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墨遠到家的時候, 一家人正在逗章糯糯。

章糯糯現在長得越來越白嫩圓潤,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珠骨碌碌看看這裏, 骨碌碌看看那裏, 精神得很。

林言拿一隻大的貝殼一張一合地逗他,張開的時候糯糯就睜著眼睛好奇地看,合上他就咯咯地笑。

章墨遠一進門他小耳朵就蹭的豎了起來, 然後嘴巴裏發出哼哼唧唧的音節。

林言無奈道:“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他有時候從外麵回來,小家夥也會這樣,明明都沒開口說話,就是能被他發現。

為了讓爹爹發現他, 他還努力地把小手從繈褓裏伸出去,一抓一抓的。

章墨遠過來抱了他一會兒, 然後又放回**。

“田分完了麽?”

“分完了, 咱家分到了七塊,上等中等各兩塊,下等三塊。”

林言高興道:“太好了, 那移栽呢, 明天就開始麽?”

“嗯, 放完水以後就可以開始了。”

“我明天也一起去。”

“可以。”

章墨遠對林言的性子十分了解,還沒等他開始高興便道:“但不可以下田。”

林言:“……”

他就是想下去試試來著,都沒插過秧呢。

但看章墨遠的樣子,顯然沒打算妥協。

林大哥笑道:“言兒, 就七塊田, 用不著你,我們幾個沒幾天就給它栽完了。”

“是啊。”林大嫂也跟著附和, “言兒你現在不能受涼, 還是注意著些吧。”

大家在勸林言的時候, 旁邊**躺著的章糯糯激動的不得了,拚命拿自己的小手扒拉小被子。

林言戳戳他的小嫩臉,無語道:“你也想去麽?”

章糯糯哼唧兩聲。

林言一本正經道:“不行,你不能去,海邊風大,會把你吹到海裏去。”

章糯糯又哼唧兩聲,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

第二天嘉禾村簡直空前的熱鬧。

家家戶戶扛著工具往海邊趕,有人還帶上了小凳子和食盒,打算在田地裏幹個一整天的節奏。

林言看到好些人拿著他們林氏的外賣盒,有幾個還拿繩子綁了好幾個提在手裏。

王秀一大早就跑來林家。

林言疑惑道:“阿姐,今兒不用送肉,你怎麽過來了?”

王秀一臉的好奇,“我不是來送肉的,聽說你們村今兒移那個稻米苗苗,我特地過來瞧上一眼。”

林言恍然,“原來是這樣。”

王秀看見他身邊的章糯糯,睜大了眼睛,“這就是你剛生的小娃娃?”

先前王秀來送肉都是一大早,章糯糯都忙著睡覺呢,一回也沒見上。

林言點頭,對著章糯糯小聲道:“糯糯,看看姨姨。”

章糯糯不認生,誰逗都行,若是他覺得有趣就咯咯笑幾聲,若是覺得沒意思就倒頭繼續睡。

王秀捏捏他胖乎乎的小爪子,笑道:“這娃娃瞧著真喜慶,一點都不像早產的娃,你家養的真好。”

林家對外隻說糯糯是早產的娃,不然時間對不上。

章糯糯完全不懂喜慶就是說他白白胖胖的意思,咧著小嘴巴嗬嗬笑,露出光禿禿的小牙床。

“竟然聽得懂,真機靈。”

“阿姐,你別誇他了,現在就跟個小霸王似的,稍微一點不順著他就哼哼唧唧,再誇下去可怎麽得了。”

王秀笑壞了。

林言換好衣裳後就把章糯糯交給林阿爹,然後自己和王秀一塊兒去海邊。

林大哥林大嫂他們早就過去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

“我聽說你們種出的苗苗都高的很,將來一定能結出不少穗子來。”

“我們用的這個稻種本身苗就高,將來還不好說,要看苗下去以後的長勢。”

王秀指著路邊幾個堆起來的“小山”,問道:“那就是你們前頭弄的那個肥料吧,現在倒是不臭了。”

“是啊。”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

饒是王秀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這人山人海的架勢嚇著了。

“怎麽這麽多人?”

