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活了嗎?”

溫瑜微微偏頭,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和麵具黑色冰冷的邊沿。

是蒲雲憶接住了她。

“沒死。”他說話時, 喉結微動, 溫瑜貼在他的身體上,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隨著他的胸腔微微震動,有些麻意傳來。

耗盡靈力金光, 去做兩個炸裂殺招的調控,需要溫瑜百分之百的精神集中, 現在,她不僅靈力空虛, 沒什麽力氣,就連精神, 也是累的。

體內丹田那澄淨明亮的六邊形金色瓷磚不再向內吸取靈力,顏色暗淡了下來,仿佛沒有電力的機器人玩具的眼睛,寂暗熄滅一般。

丹田枯竭, 其實是有一點痛的,但是這痛意讓她清醒。

雖然損失得看起來慘重,但溫瑜現在甚至想要哈哈大笑,因為她知道,女主沐顏和巫振鋒,一定比她損失得更慘重。

而她的這點“損失”,有個更合適的名字, 叫“種子基金”。

她的行為, 同樣有個更合適的名字, 叫“投資”。

金蟾趴伏在破碎的洞口邊,它黑色的眼睛幾乎融於黑幕,微弱的冰晶靈氣從它身上傳遞。

這樣的對抗,幾乎耗盡了溫瑜所有的存貨,金蟾身上剩的,也就是一個能讓她恢複點力氣的薄薄底子。

它趴在那裏,爪子死死扣住地麵,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溫瑜,含著擔憂,又藏著恐懼。

這金蟾,難道恐高?

如今回憶起來,似乎金蟾隻在平地往上蹦高過,還從來沒有由高處向下蹦過。

竟然恐高嗎?

溫瑜有些想笑。

冰晶靈氣突破後,隻要在一定範圍內,金蟾的距離和位置就並不重要,對冰晶吸取的影響微乎其微,差異是溫瑜並不會太糾結的小數點後的九百三十二個零的位置。

可下一瞬,她就看到金蟾跳下來了。

它沒有猶豫,隻是整個過程,是閉著眼睛的。

閉得很緊很緊,幾乎能看清它眼角的褶皺,與那些溫瑜一貫不太喜歡的疙瘩和紋路融合在一起,可這一次,溫瑜沒有移開目光,她也不會覺得混淆。

“噗。”

金蟾落在猛然長高張起的一盞向日葵的中心,那是玉玲瓏催生迎接它的好兄弟的。

然後,巨大的向日葵降落,從半空中將金蟾托了下來。

“咕。”

金蟾從花心跳落,極其友好地舔了舔花瓣,成功將玉玲瓏給舔遠了,並且將自己舌~頭都舔黃了後,就忙朝溫瑜跳了過來。

金蟾頗有點眼色,在研究了下順著蒲雲憶的腿向上爬被踹翻的可能性後,它選了個能待得住的距離溫瑜最近的位置——蒲雲憶的右邊鞋上。

金蟾一整個趴上去,並努力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降低存在感,同時縱向向上伸出去一隻前爪,去拉進和溫瑜之間的距離。

像是初學者在做著一個別扭的瑜伽姿勢,雖然不行,但是很認真很努力。

它小小的腦袋不懂小數點後九百二十三個零下數量級的區別,隻是單純地覺得,能盡量離得近一點,或許能讓溫瑜恢複得快一些。

鞋子上趴著這樣一隻生物,有著明顯的重量感和存在感,蒲雲憶微微垂眸,悶笑一聲:“你這隻金蟾靈獸挺漂亮的。”

漂亮?

金蟾?

溫瑜微微皺眉,雖然貼近了他的心跳和體溫,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她還是無法判斷出,蒲雲憶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開玩笑故意擠兌她?

還是真心覺得這癩□□樣的金蟾漂亮?

