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廣海, 你在看著我嗎?”

空**幽寂的房間中,回**著這句話。

與那藍紫色旋風中,溫文城主被卷入前說著那句“我如何翻盤, 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著”時的模樣重合。

原來, 溫瑾是這個意思。

螳螂捕蟬,蟬卻是從最一開始就是由黃雀偽裝而成的。

他親手將溫瑾送入蝕滯疫風,卻是請君入甕,自掘墳墓。

萬廣海心底生出惱怒, 可手上剛用力,又忙鬆開, 現在這緊要的時刻,他容不得有一息時間的浪費, 連捏碎了再換個連玉簡的時間都不可以。

這樣的克製,竟顯出一絲狼狽。

早在很久以前, 萬廣海就不允許自己這般狼狽了。

他收斂心神,本已恢複鎮定,可猛然想到什麽,又慌忙去拿出那枚帶著墨色的傳玉簡。

溫瑾若是早有預料, 他們編排汙蔑他的證據,隻怕也在他計算之內!

可已經晚了。

因為萬廣海聽到了手中連玉簡的微微震動的聲音,那是特別關注的名屬發帖才會發出的聲音。

而萬廣海特別關注的名屬隻有一個,便是將要汙蔑溫瑾的名屬。

因為他已備下後招無數,隻等證據露出就接連發出,去將溫瑾錘死在塵土裏。

可現在,他看著那蹦出的帖子名——{真中毒還是假中毒?扒一扒溫瑾那自導自演的中毒立場}。

以及主樓中細數溫瑾毒發模樣和時間虛假, 並利用疫魔空間壓製靈氣, 溫瑾卻沒有毒發, 說明是失去記憶後忘記了演戲,本質是自導自演。

甚至樊長鳴身上遲遲不好的毒,恐怕也早和柯心賞沒有關係,而是溫瑾為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下的。

並給出了三個證據。

一、柯心賞早就腐爛的屍體,經由醫修鑒定,死亡時間就在懷玉城求藥前後,且他體內有陰損之毒,與樊長鳴身上的極為相似。

二、以上弦求藥開始,懷玉城溫瑾和懷玉城名聲大燥,緊接著是無雙拍賣會和禦獸宗執行,溫瑾被一步步推上了名聲的巔峰。一個人怎麽可以這樣完美無瑕,而且一切都走得這麽順利,顯然背後是有推手的,這一切都是溫瑾的設計。

三、……

三因為傳輸不好,還沒有被刷新出。

但明眼人都知道,相比於捕風捉影推測的一和二這種相對證據,這個一時延緩的三,才是那個致命的絕對證據。否則,這個帖子是不會被發出來的。

這樣一個新的觀點,又輔以兩個相對證據和一個絕對證據,在溫瑾被困在疫魔空間完全無法反抗的節點發出,再經推波助瀾,溫瑾將永遠都翻不了身。

可現在,這個修真者們眼中逆流而上、散修楷模的真人,卻恐懼了。

恐懼溫瑾的下一句話。

甚至,在看到投影中溫瑾含笑張口時,慌不擇路地伸手想要去攔。

在看到雙手在眼前盲目的扒拉時,又忙捏住那枚傳玉簡,憤怒的嗓子劈開的刺耳:“刪掉——!快刪掉這證據!”

這聲音回**在房間中。

書房擺架上,一枚精致的樓琥晶石製成的八卦陣盤,光芒一瞬地明滅,像是觸碰到了某種開關一樣,陣盤無聲變換,陣旗或明或滅,重新再看,竟是從防禦保護的八卦陣,變成了傳送陣。

這八卦陣盤,曾是樊長鳴送於師父萬廣海的壽禮。

珍貴,精巧,上麵僅一小顆樓琥晶石,就價值千金,被萬廣海放在書架上,不僅是為徒弟的心意,還是為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價錢。

他其實很愛錢。

但也一直將這點掩飾得很好。

如今,在他的弱點所在,在急怒攻心並未注意的間隙,一枚小小的、隻有一粒灰塵大小的留聲石,被傳送了出去。

小小的留聲石,隻能收容一句,因為微弱細小,不會被人注意。

九穀樊家擅長**技巧,這是樊長鳴留下的布置中,最沒有期待會發揮作用的一個。

因為師父,從來不會失態。

可現在,恍然不知的萬廣海不僅失態了,還近乎恐懼地看著同步貼中正說話的溫瑾。

他聽到溫瑾說:“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陷害我了吧?”