嘉禾村隻要參與了圍海造田的,今天幾乎都是全家出動,還有一半是同她一樣好奇過來瞧的。

“言哥兒,這苗苗真能長出白米來嗎?”

“言哥兒,這苗會不會太高了,我侄子說外頭人家種的苗都沒有這麽高的。”

“言哥兒……”

這些問題章墨遠肯定都解釋過了,但大家還是忍不住又問一遍,像是要聽他們二人都保證了心裏才踏實。

林言也沒有不耐煩,笑著解釋道:“咱們這是海稻,和外頭尋常的稻種本身就是不一樣的。隻要你們按照墨遠說的好好施肥,好好除草,精心伺候著,肯定沒問題。”

“行,你這麽說我們就放心了。”

所有稻田裏的水都放好了,應該是章墨遠一塊一塊盯著操作的,林言一路走過去看見的每塊田的水位都恰到好處。

王秀驚的嘴巴都合不上了,“我娘一直跟我說了不起,我還不當一回事呢,現在一瞧,還真是……了不起。”

她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到更合適的詞匯,最後還是選擇了和王大娘一樣的了不起三字。

真的了不起。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海邊完全變了個模樣,一塊一塊的水田,又規整又漂亮。

王秀從心底裏感歎,不愧是章秀才和言哥兒,也隻有他們才能做出這麽了不得的事來。

村長把大家召集起來,大聲道:“剛才已經跟大夥兒說了插秧的流程,上等田秧苗的數量少一些,下等田要多一些,種的時候自己多留神,不清楚的就問章秀才和幾位水利師,千萬不能亂來,知道嗎?”

“知道了。”

“都記著呢。”

每家就這麽幾塊珍貴的田,個個都寶貴著呢。

村長也是不放心,又道:“章秀才說了,咱們這個苗苗得帶著肥料下地,別忘了。”

“行。”

“曉得了。”

有人很著急,大聲道:“村長,我們都記得了,趕快開始吧,大家夥都心急著呢。”

村長無奈道:“行行行,開始吧。”

話音剛落,海邊就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所有人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開關似的,一躍而起。

但等他們拿到那一小把秧苗後,場麵就迅速變得有趣起來。

比如一個魁梧的漢子小心翼翼地拎著一把苗,黝黑的臉上滿是慌亂和無措,嘴巴裏還不停地問著身邊的媳婦兒,“我這力道合適不,應該掐不斷吧?”

聽起來應該是在家裏被媳婦兒耳提麵命過。

怕大家掌握不好肥料的量,秧苗是統一發放的,村長守在這裏盯著。

林言沿著田埂走到自家的田邊,林大哥一見他就緊張道:“言兒別下來,這水涼的很。”

現在雖然已經進了五月,但早晨的水還是有些涼的。

林言蹲在田邊,看著林大哥小心翼翼地從左手那一把苗裏分出三四根,然後彎下腰去,一點一點地往水裏插。

“言兒,我這手勢行麽?”

林言點頭,“可以。”

王秀在邊上看了一會兒,有些心癢癢,也想下去試試,和林言說了一聲便轉頭去找自家的田了。

“爹娘,我來幫你們。”

說著王秀就開始挽褲腳,結果王大伯急急地喊住她,“別動,別下來。”

王秀:“?”

她一頭霧水,“爹,您這是怎麽了?”

怎麽一副她是什麽危險東西的樣子。

王大伯緊張道:“你前頭沒聽過村長和章秀才交代的話,別把我們的苗給掐壞了。”

王秀:“……”

“娘。”

王大娘頭也不抬,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手裏的秧苗,“你爹說得沒錯,你在上頭多看一會兒,等會了再下來。”

王秀:“……”

她大哥大嫂也都各自忙著,根本沒空管她。

王秀隻能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看會了才能下去。

這裏最忙的人是章墨遠。

他拿著一遝紙和一支筆,從每一塊田邊走過去,和那塊田的主人交談一會兒,然後提筆在紙上記錄。

有他在,大家都安心。

林言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是先前章墨遠畫的那張地圖,他正在對應的位置做標記。

林言微微仰著頭,看著他專注而精致的側臉,忍不住心癢癢。

怎麽會有人長得這麽好看呢。

章墨遠停下筆看過來,好笑道:“你現在有些像糯糯喝米湯時的模樣。”

林言:“……”

章糯糯每回喝米湯的時候都要拿兩隻小爪子扒拉著碗沿,生怕有人半途給他搶走了。

章糯糯那個沒出息的小模樣,他哪裏會像?