這兩個無論是哪一種,溫瑜都覺得挺震撼的。

而且,他竟然沒有將金蟾認成是癩□□,也很少見。

溫瑜腦子裏以2的N次方進行發散,瞬間轉出來 1024中深層猜測,並且繼續深度發散。

主人腦子在超負荷運動,金蟾卻渾然不知。

它仍舊保持著那個單爪上舉的姿勢,隻是在聽到蒲雲憶的話之後,努力地抬起頭,在維持著爪爪位置不變的情況下,捕捉到了蒲雲憶的目光,薄紅的嘴唇扯起放大,眼睛滴溜溜的放大像是含著星星,露出了個友好的笑容。

甚至,本來它的頭,還想要蹭一蹭蒲雲昌的腿。

這是一種表示親近和友好的姿勢。

可剛挪了一點點,金蟾就猛然意識到,它是個有主人的、有道德標準的、靈獸操守極高的蟾,在沒有蹭過主人之前,是不能去標記和撩別的人的。

它可不像某個白毛爛桃子,今天蹭這個,明天要這個抱,哀嚎哀嚎一點都不自愛!

而且,它占有欲極強的主人,平常都舍不得它離開的,每次看它的眼神都充滿愛和寵溺,雖然傲嬌別扭不肯直接說,但在她眼皮子底下蹭別人,她肯定要吃醋了。

雖然吃醋是魅力的象征,但它才舍不得主人被酸到。

金蟾覺得它真是修真界第一好靈獸,今天的它比昨天又更加可愛漂亮一點了呢。

它的動向極其微弱,但不遠處正湊過來的玉玲瓏卻注意到了。

正飄過來的漂亮向日葵瞬間滯在空中,雖然外形上並沒有明確的眼睛的位置的存在,但中心花蕊的位置從金蟾的身上,向上移動到了蒲雲憶的身上。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如果這種打量和眼神猶如實質,那麽幾乎能在蒲雲憶的身上燒出好幾個洞來。

哼。

這個男人有什麽好,不就是高點,身材好點,衣架子點,聲音好聽點,神秘性~感點,氣質特別點,謹守禮德點,眼神好點(能看出來金蟾漂亮),修為深不可測點,除了這些,他還有什麽好?

金蟾喜歡他什麽?它都沒蹭過我呢。

向日葵的花瓣齊齊向下一撲,像是冷哼,又像是一啐,隱約還有點委屈和醋意,玉玲瓏別過頭去,期待著金蟾能注意到它的反常。

一人一花一金蟾這出宮心計,不在溫瑜的關心範圍內。

她感受著身體恢複了些氣力,通過溫瑾的視野,知道外麵的掙冰晶事業正進行的如火如荼。

而眼前,拋去其他的不說,有個人舒舒服服地抱著,她連路都不用走,倒也是一種享受。

她可沒有小白花女主那種埋胸藏臉“快放我下來”的臉紅羞怯。

送上門來的便宜,當然要占。

除了占便宜,最好還能多收點利息。

思及此,溫瑜尋了個合適的姿勢,右手向著蒲雲憶的胸口伸了過去。

*

稍早之前,地麵。

幾乎用光了所有的靈氣存貨,溫瑾自然也不能打了。

於是他就站在那裏,開始找休息的地方。

詭異的是,明明雙方高階修者眾多,一個個打得都很是激烈,可對於落單沒對手的溫瑾,他們一個個的,尤其是敵對那一方中一個個的,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溫瑾。

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

雖然現在溫瑾走一步路喘兩口大氣,一副中毒頗深病弱加重隨時要歸天的模樣,可沒人敢小看他,也沒人敢真信他不行。

首當其中就是巫振鋒,兩人僅僅對了三招,但巫振鋒卻覺得,直麵溫瑾的威壓甚至比身為合體修者的老祖都要強橫,他每一招都是與死亡擦肩而過,而之所以能擦肩還是因為對方貓捉老鼠手下留情。