“或許,會找出早已死亡的柯心賞的屍體,或許,會將我和懷玉城入世後的一切經曆細數一遍,說我這樣的順利、這樣的名聲全是我安排設計的。當然,這都是捕風捉影動搖人心,你們一定會編造出一個證據,將我和樊長鳴的死亡,徹底聯係起來。”

“我曾求得芝東凝露,經由沐顏送他壓製毒性,現在,那裝著芝東凝露的瓶子中,隻怕該查出問題來了吧。”

話音一落,那本還卡著,最後一個尚未發出的證據,就像是堵車許久突然放開一樣,顯露了出來。

上麵寫著:{三、溫瑾幫助沐顏求得的芝東凝露的瓶子中,有微弱殘餘的毒性,極其隱秘,這是導致樊長鳴死亡的真正原因,不是那把劍。}

與溫瑾所言,一般無二。

而就在萬廣海近乎尖利的催促聲中,傳玉簡另一頭的人也猛然反應過來,那人似乎就在發帖人的旁邊,傳玉簡中傳來粗啞的“快刪掉!”

為了好掌控,帖子是發表在歿禦手中的玉簡台上的,他具有隨時刪帖封禁的能力。

隻要刪得快,不會被人看到的。

萬廣海盯著連玉簡,反複殺刷新,可任是聽到另一邊的忙碌聲,眼前的帖子,卻一直沒有消失。

“大人,刪不掉……刪不掉!”

詫異驚恐聲中傳玉簡的另一頭傳來,與此同時,在萬廣海的有一次刷新中,那個帖子有了回複。

像是奚落:{快來看,溫城主說的話,成真了。}

{留影了。}

可惡!

猝然而跳的心在胸膛中反饋出“咚咚”聲,萬廣海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牽扯到他的心神,簡直到了過分的地步。

明明冒險召喚出蝕滯疫風,是想要一勞永逸,徹底將溫瑾這個礙眼鬼掃清,可誰知,卻送他到了另外一個空間,成為看得到打不著、根本無法反擊的掣肘。

就連他,失態的樣子也多得過分了些。

有一就有二。

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帖子,瞬間吸引了無數的注意,因為那與溫瑾所言不差的相似性,更將整件事,推向了一個更高的熱度。

尤其是,在人們正看得興起,正反複論證駁斥“這真是萬廣海的誣陷”,還是“溫瑾遠程自導自演”時,帖子的刪除突然起了作用,就在人們興奮的回複刷新中,變成了{此貼已刪除。}

這下,修者們炸了。

也將萬廣海往深淵那邊推得更近了。

因為玉簡台上的帖子,是不能被隨意刪除的,就連發帖人自己都沒有這樣的權限,即使投訴帖子,申請自刪,沒有合理理由的情況下,也刪不掉,即使刪掉,最快也要半天的時間。

是沒有一個帖子,能在短短半盞茶的時間,就被刪掉的。

除非,帖子相關涉及到了玉簡台背後的勢力。

隻有兩個可能。

一,溫瑾與背後勢力相關,所有對他不利的帖子都會被解決,或者這本就是他自導自演的劇情;二,發帖人與背後勢力相關,發帖後才發現被溫瑾料得先機,緊急刪帖保命。

這樣的討論在兩個台上很是熱烈。

連帶著此前樊長鳴實名帖子的熱度,修者們開始順著那帖子的信息,往萬廣海身上扒,試圖探詢兩者之間的聯係。

目前,發帖人弄巧成拙的輿論占據微弱優勢,萬廣海能看到,歿禦手下的人正在反向控評幫他說話,但由於此前給沐顏誇讚控評的小號被曝光,現在他們做的很小心,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同時,此前控評小號的事,也被拽出來打了一波,別的先不管,至少玉簡台上言論的自由性和真實性,開始出現質疑危機了。