見林言瞪起眼,章墨遠趕緊捏捏他的手,小聲道:“別生氣。”

林言:“……”

章墨遠剛才哄他這一招和哄章糯糯一模一樣。

兩人繼續往前走,恰好走到王家的田邊。

“阿姐,你在做什麽?”

王秀正趴在那裏仔細地看王大伯插秧,一動不動的,那姿勢怎麽看怎麽累,但她卻跟沒意識到似的。

王秀轉過頭來,一臉無奈道:“我爹娘讓我學會了再下去。”

林言笑了,“大伯大娘也是小心,畢竟秧苗就這麽多。”

王秀點頭,然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一下直起身,結果差點一頭栽進田裏。

林言趕緊扶住她。

“章秀才,言哥兒,你們能教教我們宛穀村麽,我們也想種出自己的白米來。”

章墨遠和林言對視一眼,淡淡道:“這事你需要和村長說一聲,整個村一塊兒才能做起來。”

王秀點頭,“我曉得的,我現在就回村找村長說去。”

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跑了。

王大伯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小妮子就是這麽毛裏毛躁的,剛才還說要幫我們插秧呢。”

和王秀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章墨遠給的說法都是一樣的,要找全村人一起做。

有些性子急的就和王秀一樣,急匆匆地趕回村裏去了。

*

王秀心裏一片熱燙,滿腦子都是吃上自己田裏的白米的場景。

一回村她就往村長家跑,連個打停都沒有。

半途被人攔住,“秀啊,你急匆匆地往哪兒去?”

王秀喘著氣道:“我去找村長說點事。”

“說什麽事啊急成這樣,早上你不是去嘉禾村了,該不會是咱們的豬肉出了什麽問題吧?”

王秀搖頭,“不是,是田的事。”

那人懂了,“嘉禾村圍海造田那事吧,別去了,已經有人過去了。”

心熱的人不隻王秀一個,剛才就有幾個人去了村長家說這事。

王秀立刻急道:“嬸子,村長怎麽說的?”

被她叫嬸子的婦人歎了口氣,“我在門口聽了一耳朵,村長沒答應,說是嘉禾村那苗瞧著不對勁,估計最後就是白忙活一場。”

王秀皺眉,“怎麽會呢?”

“怎麽不會?你忘了,村長的女兒就嫁到了鄞州去,據說那姑爺家裏種了一輩子的田,上回他來的時候去嘉禾村看過,這話就是他親口說的,還能有假?”

王秀愣住,但她隻動搖了片刻就清醒過來,“嬸子,圍海造田可是章秀才和言哥兒牽的頭,聽說不光縣令,連咱們袁州的知州都點頭了,這麽多大人物都同意,怎麽可能白忙活?”

嬸子傻眼了,她覺得王秀說的有道理。

章秀才、言哥兒,還有縣令和知州,加在一起還能敵不過村長家姑爺?

“你說的有道理,走,嬸子和你一道進去。”

“好。”

王秀進去的時候剛巧撞見前頭的幾個人出來,他們一見王秀就搖頭,垂頭喪氣道:“別去了,村長不同意。”

“我再去試試。”

聽她這麽說,幾人便重新燃起了希望,跟在她後頭又回去了。

村長無奈道:“怎麽又來了,都說了此事不要再提,他們嘉禾村胡鬧得起,我們宛穀村鬧不起。”

王秀眼珠子轉了轉,涼涼道:“真的不行嗎村長?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瞧見鹽信村和泥陽村的人都回去了,要是周圍幾個村子都做起來了,就咱們不做……”

村長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做不做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不能被周圍幾個村子給比下去。

王秀打鐵趁熱,繼續道:“我今日聽言哥兒說了,他們的稻種就是海稻,海稻本身就是要比尋常的稻高一些,這是正常的,我瞧著言哥兒和章秀才很有信心呢。”

村長麵色又嚴肅了幾分。

片刻後他抬眼去看王秀,猶豫道:“鹽信村和泥陽村真像你說的那樣?”