如今,溫瑾停手,巫振鋒自然是求之不得,看他一副虛弱的樣子,反而覺得是故意誘敵深入,根本不敢有所動作,隻奢望著回轉陣法能殺死溫瑾。

至於其他人,包括此前不熟悉溫瑾的,在看到今日溫瑾種種表現時,都隻有一種想法,就是不想當懷玉城城主的敵人。

看著巫振鋒被壓著打,也都裝看不見,不摻和他們兩人的戰局,生怕把自己給卷進去。

而當溫瑾虛弱時,沒一個人敢信,就連被靈力打倒到溫瑾腳邊上的修者,都是立刻一骨碌爬起來,生怕耽誤了他落腳似的,風一樣的衝開,根本不敢回頭。

溫瑾:……我是真的虛弱。

推一下就能死的虛弱,給你們機會了,這可是你們不要的。

係統捂臉:狂死你得了。

溫瑾最後找到了個有光還不吹風且靈氣打架波動不強烈的地方。

由於靈力稀薄,他也沒法從儲物袋中取椅子了,正打算隨便搬塊石頭將就一下,就有人很有眼力見地遞過來一把椅子,還幫他擺好了。

“謝謝。”溫瑾微微頷首。

定睛一看,才發現,嚴格來說,對方也不是人,而是從蓮花池下逃出生天的鷲鳥一員。

囚困三百年,一朝釋放,在短暫地放縱高飛後,他們並沒有忘記將自己放出來的恩人,追隨著那奇怪漂亮的花朵,自然知道,將他們從那個煉獄中解放出來的,是溫瑾。

很多鷲鳥甚至不知道懷玉城在哪裏,懷玉城主是什麽,但是並不耽誤他們想要向這個人臣服和感謝的心。

天空之上,鷲鳥連心,血脈同源,能夠輕而易舉地勘破禦獸宗的陣法,沒了血肉和情感的維持,反方向突破的情況下,法陣潰然而解,化作初生太陽下的點點飛灰微光,飄散到風中。

他們自然發現了回轉法陣,但那是赤烏一族的血脈神魂禁製陣法,是依附於曾經衰亡不甘的赤烏一族而生,與鷲鳥一族並沒有關係。

他們解不開。

既然解不開,那就做好隨時迎接的準備,鷲鳥們沒有猶豫,在空中分成了兩隊。

一隊帶著幼鳥,去追尋三百年來期望著的自由,帶他們去認識樹,認識花,認識藍天與大地,溪流與峭壁,去延續鷲鳥一族的未來。

另一隊回到這裏,用神魂和肉身守護他們的恩人,親手去為離開的族人們去創造他們一直渴望的自由和未來。

僅高空之上,展翅的那一段時間便已經知足,因為他們想要他們的後代,擁有隨時展翅的可能。

那不該是奢望,而該是對於鷲鳥一族平常的事情才對。

如今,鷲鳥歸來,他們身上都是灰蒙蒙的,由於沒有衣服,所有人都是半人半鳥的模樣,異化出羽毛,去遮擋一些重點部位,他們站在溫瑾的身前,像是沉默的護衛。

隨時都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般。

係統猛擦眼淚:【我讀到了他們的故事,他們真的太可憐了!嗚嗚嗚嗚!宿主,你一定要把禦獸宗給掀翻了!】

這樣的故事,在原書中,是一種永恒和無望的延續。

或許,所有人都在雕像信仰的洗-腦下,都成了沐顏的信徒,隻是還在巫興謀的奴役下,就連巫振鋒,他的死亡,都不可信。

鷲鳥本該高大,如今卻佝僂蜷縮著身子,就像是一個不得不被馴化的習慣,打頭的鷲鳥飛天靠近頷首:“溫城主,這裏並不安全。”

“巫振鋒在這裏布下了回轉法陣,法陣會滅殺陣內之人的神魂,整個禦獸宗內,絕大多數人都被標記了,就在剛剛,巫振鋒啟動了陣法,我們無法阻止,但可以幫助城主離開,還請城主跟我們來。”

對於留下保護溫瑾會讓他們全部被滅殺的事情,她隻字不提。

溫瑾轉頭看她,公子溫柔而笑,卻問出了一個與此刻風馬牛完全不相及的問題:“你看過煙花嗎?”

煙花?

飛天微怔,那是很遙遠的記憶裏的東西了,遙遠到她已經快要記不得還聽過這個稱呼了。

當初,她還是一隻幼鳥。在那個黑暗的洞穴裏,她被阿姆抱在懷裏,膿血滴在她的翅膀上,在阿姆越來越冷的懷抱中,她曾聽她講起過,那在暗夜天空中盛開的花朵。

絢麗的,美好的,靚麗的,仿佛能驅散所有的黑暗。

阿姆喃喃講著,黑夜裏,她沒有了聲音,身體開始僵硬,第五天,她開始腐爛時,看守帶走了她的屍體。

可這種生死瞬間,為何要提煙花呢?

莫非,溫瑾並不信任他們一族,不肯離開嗎?即使是這樣,鷲鳥從不欠債,哪怕身死,也必定會護他周全。

飛天因失神而沒有回答的時候,溫瑾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嘴角擎著一絲笑意,是無盡的包容與溫和,微微側身,手往側前方的天空上一指。

“看,煙花,很漂亮的。”

煙花?