明明不觸及根本,可萬廣海眉心猛跳,卻覺得事情還沒完。

就像是他處在山壁陡坡之上的一個獨木舟中,因為坡度,整個舟連帶著他這個人都緩緩地向下滑落,速度不快,卻無法掙紮和阻止,而斜坡的終點,是萬丈深淵。

帖子中正有人質疑:{且不說溫瑾的指正是真是假,光他中毒這件事,就站不住腳啊。他中毒了為什麽還活蹦亂跳的?自導自演的吧。}

回複剛發出來,立刻有人給他甩了一段留影:{連接不好,就少說話。}

留影回溯,是畫框重啟後的新功能,掮客們發現,隻要輸入靈氣或喂靈石,畫框就可以自發回溯此前崩塌時眾人未看到的場景。

掮客們囊中羞澀,沒有靈氣或靈石的話,與那組成畫框的花朵,唱上一段山歌,澆點清泉水,幫忙摘摘雜葉,那畫框也人性化的心情很好,給他們回溯場景。

甩出的這段留影,正是溫瑾在內城月門之前,與一位形容蕭索的醫者求醫。

雖是困於不周城,但結合各處紛雜的信息,這位名為折堂的年老醫者,在不周城中頗有名望,是唯一能夠驅逐疫障氣的醫者,醫術雖有些野路子模樣,但很有見識,也算高明。

折堂隻是搭了溫瑾的脈,確認了毒發症狀,見溫瑾此刻麵白虛弱的模樣,卻是一笑:“恭喜公子。”

“公子體內之毒,與疫障氣相斥相克,所剩餘毒,已相互抵消,隻需稍作修養,公子便可康健如初。”

溫瑾頷首:“多謝道友。”

恢複記憶後,她便知道,外界會針對她身上的毒下手,而想要汙蔑她,洗白其他人,光殺死樊長鳴這一項,還不夠。

更好的從根上解決的,便是她聲名漸起進入到大眾視野的時候。

而她是下毒者,如今隻是佯裝中毒,一切都是自導自演的,是萬廣海他們的最優解。

所以,當溫瑾注意到,此處的疫障氣與那暗毒相克之後,利用做冰沙和靈氣控製吸引視線,同時也在暗地裏試驗調控兩者抵消相抗的完美劑量。

調試好了,便可以走在前麵,如此刻這般,先將萬廣海的路給堵上。

而之所以是選擇醫者折堂,這個原書中一直和善神秘的醫者,分文不取為不周城醫治的醫者,在女主沐顏一行人斬殺疫魔回城後也神秘消失的醫者。

是因為,溫瑜判斷,折堂就是疫魔。

而從收集到的信息來看,相比於毀滅和殺戮,折堂更加想要守護住這座城。

他是隱藏在後麵的大家長城主。

不會對這次來人的異變視而不見。

因此,當看完了這毒,溫瑜並沒有離開時,折堂看過來一眼。

他的身旁,是那個日晷模樣的東西,上麵的陰影不隻是此前沉然的黑色,隱隱發著點金色光,像是鍍了層金絲邊。

像是某種指引。

注意到溫瑜看過去,他疤痕遍布的臉上露出個有些和善的笑,張開的口中是殘缺不全的黑色牙齒:“溫道友年紀輕,並不認識這個。”

“這是神的賜福,曾是這座城與神傳達供奉和信仰的依托媒介。”他伸手指了指那金邊:“這金色渡光,代表著,道友是被神賜福的人。”

“因為道友被神相信和守護,所以老朽才願意幫助道友。”

神?

