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秦太醫,宴示秋心下一歎,心說本來是想秋獵結束回宮後再著手這件事,但現在看來得提前辦了。

他不會醫術,也不怎麽懂醫理,倒是一時忽略了秦太醫當初畢竟是以太醫院之首的身份被派到東宮的,在醫術方麵確實很有能耐,越浮鬱不過前幾天停了藥,這下落水後狀態瞧著本來就不好,但秦太醫探個脈的功夫還是發現了之前的問題。

越浮鬱看了看宴示秋,而後神色淡淡的對秦太醫說:“孤前幾日是沒吃藥,起初隻是不想吃,便倒掉了想混過去,可秦太醫你猜如何?孤明明沒吃藥,第二日卻覺得相較以往吃了藥的情形更舒服些,之後的藥便也沒吃,也都沒覺得有哪裏不適。”

聞言,秦太醫表情一凝,他維持著作揖的姿態,目光看著地麵,有些拿不準的喊了聲:“殿下……”

宴示秋站起了身,走近後扶起了秦太醫,還不等秦太醫開口說話,宴示秋便問他:“秦太醫懷疑太子殿下上回犯病後沒有吃藥,這並非小事,您為何直接向殿下問了出來,而非回頭稟告上峰?”

秦太醫又是一頓,然後才有些含糊的回答:“宴太傅說笑了,不過是太子殿下嫌藥苦耍點孩子脾氣不肯吃罷了,哪裏值當一句並非小事了。不過自然,若是待會兒皇上過來關心問起,下官自是要實話實說的。”

“既算不得什麽大事,秦太醫又何必反常的特意問太子殿下一句?聽殿下說,您往常為殿下診脈,鮮少多問些什麽,從前他不喜吃藥,回回都要剩下一些,您也是一言不發未曾過問。”

聽著宴示秋平和但暗藏深意的話,秦太醫心裏有些發慌,但又拿不準這太子殿下和宴太傅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到底是真的篤定了,還是隻是有所懷疑想要詐他一番。

秦太醫吞吞吐吐:“下官……”

宴示秋往營帳門簾那邊看了一眼。按著越征對越浮鬱的在意,現在都還沒過來估計是被什麽事絆住了,但應該也不會拖太久,所以秦太醫這事兒不能再慢騰騰你來我往的周旋了。

“秦太醫,這兩日您的長子秦玉言,可曾對您說過什麽?”宴示秋直接道。

秦太醫神色微變,宴示秋見了,笑了笑又說:“想來是說過了,所以秦太醫今日才有些不同。既如此,秦太醫想必也是知道宮中規矩的,太子殿下昨日可是救了您的長子與他心上人兩條人命。秦太醫為太子殿下調理身體,在東宮相處七年,又有此番救您家人的情誼,難道也不能讓您對太子殿下說句實話嗎?”

“雖然外邊都說太子殿下是生來病弱,所以一直治不好,但這些年您給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調理身子的,那一碗又一碗的藥究竟能否治太子殿下的病,您是最清楚的人。”

越浮鬱麵色沉沉,秦太醫在宴示秋的話語聲中無意識看過去一眼,霎時更加躊躇愧疚。

“秦太醫,”宴示秋又頗為真摯道,“您醫術了得,想來為了學醫付出不少。敢問您當年入門時所聽的醫者古訓,是要懸壺濟世救人浮屠,還是要做人爪牙害人性命?您也是有子女之人,太子殿下如今不過年十四,比您的長子還小上幾歲,又敢問您,您這些年給太子殿下吃的那些藥方子,可願意叫您自己的家人天長地久的服用?您……”

“宴太傅!”秦太醫終於是煎熬不住,驟然出聲打斷了宴示秋的話,他又看向坐在榻邊臉色蒼白的越浮鬱,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次宴示秋沒有去扶,他沉靜的站著,心下安定了。

想來秦太醫已然明白,他們這是篤定了這些年的藥有問題,並非隻是詐他。既如此,又何必繼續掙紮隱瞞……就算他還是不說出實話,往後東宮也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越浮鬱若是非要趕他,皇上必然也會順著,但那之後皇上可不一定會留下他這個知道諸多秘密的太醫。屆時皇上留不得他,太子這邊又有其長子秦玉言的把柄。

哪怕隻是出於利益考量,隻要秦太醫不是個愚笨的,都會想得明白如今到底要怎麽選。

他隻能投向東宮太子。

何況並不隻有利益可考量。

“殿下,臣……臣當真……這些年當真是不願的,隻是、隻是……殿下,您是從何時起生出懷疑的?”秦太醫低低的垂著頭,看著地麵,語調都有些哽咽起來。

宴示秋剛剛那些話,幾乎是句句往他心上敲釘子,這些年他為何常常輾轉不安,不就是因為宴示秋提及的這些嗎!

越浮鬱看向宴示秋,宴示秋已經坐回了之前榻邊的位置,示意他自己接下去。

於是越浮鬱看向秦太醫,沒有回答秦太醫的問題,而是徑直問:“所以,幕後指使你的人,是誰?”