在這裏?

怎麽可能呢?

雖然下意識地否定,但飛羽還是下意識地向著溫瑾所指向的方向看去,連帶著所有的鷲鳥都抬頭看了過去。

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一個不需要過多挪動身體,隻需要抬頭就可以看到的方向。

於是,無數雙黑色的、暗沉的、決然的眼睛中,印出了被巫振鋒封閉後寂滅黑暗的天空。

天空之上,是紫藍色的絢爛,仿佛什麽炸開了一般,鋪散在整個夜幕,那一刻的震撼美麗,不僅鋪滿整個天空,也鋪滿了人整個瞳孔。

明明周圍嘈雜一片,可是世界、眼前,卻隻剩下了這仿佛貼在眼前的靜謐的絢爛,震顫地如同要撕裂夜幕。

以及遠遠的東方,那一絲微弱的曦光,因為太過遙遠和弱小,讓人覺得,似乎根本無法到來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鷲鳥們發現,那一直如懸空閘刀一樣垂首在眾人頭頂的回轉陣法潰散了些,所有用於標記和引導的絮靈就在那一瞬間整個平移,移到了無人的空處。

緩**而飄,並無依著,即使是炸開,也再沒有殺傷力。

這……就結束了嗎?

這一刻,沒人敢相信,甚至於一切發生得太過不可思議,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而讓鷲鳥們覺得荒唐。

身旁不遠處,一個瘦弱陰暗的禦獸宗門人手中拿著柳條,正衝著假山石處的一座雕像揮下。

“為自由而戰。”

他的聲音,決絕而堅韌,明明該是蚍蜉撼樹的可笑行為,就像那煙花驅散絮靈一般荒唐,可鷲鳥們看著,都覺得胸膛之中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開始熱了起來。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根普通細弱的柳條,在觸碰到那已經有裂痕的雕像時,並沒有有絲毫的阻礙。

那曾在鷲鳥一族心中永遠無法撼動的雕像,獻祭一切的雕像,就像是被一個鐵錘猛錘,稀裏嘩啦地破碎一地,露出陶土的本身,和內裏腐爛千年的腥臭。

這一下,像是打碎了一個亙古已久的永恒,在所有否定的不可能之後,給出了一個可能。

禦獸宗門人們先是愣住,而後如夢初醒,就像是終於拋棄掉什麽枷鎖一樣,紛紛掰著柳條、木枝去敲宗內遍布的雕像。

甚至將蓮花池周圍的木欄杆都掰下來了用作敲打的武器。

樣子、神情,都像是瘋子。

是困守黑暗已久終見光明的瘋子。

雕像潰散破碎,陶土漫天而落,像是一場傾落的汙雨,夾雜著鵝黃~色的槐花。

幸平手指顫~抖地扣住手中的柳條,抬頭看著這一切,輕籲出一口氣,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雕像破碎的樣子,真好看呐。

“你看,”耳旁傳來溫和淡然的聲音,飛天轉頭,正對上溫瑾的笑容:“我們根本就沒必要逃跑。”

“現在,是你們該戰鬥的時候了。”

戰鬥?

若不是重新再聽到這個詞,幾乎都忘記了鷲鳥一族,其實也曾經是不屈的戰士。

“溫城主,回轉陣法狠毒,讓我們保護您的安——”

“不用管我。”溫瑾打斷了她的話,安靜而有力量:“我在這裏休息一下就好。”

“你們去戰鬥。”

鷲鳥一族盡皆無聲,眼前男子,麵色蒼白,嘴唇泛紫,任誰都能看出他此刻的虛浮,可雕像破碎,回轉陣法再次被拖延,任誰也知道,這是打破禦獸宗所有一切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現在,溫城主放棄了自身安危,選擇了機會。

他將生的機會,給了別人。

卻這樣淡淡而笑,毫不在意地說著,似乎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他的生命,很普通輕巧,並沒有什麽重要的。

“飛絨,飛染,你們留在這裏,誓死保護溫城主。”飛天決然而道。

她同樣沒有再給被拒絕的餘地,轉身帶領其他的鷲鳥,看著天空之上紛亂的人,看著雕像破碎時隨之震顫的絮靈,握緊了殘缺的勾爪。

這是巫家人的一個玩笑,因為小少爺好奇,鷲鳥被切斷了指骨後,勾爪還能被收回去嗎?