溫瑜瞳孔深處沁著點寒意和不屑,她不是沒有經曆過以神靈為背景的世界,可是在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神,它在做什麽呢?

讓信仰它的人,落得像不周城現在這個鬼樣子嗎?

而且,如果有神,主角意誌不會放過這世間最強大的存在,是男子,早就將他變成池塘裏的一條魚了,是女子,也必然是女主海王之路上炮灰掉的配角。

但她明白折堂話中的意思。

盡管她布置和控製都極其巧妙,但折堂還是看透了,她暗毒早清此次隻是故意做戲的布置,他沒有拆穿,甚至還幫她,是因為那神靈的祝福。

即使折堂不配合,猜透他疫魔的身份,溫瑜也有無數個後招變種。

所以,她對這話並沒有什麽所謂,那一笑已經是給予反應的極限了。

折堂也沒有想要什麽回應。

身為疫魔,整個空間的波動他都清清楚楚,如今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特別,以及直覺似乎被對方猜到身份,甚至那牽連著整個空間新人身上的淡淡靈氣,他都清楚,眼前這人,絕不簡單。

配合也隻是因為,他體內的毒,讓他想到一位“老朋友”。

先禮後兵而已。

“現在,溫道友,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他殘缺的手指整理著桌上的藥材,溫瑜注意到,他的大拇指,是被齊根削斷的。

而他手掌和指腹處,有鮮明的繭子。

這曾是一位用劍的人。

削掉了拇指,便永遠無法再用劍,致他如此的人,一定很想折磨他。

溫瑜目光淺淡。

察覺到畫框靈力的重新構建,此間景象將要再次被爭吵不休迷惑不清的修者們看到,溫瑜反客為主:“你是想問我,這次來到不周城的新人,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見折堂不言,溫瑜笑笑:“這其中有一些人,在修真界位高權重,盤根錯節,他們均與人勾結,殘害玩弄世間修者。”

“本來,我是打算在修真界中,想辦法揭露他們的罪行的。”

“可誰知道,我距離真相太近,已經產生了威脅,有人先將我推入了蝕滯疫風。”

“我本以為,這是死,便耗盡靈力,連接到這些人身上,反向催動了蝕滯疫風。”

“是我將他們拉入到這處空間的。”

她轉過頭,迎上虛空,像是在問那個遙遠的人:“萬廣海,你在看著我嗎?”

畫麵定格在這一瞬間,城主眉眼薄淡,聲音中並沒有什麽情緒,也沒有想要引動什麽情緒,隻是單純的,像是一個審判者。

他接連發問,與其說是詰問,不如說是試探。

像是知道畫框同步的事情,又像是不知道,因而在試探,那讓他落得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就像是盒子外的觀察者,能在將他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萬廣海再次對上那雙眼。

他知道,溫瑾在說謊。

什麽“我本來是要在修真界揭發他們的”,什麽“我以為被推入蝕滯疫風中便是死”,明明他就已經布置好了一切。

甚至連被推入蝕滯疫風,都是他計劃好的。

因為,被推入的那一刻,他叫自己“好好看著”。

可再如何知道,這樣的話,卻無法說出來。

因為,沒有理由。

溫瑾沒有理由這樣做,說出去唯一能被想到的理由,便是懲處罪人。

可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

因為沒有人無辜這一點,從一開始,就將溫瑾立於了不敗之地。

而從溫瑾切切實實地叫出他的名字開始,此前兩個台上那捕風捉影、避而不談的日子就已經結束了。

他是被故意遺留在這個世界中,最終集結全部火力的靶子。

不是溫瑾被困在了疫魔空間,他們可以為所欲為,隨意構陷他。

而是他自己被溫瑾畫地為牢,隻需要三言兩語,就將他們的布置而打亂。

此前的看輕,過於驕傲的毒蛇,終於在這一刻咬了回來。

溫瑾,是個可怕的敵人。

可當萬廣海繼續看著同步貼中,溫瑾與醫者的交談時,他才意識到,溫瑾的可怕,隻是剛剛開始。

因為溫瑾的舉動和隔空問話,醫者看向他:“你在做什麽?”