其實王秀根本沒瞧見,但她還是一臉嚴肅地點頭,“真的。”

“村長,章秀才他們前頭可是忙活了大半年啊,咱們要做的話也得抓點緊了。”

跟王秀一道進來的嬸子給她幫腔,“是啊村長,咱可不能落在人後頭。”

村長想了一會兒,神色凝重道:“你們先回去,我再想想。”

王秀走之前還留了一句,“村長,時間不等人,您考慮的快一些。”

“行了,曉得了。”

當天鹽信村和泥陽村都發生了類似的事,幾個村長都在觀望,就看誰先動。

而嘉禾村這邊依舊忙的熱火朝天,整整七天以後才全部結束。

林言站在田埂上,放眼望過去,滿眼整齊的秧苗,一陣海風飄來,所有的秧苗都往同一個方向晃動。

“真好。”

章墨遠站在他身後,聞言輕輕地笑了一聲。

林言轉頭看他,問道:“第一波追肥是什麽時候?”

“還有幾日。”

“嗯。”林言朝海邊看了一眼,提醒道:“若是漲潮,或者刮大風,海水跑到田裏來,一定要及時換水。”

章墨遠點頭,“好。”

兩人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話。

林言笑眯眯地開起了玩笑,“現在就等六七月份了,你估算一下咱們的水稻產量?就拿這塊下等田來舉例好了。”

章墨遠也很配合,他想了一下,一本正經道:“300斤?”

林言:“……”

章墨遠笑了一聲,“和你說笑呢,可能一百多斤吧,等穗子結出來預估的會準一些。”

林言點頭,先前那幾個袁州的莊稼漢來的時候,他讓章墨遠問過,尋常的稻田大概的產量就是每畝一百斤到一百二十斤的樣子,若是田肥一些會多,但也多不到哪兒去。

如果他們這裏的下等田都有一百斤,那他們就是大大的成功了。

兩人慢吞吞地把所有的田都看了個遍,章墨遠在他的地圖上又記了不少東西。

看完以後兩人一起回家去。

林言現在身子恢複的很不錯,體力正在慢慢回到生娃之前的水平。

之前剛出來的時候從家裏走到海邊氣喘籲籲,現在連著走了幾天下來,已經好多了。

兩人在外麵耗了一整個下午,到家時正好是晚飯時間。

章糯糯這麽久沒見著林言,在家裏鬧了會兒小別扭,林阿爹哄了半天才把他哄的肯喝米湯了,結果剛聽見林言的聲音他就把小嘴巴緊緊閉上了。

好像突然想起來他別扭還沒鬧完。

林阿爹又好氣又好笑,“這麽點小東西,精怪似的。”

杜元和林大嫂在灶台邊忙活,聽見他這句便探出頭來,“阿爹,糯糯怎麽了?”

剛巧林言和章墨遠進來。

“什麽怎麽了?”

林阿爹就把剛才的事說了。

杜元和林大嫂都笑得不行。

林言:“……”

他無奈地走過去,把躺在**撅著嘴巴的小東西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托在臂彎。

“咦,不是說在鬧別扭麽,怎麽小肚子還是吃的滾圓滾圓的?”

說著就伸出一個手指在章糯糯白嫩嫩的小肚皮上戳了一下。

章糯糯哪裏聽得懂,他能感知到的就是阿爹在陪他玩,所以沒一會兒就忘了鬧別扭的事,開始傻樂起來。

林言逗了他一會兒就把他丟給章墨遠,章糯糯又能吃又能睡,長得可胖了,抱久了他還真有些吃不消。

章墨遠倒是一臉輕鬆,看的林言還怪羨慕的。

體力真好。

大概是因為他的目光過於炙熱,章墨遠抬眼看他,挑眉道:“你在想什麽?”