因為這,他已經廢了一隻貓咪的爪子。

那一~夜,為了更精準的答案,他們這一代,全部被奪去了指骨。

當時的痛苦,其實已經消磨在無邊的黑暗和更深切的痛苦中,可這並不代表忘記。

飛天的瞳孔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鷲鳥一族,有債必償,今天,該是禦獸宗還債的時候了。”

她一馬當先,飛了上去。

身後,灰色的翅膀鋪陳,像是下了一場傾落的雨,黯淡無光的顏色,這一次,卻再也不叫人覺得陰沉無望。

溫瑾仍舊坐著。

她眸光微抬,滿意地看著鷲鳥衝入那柳絮中,驅逐柳絮與雕像粘連,然後再一起覆滅。

禦獸宗門人和鷲鳥一族達成了無聲的默契。

而他們的周身,縈繞著誰也看不見的淡淡金光,那金光,隨著每一次雕像和絮靈的破碎,都被牽引著流入到了溫瑾的身體裏,補齊丹田中金光澄澈的六邊形瓷磚。

係統開始抹淚,它舉著背景小冊子:【他們都太不容易了。】

溫瑜知道,係統是舉給她看的。

它總是會有些不合時宜的心軟,會希望她在力所能及的時候,能夠順手幫上一下。

可溫瑜的心,經過129個世界的打磨,早已比那硬得很多了。

她看盡不平,便終於能夠徹底漠然和無動於衷。

雖然沒有過往的記憶,但是不為情緒所累,是溫瑜曾經修行和磨練的第一課。

她開了口:【係統,別忘了我們還有正經事。】

係統:【嗯?什麽正經事?】

隨著溫瑾的視線移動,係統看到了沐顏。

失去了雕像力量支撐,甚至遭受信仰反噬,從半空之中墜~落的沐顏。

她甚至噴出了一口血,披頭散發,無論是哪個角度,也都沒了以往脆弱受傷時的楚楚可憐,曾經無論什麽時刻都完美的形象,就如同那雕像一般,徹底被打碎。

像是一隻花裏胡哨、假冒偽劣的風箏,當沒有了支撐,經受了一點大風,立刻從空中墜~落,支離破碎。

而往常眾星拱月,一句話有好幾十個人會搶著應聲的沐顏,這一次,她這樣頹然的墜~落,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接她。

遠處,王鵬按下留影石記錄。

就在剛剛,他同樣記錄了懷玉城大小姐溫瑜的掉落,雖然是利用現在的高度,僅僅捕捉到了墜入黑洞的一瞬間,可紫衣飛舞,向日葵璀璨,發絲輕揚,幾乎就像是仙女。

而此刻這個被雕像力量所蠱惑的上弦宗弟子,確實是一副被控製後失魂落魄的模樣,可以記錄下來,以後賣消息時做個添頭,證明下雕像力量的恐怖,以及為大小姐美人榜上的排名做一個助力。

場內,袁霄還在昏迷,溫瑾重傷複發不能動彈,其他潛在魚也都忙著戰鬥,蒲雲憶被打入蓮花池底後再無聲音(沐顏的認知裏),蕭蕭風聲中混著靈光炸裂聲,沐顏向下跌落,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落感。

很奇怪。

這樣的時刻,竟然會沒有人來救她嗎?