“無事,隻是想知道,那個害我至此的人,對這個空間的掌控度有多高,也許他能聽到我的聲音。”溫瑾轉過頭,溫和一笑:“當然,也許,他聽不到。”

“左右無事,我與道友說說這個人可好?”

醫者看著他,很是親和:“有人肯給我這個老頭子講故事,我當然要聽。”

可萬廣海卻生出不妙的感覺。

那是屬於高階修者,尤其是他這種從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高階修者的對於危險的直覺。

但人在那個無法碰觸的空間。

他也沒有其他的鮫人殘屍,再去召喚蝕滯疫風了。

更何況,看著那些被拉入疫魔空間,失去記憶後醜態百出的人,萬廣海沒有這樣的自信,能夠像溫瑾那般即使失去記憶也不會受到幹擾。

他隻能看著。

再加上,萬廣海知道,他做事小心,沒有留下什麽明確的證據,溫瑾想要扳倒他,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得清的。

在思考著反擊可能和後續準備的同時,萬廣海還在關注著溫瑾。

此刻,他已經拉過來一個小凳,就坐在了醫者的對麵。

“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溫瑾似乎有些苦惱,微微顰眉,玉竹般的手指輕揉著太陽穴:“毒素對衝,我雖然因此恢複了記憶,但仍有些模糊,便從我能記得住的事情,開始說吧。”

這一時刻,除了萬廣海,上弦宗的門人弟子,整個修真界中許許多多的修者,也全都視線集中,關注著溫瑾將要出口的話。

溫瑾的第一句,是個誇讚——“萬廣海,他是個好人。”

本以為他要大說特說對方罪行的修者們都愣了,這是要做什麽,欲抑先揚嗎?

可緊跟著,溫瑾還是誇。

“他雖剛正,卻是與人為善,成為上弦宗明清峰峰主後,與宗主夜不醒親如兄弟,每次出外都不忘特意帶靈茶回來送他。”

靈茶?

修者們又是一愣,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上弦宗宗主夜不醒並不太愛喝茶,因而拜訪時送禮物,也都會避開靈茶一類。

{許是百目真人見夜宗主沒有靈茶,便送他,讓他用來招待客人吧。}有人在玉簡台上說話。

可根本沒人搭理他。

人們想不通,為何溫瑾此刻會說這樣的話,開始有人猜測:{是不是這靈茶有什麽問題?他……他竟然想謀害宗主嗎?}

{不會吧?}

這樣簡短的一閃而逝的猜測,本來也沒人當真的,可就如同當初那“天生劍心”一樣,像是激發了什麽開關,無邊台上再次湧現了好幾頁的帖子。

每一個帖子,變換著角度、文字和口吻,說了萬廣海在送給夜不醒的靈茶中下毒之事,以及徹查確認的整個過程。

帖子仍舊是實名的,署名依然是樊長鳴。

這……

人們再次震驚,甚至有人懷疑,樊長鳴是不是沒有死?而是隱在幕後,適時地去發出這些帖子,揭露一切。

他若沒死,溫瑾便沒有殺人之罪。

他若死了,他要攻擊的敵人,卻與他所謂的殺害凶手一致,溫瑾的嫌疑又小了。

更多的,則是震驚驚恐於裏麵的內容。

相比於此前“沐顏背後的故事”的捕風捉影,這次的帖子裏,實實在在的是有查探的過程和證據的。

死人留下的證據,最難消受。

已經開始有人衝去上弦宗的相關帖,請求徹查此事,並據此提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樊長鳴的死,是因為他發現了萬廣海下毒的秘密,被萬廣海殺人滅口的。

