有半池子的冷泉水,隱約可以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老師……”越浮鬱將宴示秋放到池邊的地磚上,看著宴示秋脆弱無力的模樣,心下恨不得現在拿兩柄刀去把越誠給剁了。

宴示秋聽到了水聲,才勉強睜開了眼,見自己就在浴池邊,便用眼神示意越浮鬱將他放下去。

宴示秋眼尾帶著紅,一雙眼更是含著秋水,看得越浮鬱不禁一滯,一時間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回過神,越浮鬱連忙再次抱起了宴示秋,小心將他送到了浴池裏……看著池中冷潺潺的水,越浮鬱放得很是心疼。

“老師,是不是很冷……”越浮鬱理了理宴示秋淩亂的頭發,喃喃問了句廢話。

是挺冷的,但很舒服……宴示秋泡在冷水裏,總算好受了不少。

原先裹在他身上的、屬於越浮鬱的外袍也跟著一起下了水,這會兒宴示秋稍微有點力氣了,便下意識用外袍擋在身上……越浮鬱畢竟還在這裏,雖然他是他的學生,但身體上的異樣萬一被瞧見了,也還是挺尷尬的吧……宴示秋縮在池子裏老神在在的,心想越浮鬱怎麽還不出去。

越浮鬱他……不但沒想到要出去、給宴示秋一點獨處的空間,反倒開始說話了。他想著,老師現在這樣,他是一定不能把老師一個人丟在這裏的,至於說話,是為了讓宴示秋分心。

於是宴示秋知道了自己今夜這場無妄之災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越誠就是有病。”越浮鬱跪坐在浴池邊,再次伸手想要給宴示秋打理頭發時,發現宴示秋不知不覺好像又往池子中間挪了點,也就離他更遠了點。

越浮鬱縮回了手:“老師……”

宴示秋泡在冷水中,聽著越浮鬱跟他說話,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了了,隻得抬起頭、紅彤彤的一雙眼看向越浮鬱,他抿了抿唇:“……見昭,你出去。”

越浮鬱一愣,又喊了一聲“老師”。

宴示秋已經將腦袋埋到膝頭了,含糊著說:“出去吧……我得做點壞事。”

“你一直在這裏算怎麽回事呢……”

聽著宴示秋壓抑的輕歎,越浮鬱輕輕眨了下眼,旋即總算是反應過來了……泡冷水歸泡冷水,老師如今的狀況根本不是忍一忍就能過去的,他剛剛一直在這裏還不停的說話、要老師分心應付他,實在是……罪過。

不知怎的,越浮鬱覺得自己的臉也開始發燙起來。

非禮勿視,他現在該馬上出去的,可這雙眼睛根本不受控製,下意識的往宴示秋身上隱晦的地方瞟……越浮鬱猛地一閉眼,然後轉過身,咕噥說:“那……我去看看秦太醫研究得如何了……老師,我過會兒能再進來看看嗎,放你一個人在這裏我當真不放心……”

稍許之後,宴示秋含糊的“嗯”了一聲。

越浮鬱這才起身朝外走了。

他剛走遠幾步,就聽到了從浴池傳過來、屬於宴示秋的……很曖昧的動靜。

越浮鬱趔趄了下,隨即咬了咬牙,走得更快了,幾乎是逃出去的。

從外麵關上房門,越浮鬱吹著夜風,本該涼快一點了,但腦子裏總忍不住去想屋內的情景,他根本無法冷靜,他甚至想到……

老師的手……很漂亮,纖細但柔軟,摸著很舒服。

越浮鬱腦子有點暈的想著,那雙手他曾經摸過很多次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邊咳嗽一邊寫這章的感覺真的很奇怪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