就像是,她被全世界所忽略和所拋棄了一般,可這樣子,是不對的啊。

她的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這樣說著。

而隨著這聲音,風的方向變了。

它們近乎溫柔地吹拂過來,像是一把密尺小梳子,又像是教養嬤嬤的手,將沐顏散亂的頭發捋順,露出白皙的臉龐,迷茫的雙眼。

視線之中,是一種破碎的、惹人憐愛的美好。

而王鵬也在鏡頭中,也觀測到了這一幕,他人微怔,對比反差太過強烈,手上立刻毫不停歇地繼續按著留影石記錄。

一張。

兩張。

三張。

王鵬並沒有注意到,留影石與望遠鏡的陣法連接出了問題,這時他所記錄的影像,每多一張,都在無聲地頂掉之前沐顏墜~落時形容狼狽的影像。

而王鵬像是著了魔一般,沒有想要去查看,甚至於想要拍下來更多。

四張。

五張。

六張。

……

連續留影下,幾乎等同於動態影像了,王鵬仍然毫無所覺,他仍在瘋狂地拍著留影石,就在還差一張就要被全部抹消時,一朵灰色的羽毛飄過,遮蓋住了全部的視野。

而在這片被遮擋的灰色中,王鵬如夢初醒,在查看自己手中的留影石事,發現此前影像被吞了大半,以為是留影石出了什麽問題,忙換了個新的。

這一次,視線重新投射過去,王鵬再沒有什麽異樣。

與此同時,地麵上歇著的溫瑾,手中輕拈幾片鷲鳥掉落的灰羽,眸光溫和,勾唇溫笑,似是聽到了什麽好消息。

這邊。

墜~落的時間很短,但沐顏已經找回了平靜。

她想,雖然現在無法動彈,但是風的吹動,讓她下落的位置有一個平移。

她會向蓮花池的底部墜~落。

或許在那裏,蒲大哥會接住她。

他一向都很照顧她的,而他麵對什麽事情,都一向是有辦法的,也許,他就在蓮花池底等她。

他會接住她的。

她什麽都不用怕。

可是,就在向下墜~落的當口,卻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靈力,以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向遠離洞口的方向推移。

這怎麽可以?

沐顏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就在這一瞬,風的勁力更強了些,竟似要與這股靈力相抗衡。

靈力微弱,就在沐顏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那靈力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溫柔不再,以一種強勢凶狠的力量重新推了過來。

那力道,就像是憑空一塊板子,拍在了她的身上,將她拍飛了出去。

洞口……

沐顏的眼眸,看著洞口離自己越來越遠,莫名的,想要見到蒲雲憶的心勝過了一切,竟似從體內重新湧動出一股力量,與之前那力量相抗。

可最終還是差了一點點。

她落到了洞口的邊沿,並沒有掉落的危險,隻需要微微垂眸,就可以看到那黑洞的底部。

在垂眸之前,沐顏的眼眸,順著靈力而來的方向看去。

視線中,溫瑾麵色衰敗,嘴角殷紅,是強行動用靈力心神震**引起的反噬。

那股靈力,是他用來承接她的。

就像是他這個人,初時溫柔,但那是包裹在最外圍的假麵,實際上,卻是強橫的不允許拒絕的存在。

可是,他也是在這個時候,都願意為她拚命的人。

而在沐顏的視線中,溫瑾的目光,夾雜著期盼和擔心,近乎殷切地看了過來,就像是看著照亮他人生的星星和月亮,是這輩子唯一想要抓住唯一在乎的東西。

他看著她,無聲而問:“你有沒有事?”

這樣的視線,讓沐顏心動。

心動到消解了沒有按計劃見到蒲雲憶的不滿。

她看著溫瑾,衝他很淺很甜的笑了下。

同時,沐顏頭一次有些別的不滿和質疑,明明溫瑾也很好,在禦獸宗中,拋卻他妹妹溫瑜的行為不談,他確實是力挽狂瀾的存在。

而且,他還那麽在乎她。

盡管不認同他的很多做法,但沐顏生平第一次,懷疑起了那個從小到大的夢境。

為什麽,夢境之中,提到需要在意的人是蒲雲憶,而不是溫瑾呢?

雖是這樣想著,雖然有心動,但這種不滿隻是一瞬間,就像是剛剛產生就被立刻鎖定刪除的病毒一樣。

沐顏避開溫瑾的目光,微微低頭,向下看去。

她有一種直覺,蒲雲憶不會有事,他就在下麵,等著她去。

而她要做的,隻是低頭而已。

沐顏眼眸如含繁星,笑容陽光而明媚,向下看去。

她希望,蒲雲憶能夠看到她美好的樣子。

可這笑容,卻在對上黑洞之下的景象時,徹底僵在那裏。

她看到。

大片大片璀璨漂亮的向日葵花叢中,身形挺拔的黑鐵麵具男子抱著紫衣少女,少女柔弱無骨,整個人幾乎縮在他的懷裏,往他的胸膛裏貼得極近。

她漂亮柔~軟的小手,正摸在男子的胸口位置。

聲音綿軟,透著笑意,像是覺得十分有趣:“蒲雲憶,你是不是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如果女主沐顏是個現代人,在看到這一幕時,應該會說一句“艸”吧。

前兩天紅包已發,今天前五十繼續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