這種可能性,莫說這些素不相識的修者了,就連九穀樊家也坐不住了。

他們沒有在兩個台上鬧,而是連發十二道天級傳玉簡,直指夜不醒,同時當即啟程傳送,要討個說法。

與此同時,萬廣海也後知後覺地發現,兩個台同步貼外,因為樊長鳴的帖子,已經是另一個天地。

他兩個帖子都不想錯過,因而又拿出一枚連玉簡,打開去看溫瑾的同步貼。

原本手裏的這個連玉簡,則是繼續去看樊長鳴的帖子。

雖然形勢並不好,但如今的權勢地位金錢都是他這麽多年來一點點積攢起來的,萬廣海不會輕易放棄。

更何況,現在,還不到輕易放棄的時候。

帖子中,總有漏洞可以抓,至於靈茶,當年準備時,早就有了萬全之策,是借用了歿禦的血催化的毒,待到近處用那枚藍中帶綠的歿禦專屬天級連玉簡一催,就可以將毒無形蒸發消呢。

樊長鳴死後,萬廣海早就將那靈茶中的毒處理了。

他還沒有輸。

雖是如此想。

可萬廣海今日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似乎格外心浮氣躁,怒形於色,就像是,敗者展露歇斯底裏前的模樣。

這讓他精神越發緊繃。

他一向相信感知,如今這般,隻會讓他在心浮氣躁之上,愈演愈烈,越發地心浮氣躁。

兩個台上消息頻發,這上弦宗中卻是安靜。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夜不醒肯定已經知道了,但他甚至都沒有來問自己。

靈茶中找不到毒,便也沒有來問的理由。

夜不醒就是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糊弄絕不認真的性子。

萬廣海眼中閃過鄙夷,任這世上鬧得再凶又能怎樣,夜不醒什麽都不會做,甚至還會護著他,覺得他是被人給陷害了。

這樣愚蠢不作為的人,竟然當上了上弦宗的宗主。

“他與人為善,即使是十惡不赦的禦獸宗宗主,萬廣海也能與他成為朋友,常去他宗內的蓮花樓玩。當然,萬廣海定不會是說去玩,他是去查案的。”

聽到這話時,萬廣海的手微微有些發涼。

畫麵中,溫瑾仍在說著,端方公子,微微揚眉:“哦?你說禦獸宗宗主怎麽十惡不赦了?“

他緩緩而笑,透著點貓捉老鼠的閑適篤定:“本來隻有用邪術控製謀害他人,囚困奴役靈獸,賄賂勾連大能修者,劫掠囚禁鮫人……”

對麵,折堂聽他說著,自認重新認識了“隻有”這個詞。

“如今到了這不周城,”溫瑾抬目環顧周圍:“我才知道,那些擋了他路的、被他榨幹價值的、礙了眼的,都到了這裏。”

“此前我記憶缺失時,因為城民異變,從內城尋來找我的那位修者,如今想來,很是眼熟。”

“她是朝淨宗的宗主呂清芳,曾經因為巫振鋒的控製,割肉做藥,將宗門利益全都讓渡,以便讓禦獸宗成長。”

溫瑜眼眸微暗。

在巫興謀的故事中,呂清芳割掉的是她的左胸,而且,不是因為巫振鋒的要求,而隻是巫興謀一次惡意的玩笑。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傷害。

隻是,傷在哪裏,或許會有些情緒上的影響差別,但沒有必要說出來,讓整個修真界都知道。

“隻是,有些人的成功,便是再多的陰謀詭計,也阻擋不了的。”

溫瑜微微一笑:“即使在這樣逆風的情況下,朝淨宗仍舊被呂清芳給建設出來了,勢頭雖暫時不及禦獸宗,但上升勢頭很好,長久下去,兩方宗門之間,必然會有所衝突。”

“呂清芳被控製,不會願意與禦獸宗衝突,但是朝淨宗其他的門人沒有被控製,他們不會願意永遠這樣無原則的退讓,會奇怪宗主這樣異常的行為,無論怎麽看,留下都是禍害。於是,這樣的風險禍害,最終被巫振鋒給除掉了。”