林言咳了一聲,故意道:“我在想章糯糯這個性子一定是像了你。”

“為何這麽說?”

章墨遠直覺林言後麵說出來的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果然——

“你瞧他這個‘記仇’的性子,可不就像你?”

章墨遠笑了一聲,“我記仇?”

他明白了,他在林言心裏的印象就是又記仇又腹黑,反正怎麽理解都不像什麽好人。

林言趕緊跑了。

去給林大嫂和杜元幫忙去了。

章墨遠無奈地搖搖頭。

兩個爹爹拌嘴,章糯糯看的津津有味,恨不得給他們加油助威。

章墨遠在他小鼻子上點了一下,警告道:“收斂一些,多學學你阿爹的性子,知道嗎?”

章糯糯:“……”

*

為了表示自己的重視,紀高馳還特地親自過來瞧了一眼。

他現在對章墨遠簡直是一百個信任,連呈給知州的出苗喜報都是讓章墨遠代的筆。

一來二去的,章墨遠倒像是成了知州的人,有什麽事都會給他寫封信匯報一下。

紀高馳得意太過,並沒意識到在圍海造田這件事上,他已經被章墨遠給架空了。

“不錯不錯。”

紀高馳捋著胡須,滿意地直點頭,“等穗子結出來,你記得給知州那邊去一份奏折,好方便他把本官……你和本官的功勞給呈到陛下麵前去。”

章墨遠裝作沒聽見他中間的說漏嘴,點頭應了一聲。

紀高馳對他這個態度滿意極了。

他最需要的就是章墨遠這種人,能幹,踏實,關鍵還悶聲不響,不搶功,平日裏連個賞都不討。

手下有這樣的人,實在是太舒心了。

章墨遠現在就相當於是他的另一個師爺,而且隱隱地有超越縣衙裏那個的意思。

看了小半圈後,紀高馳就沒興趣看下去了,畢竟收拾的再清爽幹淨那也是水田,把他官服弄汙糟了可就不劃算了。

反正有章墨遠在,他放心得很。

“行了,就看到這裏吧,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就不多停留了。”

章墨遠眼底劃過一抹冷色,但語氣依舊淡然,“是,我送縣令大人出去。”

“嗯。”

走回嘉禾村裏時,紀高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意味深長道:“先前我聽師爺說,你夫人做的那個什麽燒烤味道很不錯,不知道……”

章墨遠打斷他,“我夫人剛生下孩子,身子還未恢複,等稻田結穗一定請您來家裏一同慶祝。”

紀高馳壓下心中的不滿,笑道:“如此也好,左右也沒幾個月,本官再等等就是了。到時候你可不能小氣啊,一定讓你夫人準備好吃食等著本官。”

章墨遠扯了扯嘴角,沒應。

等紀高馳離開後他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眼底滿是殺意。

回家後,林言看他臉色不對,問了一句,“紀高馳說什麽了?”

章墨遠收了收冷色,笑了一下,“沒什麽,說了些田裏的事。”

林言也沒太在意,畢竟他知道章墨遠有多厭惡紀高馳那個狗官。

不過看章墨遠這個臉色,他覺得紀高馳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

觀望幾日下來,誰也沒想到,第一個動的竟然會是黃平村的人。

黃平村離嘉禾村非常遠,他們在海河鎮的另一麵,從黃平村走到嘉禾村可能要花上兩個時辰。

平日裏大家說起周邊幾個村子的時候甚至都想不起他們。

而且他們離海邊也不算近,至少遠遠比不上嘉禾村鹽信村宛穀村,最差的泥陽村也比他們好上不少。

所以他們來的時候幾個村子的人下巴掉了一地。

黃平村的人大多姓李,村長也不例外。

李村長帶著村民們拚湊的幾十顆珍珠,略帶緊張地敲響了林家的大門。

林阿爹過來開的門。

見到外頭這個身材矮小滿臉局促的男人,他愣了一下,疑惑道:“請問你找誰?”