雖然早就信了宴示秋說秦太醫有問題的話,但越浮鬱始終想不明白的便是這一點。當初東宮初立,秦太醫既能被皇帝派到東宮,必然是確定他清白沒問題的,那究竟是誰能中途插上一腳?

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榮太後或是文皇後兩邊派係的人。可若真是這兩人,越浮鬱不覺得自己還能安穩活著,就算她們出於什麽考量還不打算送他去死,用藥也必然不會這麽溫和,多半是重藥讓他能活著呼吸罷了。

眼下,越浮鬱緊緊盯著秦太醫的回答。

秦太醫這回直接將頭抵到了地麵上,艱澀的開口:“回殿下,臣由始至終……都是聽從皇上的命令。”

皇上?

越浮鬱霎時有些茫然:“……誰?”

說出口了,再重複一遍就沒那麽難了,秦太醫道:“皇上。”

看著越浮鬱茫然到迷惑不解的神情,宴示秋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越浮鬱就看向宴示秋,喃喃:“老師,他說是皇上……我那位父皇?”

“他為什麽要殺我?若是要殺我,當初又何必帶我回宮,這些年又何必惺惺作態?老師,我……雖也沒多敬重他,但我一直以為宮裏隻有他是不想我死的……”越浮鬱突然握緊了宴示秋的手,看向伏在地上的秦太醫,戾氣橫生,“秦太醫,你可知如今還要欺瞞孤,是什麽後果?”

秦太醫哀歎一聲:“殿下,臣再不敢欺瞞您,更不敢胡亂攀扯至此,這些年當真是皇上吩咐臣的……隻是殿下,皇上並非要殺您啊!”

越浮鬱涼薄的扯了下嘴角:“是嗎。”

秦太醫抬起頭,看著越浮鬱:“皇上隻是吩咐臣,在給您的藥中做些手腳,讓您能一直病著,隻要瞧上去身子不好、似……命不久矣一般便可。皇上還百般叮囑臣,千萬不能當真傷了您的性命,隻是偶爾叫您能犯一回病,說是舊疾……皇上也是煞費苦心啊,殿下!當年您回宮時那般年幼,又無母族根基,皇上這也是為了保全您,叫旁人對您少些忌憚,才做出的下下策啊!”

秦太醫勸說得很是真心實意,一來他說的是實話,二來他也是怕這位素來乖戾、做事隨心所欲的太子殿下一個衝動,直接跑到皇上麵前去對質。屆時太子必然不會有什麽事,但他這個太醫怕是活不了了。

“下下策,”越浮鬱點了點頭,“你們也知道是下下策。”

見狀,秦太醫慌亂的看向了宴示秋,直覺告訴他這位宴太傅如今在太子殿下麵前該是非常說得上話的。

宴示秋輕歎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越浮鬱的頭,沒對他說什麽,他如今需要消化。

“太子殿下吃你的藥吃了這麽多年,如今可還能調理痊愈?”宴示秋問秦太醫。

秦太醫連忙點頭:“臣用藥一直不重,如今並未傷及殿下的底子……隻是畢竟是藥三分毒,這些年臣對症用了不少相克的藥物,即使是輕量,殿下想要根治痊愈,起初怕也是要吃點苦頭……但也就是大病一場,將病根都發出來了,再好好調理兩月便無甚大礙了。”

聞言,宴示秋安心了些:“既如此便好,還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隻是這之後,還希望秦太醫全心全意為太子殿下調理身子。待殿下痊愈了,作為回報,秦太醫您長子與他心上人那邊,殿下也會相助他們,讓有情人早日成眷屬。”

聽到長子和他心上人,秦太醫麵上又是一苦……秦玉言這個長子,他和家中老妻素來最為疼愛,也一直以為這個孩子憨厚老實,哪裏能想到他居然有與宮女私相授受的膽量!還那麽不小心差點叫榮家人撞見,幸好有太子殿下相幫!

“太子殿下!宴太傅!前麵來傳話,皇上已經朝這邊過來了,該是快要到了。”正好,姚喜揚聲,朝帳內稟道。

宴示秋便對秦太醫說:“您快些起來吧,往後在皇上麵前,也還需要您幫著周旋。”

秦太醫聞言便安心了,知道宴示秋這意思是太子殿下並不會直接闖到皇上麵前去鬧。

“不敢,是下官分內之事,下官往後定然心無旁騖為太子殿下分憂,也望宴太傅以後多多指點。”秦太醫說著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然後站到了一邊。

宴示秋又握了握越浮鬱的手,溫聲哄道:“待會兒見了皇上可不能露餡,先忍忍,回頭老師陪著你罵他。”

越浮鬱就有些委屈的“嗯”了聲。

秦太醫:“……”難怪宴太傅這麽快就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要罵皇上這種話都敢直接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嗚嗚,哭哭,要老師抱抱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