“整個宗門被卷入到蝕滯疫風中,沒有一個活口剩下。”

“這裏,不隻是有朝淨宗而已,那些曾被卷入到蝕滯疫風中的人,在這裏,都能夠看見些熟麵孔。”

“人們隻當蝕滯疫風是疫魔的造物,隨機隨心出現,根本無法預料,即使想要怨恨和仇恨,也隻會麵向那本就成魔的東西。”溫瑾笑笑,不無諷刺:“對他們來說,真是完美的替罪羔羊。”

“在我們揭露巫振鋒時,這位他曾經的朋友,就變成了萬廣海口中的惡人,而此前他在蓮花樓中的所有,也都變成了故意試探和查案,如此這般,又是清清白白。”

{我知道了!}無邊台上有人驚呼:{前陣子不是出了個百目真人和那個來路不明的掮客呂廬的影像嗎?看背景就是在蓮花樓裏,後麵沒了聲息,隻隱隱聽到消息說是百目真人深入虎穴調查禦獸宗的。現在看,這不會是內訌狗咬狗吧?}

{那影像根本就是巫振鋒放出來威脅他的吧?}

這樣的猜測,基本上已經是目前修真界中多數人的主流想法,隻是,多數人不會是說出來而已。

單從溫瑾的第一句話開始發酵,到現在已經有一些時間了。

對修真界來說,這樣的時間,完全足夠判定一個人的生死,尤其是,在樊長鳴那樣明顯的靈茶有毒的指認和證據之下。

可是,兩個台上都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上弦宗也安安靜靜,明清峰也一切如常。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目前為止說出來的所有話,都沒有實際的證據。

因為沒有證據,所以萬廣海安然無恙。

因為沒有證據,即使有再多的懷疑,再明確的指摘,這一切也都是捕風捉影。

說破天了,也隻是一陣風,而這陣風麵對的,是盤根錯節、樹根深深紮於地下的大樹,縱然狂風如潮,可能掉落,也隻有幾片葉子。

動不了任何根本的。

這修真界的人,在兩個台上,隱匿著姓名,平常會逞個口舌之快,可在這樣更實際的大人物身上,關鍵時刻,就會分外乖巧。

沒什麽人多說話的。

溫瑾與折堂的對話還在繼續,隨著她的說話,越來越多的,以樊長鳴為名的帖子開始被發出來。

數量上,並不比之前少,圍繞的也是沐顏和萬廣海。

雖然討論的熱度還在,可因為並沒有什麽實質的消息傳來,人們懾於現實,說話也都小心了不少,反而沒有了最開始的尖銳。

【冰晶的增長變慢了。】係統皺著嘴,不太開心:【你現在說的話,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萬廣海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就像你能想到提前預防,現在的他應該也是。】

【是嗎?】溫瑜笑笑,帶點漫不經心,並不將係統的擔心放在心上。

她餘光輕掠,一旁,下衣失蹤、抱著褲子、潦倒磋磨得仿佛一個破布娃娃的袁霄正拿著一細縷的香蕉皮,逗弄著一隻猴子。

香蕉皮已泛了灰色,飄忽細弱得像是一條營養不良的蚯蚓,至於那隻猴子,它對玩弄袁霄的興趣,比那條破香蕉皮的興趣,要遠遠大得多。

真可憐啊。

她沒什麽同情心地想著。

同時回應了係統的擔心:【係統,你知道,對付一棵盤根錯節根基腐朽身後的樹,要做什麽嗎?】

【刮起再大的風,不動它的根本,那怎麽都是無用的。】

【可風的作用在於,讓樹自大,讓樹輕狂,讓樹自以為是,以至於以為它敵人的能力,隻是這樣看似凶狠、實則不傷筋動骨的風而已。】

【可實際上,它的對麵,早已架好了同樣大小的電鋸。隻要一下的輕慢和失神,打在最痛的那個點,就可以將它潦倒。】

係統撓撓頭:【有點沒聽懂。】

【你在這裏,他在那裏,說再多也都是風,這電鋸怎麽架起來呢?】

溫瑜目光輕移,看向不遠處那抹白色身影:【電鋸,這不就來了嗎?】

她迎向了折堂的目光,頗為自惱的輕笑:“前輩,我一說起這些事就沒邊了,現在被困在這空間中,說這些也無用,鞭長莫及,什麽都做不了。”

“還是著眼於現下的事情吧?”