李村長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小聲道:“我們是黃平村來的,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想找章秀才問問那海水裏種稻米的事。”

說完他就趕緊把自己藏在懷裏的幾十顆珍珠捧出來,小心道:“還請你別嫌棄。”

黃平村那一塊兒海域珠蚌多,幾乎每一家都會去海裏采珠,這些都是他們采上來的。

因為采珠技術的問題,這些珍珠質感並不好,形狀也不夠圓潤,但捧在手裏一大把看著還是很漂亮的。

“進來吧,小章在屋裏寫字呢。”

林阿爹關好遠門,一邊引著他們往裏走一邊朝裏頭喊了一聲,“小章,言兒,快出來。”

林言在堂屋裏逗章糯糯,所以他先出來,“阿爹,誰啊?”

李村長眼睛一亮,“這位就是言哥兒吧?”

他們去鎮上時多多少少也聽了一些關於林言的事跡,對他並不陌生。

林言禮貌地笑了一下,“是你們找我和墨遠麽?”

“是。”

李村長又把手裏那袋子珍珠捧出來,局促道:“這是我們黃平村的人準備的見麵禮,還請你們不要嫌棄。”

林言愣了一下,這些珍珠雖然瞧著不夠好,但這麽多應該還是挺值錢的。

看來他們是有所求了。

“見麵禮就不用了,你們來是有什麽事麽?”

章墨遠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他一看心裏就有數了,直接問道:“是為了田的事麽?”

李村長立刻點頭,“正是正是。”

進屋後,林阿爹給幾人倒了杯水,然後便抱著章糯糯進屋去了。

章墨遠坐下,淡淡道:“你們剛才說,你們是從黃平村來的?”

“是,是黃平村。”

林言不知道黃平村,便安靜地坐在章墨遠身邊。

“可我記得黃平村並不靠海。”

“是,我們的村子並不靠海,但我們常年在外頭采珠,習慣住在海邊的草屋子裏,方便還是方便的。”

章墨遠點頭,“原來是這樣。”

他看了眼桌上的那袋珍珠,淡淡道:“珍珠雖然難采,但銷路多,價格也高,怎麽想起來種田呢?”

在他的印象裏,黃平村的人生活還是不錯的,至少不愁吃喝。

連鹽信村宛穀村都在猶豫,黃平村卻急著來了。

李村長露出難色,“章秀才,你說的都對,我們村裏頭靠著采珠發財的人不少,可那代價也是慘重的。”

“平日裏我們大多數時間都在海邊住著,就為了等一個適宜的時機,有媳婦兒平日裏也跟沒有一樣,媳婦兒去了海邊可能也見不著自己男人。”

村長頓了一下,低著頭小聲道:“見不著,可能就是一輩子也見不著了。”

林言懂了。

現在采珠都是野采,根本沒有人工養殖那回事。

采珠人拿一根長繩綁在自己腰上,然後帶著一隻竹籃潛到海底去,等撿到珠蚌後再搖動腰上的繩子,讓岸上的人把他拉上去。

光聽這過程就知道有多危險,在現代帶著專業的設備去潛海都可能遇上危險,更別說這可是全靠人自己的技術了。

遇到危險時,隻要水裏的人或者岸上的人有一個沒及時反應,最後的結果都不樂觀。

李村長笑了一下,“年輕人還拚得動,還想著采到一顆稀世明珠,但我們這些老的是動不了了,隻想著踏實一些,能吃上飯,平日裏能多和家裏人待在一起就行。”

林言明白了,所以黃平村的人哪怕沒那麽靠海也想種出自己的稻米來,能吃飽飯就不用做那麽辛苦的采珠工作了。

章墨遠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可以是可以,隻是這件事需要一個村子的人一起去做。至少也要大部分人,光憑幾個人是做不起來的。”

李村長點頭,“我們曉得的,來之前已經和村裏頭說過了,每家都能出幾個人,這個您不用擔心。”

“好,今天天色不早了,明日我會帶著幾個水利師過去。”

李村長高興壞了,“那,那我們需要準備什麽麽?”