她眸光溫和,頗為認真地討教:“晚輩身上的毒,前輩一探便知,甚至知這疫障氣能化解,可此前晚輩尋醫整個修真界,晚輩鬥膽請教,這到底是什麽毒?”

折堂雙目微闔:“這是棲火羅蔓藤的毒。”

他臉上肌肉有細微的抖動,似乎在忍耐什麽痛苦,但因為掩飾克製得很好,隻有溫瑜注意到了。

她沒有問詢,而是佯愣: “棲火羅蔓藤?此物竟然有毒嗎?《藥植雜記》上可從未提過。前輩久居不周城,不知修真界如今境況,一年前,海角城的無雙拍賣會上,壓軸拍賣品就是早已絕跡的棲火羅蔓藤。”

“說來有趣,”她仍舊是笑,像隻是在說一句尋常趣事:“那次拍賣會上,本來的壓軸拍賣品是傳說中用鳳凰羽織成的朝朝瀲羽衣的,整個修真界都很期待,沒想到,最後則是棲火羅蔓藤。”

“莫非,這最終拍走棲火羅蔓藤的人,才是對我下毒之人?”她狀似思索。

可是,從聽到朝朝瀲羽衣這個詞開始,折堂的心思,就已經不在溫瑜的話上了。

他像是有些發怔,卻很快很清醒地否定:“隻一株藤條,下不了這樣的毒。棲火羅蔓藤修行成妖入魔,才能操縱這樣的毒。”

“拍走棲火羅蔓藤的人,不是下毒之人。棲火羅蔓藤本人,才是下毒的人。”

“折藤為藥之苦猶如魚剝鱗人刮骨,讓他肯折藤換下朝朝瀲羽衣之人,與他關係不淺。換言之,找到朝朝瀲羽衣,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下毒之人。”

溫瑜佯裝歎氣:“世間之大,棲火羅蔓藤都無處可尋,這朝朝瀲羽衣,又怎麽能尋得到呢?前輩說笑了。”

她說這話時,本正要靠近過來的沐顏,在某一個時刻,似乎被路邊的乞兒所吸引,一臉關切地走了過去。

像是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像是自然的打斷和轉移,甚至因為對那乞兒的關心,腳步還快了些,幾乎就要追隨過去,隱入到那巷子中。

她輕薄如紗的白色裙擺拂過地上的塵土碎屑,不染纖塵,如邀月仙子般聖潔純淨。

可就在要邁入巷子時,有人迎麵衝出來,大呼小叫地喊著:“不就是三十二把豹子嗎!我就是運氣好了點而已!窮苦人不騙窮苦人!別追著我扒衣服找老千了!”

他嗚呼哀哉,迎麵衣服鬆散,露出半塊白花花的胸膛,打個照麵的功夫,硬生生地在那條小路上,讓沐顏的邁入巷中的腳步,慢了那麽一息。

可隻是這麽一息,也夠了。

折堂隻是看過去了一眼。

隻看到了遺留在外飄**的衣角輕紗。

那曾是沐顏的特色,在書中大大小小的場景中,塑造著美感和仙氣,無論在什麽樣的場合,因為這飄飄欲仙的遺留感,都能高出別人一頭去。

哪怕離開,卻能讓人隻看到衣角,都浮想聯翩。

這一次,它被折堂看到了。

在場的溫瑜,疫魔空間外的修者們,在這一時刻,都聽到了來自他的篤定話語。

“那位姑娘身上穿的,不就是朝朝瀲羽衣嗎?”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