章墨遠和他說了一下要準備的工具和用品,李村長全都一一記在心裏,走之前朝章墨遠和林言謝了又謝。

等他們離開後,林言笑了一聲。

“怎麽了?”

林言搖搖頭,然後拍了拍章墨遠的手臂,笑眯眯道:“相公辛苦啦,後麵可能幾個村子都會找來哦。”

章墨遠笑,無奈道:“我若是去黃平村,晚上不一定能趕回來。”

林言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我倒是還好,某個小胖子一定會生你的氣。”

章墨遠挑眉,“你,還好?”

林言趕緊往屋裏跑,難道要說他會想他這種話麽,他可說不出口。

雖然心裏的確是有那麽一點舍不得啦,不過也隻有一點點而已。

一點點。

第二天一大早章墨遠就帶著幾個水利師走了。

海邊有村長管著,不會有什麽問題。

章糯糯喝完奶精精神神地被林阿爹抱回來,然後便開始左右轉悠著小腦袋尋找兩個爹爹。

這陣子海邊不忙,所以每天這個時候林言和章墨遠都會在他身邊陪他玩。

已經給他養出習慣來了。

林言抓抓手,吸引他的注意力,“糯糯,阿爹在這兒。”

章糯糯立刻轉動眼珠跟著他的手動,笑嗬嗬的。

逗了他一會兒他還是沒忘記找章墨遠。

怎麽說,記性這方麵他真是遺傳了章墨遠,好得不得了。

左右轉了好幾回都沒看見章墨遠,章糯糯馬上扁著小嘴巴開始起勢。

如果這個時候章墨遠出現了,他就會轉成一個笑,如果沒出現,那就直接開哭了。

這是他一貫的動作。

林言都習慣了。

他拍拍手,笑眯眯道:“糯糯,看看阿爹,阿爹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嗚嗚。”

林言把他抱起來,無奈道:“爹爹出去有事,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種話是大人哄小孩子經常用的,林言說的很順暢,但說完才意識到不對。

章糯糯等會兒不會還記著吧?

於是他換了種說辭,“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明……三天以後才會回來。”

他也不管章糯糯能不能聽懂,反正往天數多了說。

章糯糯張著小嘴巴愣住了。

“走,阿爹帶你去……”

話剛說一半,章糯糯就爆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哭聲。

林言:“……”

十分鍾後,林言抱著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的章糯糯,心虛地低著頭。

林阿爹無奈道:“怎麽能跟小娃娃說這種話,你就說很快回家不就好了?”

林言:“……”

好在章糯糯也就這麽一會兒,沒多久就暫時忘了找爹爹的事,被林阿爹抱著去院子裏和海貝海殼玩了。

海殼對家裏新來的這個最小的充滿了好奇,他踮起腳摸摸章糯糯包的圓乎乎的腳,嚇了一跳。

林阿爹疑惑道:“海殼怎麽了?”

海殼把自己的小腳丫子抬起來,驚慌道:“弟弟沒有腳腳頭。”

林言教過他這個叫腳趾頭,但他不會說中間那個字,所以就說成了腳腳頭。

林阿爹被他逗笑了。

海貝摸摸他的頭,好笑道:“不是腳腳頭,是腳趾頭。”

林阿爹把章糯糯的腳拿出來給他看了一眼,然後馬上又包回去,“在裏頭呢,瞧。”

海殼點點頭,放心了。

本來他還想著說,如果弟弟沒有腳腳頭的話,他可以把自己的借給弟弟呢。

既然弟弟自己有,那他就不用借了嘛。

章糯糯咧著小嘴巴衝他笑,海殼又摸了摸他的手,大聲道:“弟弟。”

章糯糯大概覺得被哥哥摸手手很有趣,便主動把自己的小爪子伸出來讓海殼摸。

海殼就又摸了好幾下,然後蹦出一句,“弟弟胖胖。”

他以前經常被人誇長得胖,所以想了半天想出這句誇人的話來。

林阿爹笑壞了,雖然知道糯糯聽不懂,但還是解釋了一句,“糯糯,哥哥誇你呢。”

章糯糯馬上又伸出自己的小爪爪讓哥哥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