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晌午時分,一對母子模樣的應聘者走上前來。
“老板好。”
年約四十的婦人行了一禮:“我姓周,在聚賢樓後廚幫工十年,隻是……聚賢樓前幾日倒閉了,這才沒了活計。”
她拉過身旁十七八歲的少年:“這是犬子阿成,跟著我在廚房打下手也有五六年了。”
裴寂淵銳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突然問少年:“若油鍋起火,當如何處置?”
阿成不假思索:“蓋鍋蓋,或者撒上一把沙土。”
“為何不用水澆?”
“油鍋有油,會浮在水上,火勢反而更大。”
裴寂淵又問周嬸:“聚賢樓是因何倒逼的?”
周嬸歎息一聲:“聚賢樓的掌櫃的前兩年因病過世了,現在接手的是他兒子。這孩子年紀小,沒經驗,店裏的掌櫃,賬房先生就聯合起來坑他,貪了不少錢。
樓裏的廚子也因為這兩人克扣銀錢離開了,您也知道,這酒樓啊,廚子的手藝是頂頂重要的。換了廚子後這聚賢樓就一落千丈了,撐了兩年,還是沒了。”
裴寂淵轉向江棲月,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成,那就你們了!”
江棲月拍板:“周嬸負責處理食材,阿成管炸鍋,月錢按日結算,包兩頓飯。”
母子倆千恩萬謝地應下,當即就係上圍裙開始幹活。有了他們幫忙,江棲月頓時輕鬆不少,終於能騰出手來專心調配鹵汁和收銀。
裴寂淵看人眼光很準,兩人確實是有些幫廚功夫在的,特別是周嬸,處理食材毫不含糊,又快又好,阿成炸東西的火候和油溫控製得也很好。
傍晚收攤後,兩人一路回家,走到離家不遠的巷子口時,突然發現巷子口的水井旁倒著一個人。
“有人暈倒了!”
“這不是雜貨鋪陳家的媳婦嗎?”
江棲月心頭一跳,過去一看,還真是花娘!
她和裴寂淵走上前把人扶起來,送到了最近的醫館。
好一會兒,花娘才幽幽轉醒。
一見周圍環境,頓時驚慌失措:“呀,這是哪兒啊,我、我得回去了,我不是在挑水嗎?”
大夫按住她,語氣嚴肅:“別動,小娘子,你得好好休息。
你這身體可是虛弱得不像話啊,氣血兩虛,月事淋漓,似乎還有特別深的寒症……是月子病吧?
還有整日操勞的脈象,心情鬱結,這可都是折損命數的毛病啊。你再這麽操勞下去,估計命都要沒了!”
花娘的眼淚簌簌而下:“可、可我不能吃藥,我沒錢……”
“你家裏不是開雜貨鋪的嗎?總不至於吃藥的錢都沒有吧?”
江棲月皺眉問道。
花娘搖搖頭,眼裏滿是絕望:“我不能吃藥。我這是……不檢點的病,我要是因為這個看病瞧大夫,會給家裏蒙羞的,我會被休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怎麽就不檢點了,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何況你這也是月子裏落下的病,怎麽就不檢點了?誰說的?”江棲月聽著就冒火。
花娘的聲音都在哽咽:“是……是我婆婆,她說不許我見大夫,說我這些毛病都是女人犯矯情,她家裏丟不起這樣的人……”
江棲月還沒說什麽,大夫就先不樂意了:“人得的每一樣病症,都是有原因的。你身上這些毛病可是多得很,再不治就得死。是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花娘咬著唇,泣不成聲。
“到底怎麽回事啊,你怎麽會有這麽嚴重的月子病呢?是月子裏沒養好嗎?”江棲月關心地詢問。
“……我生小滿的時候……是臘月天。我一直都是怕冷的人,可母親不讓我蓋棉被,說我坐月子身上髒,棉被染上味道了不好洗。她也老是說屋裏味道大,時常門窗都打開……寒症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江棲月聽得直翻白眼。
又是隔壁的那個老太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大夫也很生氣:“你這寒症可不是一般的嚴重。哎對了,你是不是還喝了不少助孕的藥物?”
花娘點點頭:“我生了小滿之後,肚子就再也沒動靜了。母親罵我是不下蛋的雞,我也抬不起頭。”
“那就對了,你體虛體寒,這毛病不治,懷得上才有鬼了!”
花娘渾身一顫:“您的意思是說……我懷不上,是因為……因為體寒?”
“你過度操勞,氣血不足,寒症又極為嚴重,懷不上很正常,即使千辛萬苦懷上了也坐不住胎。”
大夫擺擺手,篤定地說。
花娘頓時像失去靈魂的木偶人一樣,呆呆地流著淚:“難怪,難怪……我現在怎麽也懷不上,哈哈……”
江棲月搖搖頭,轉身出去了。
她救花娘,隻是一時善意,可也不是盲目的善良,是非不分。
按照花娘所說,都是她那個婆婆的錯處。她磋磨兒媳,害得花娘月子裏落下病根,受孕艱難,現在又以此為借口責難她。
不僅讓她連日操勞,甚至還非打即罵態度惡劣,這更是不許她治病,說難聽點,這就是害命了!
她再生氣也沒用,這事兒到底和她沒關係。以後日子怎麽樣,還是得看花娘自己能不能硬氣起來。
江棲月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裴寂淵輕輕給她倒了杯熱茶:“我以為你會幫她。”
“我一開始確實是想幫她。但畢竟是別人的家事,我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江棲月歎了口氣。
“我一開始是心疼花娘,這會兒倒是有些怒其不爭的心情了。她脾氣太軟,才能被惡婆婆欺負成這樣。就算有個“孝”字在頭上壓著,也不該把自己苦成這樣。”
她氣呼呼喝了口水:“可是話又說回來,似乎現在很多女子都是這樣的,她被婆婆威脅著,一言不合就休妻。她害怕惶恐,也在情理之中。”
來自後世的江棲月認為和離休妻就像離婚一樣,並不存在什麽名聲問題,但對於現在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這簡直是比姓名還嚴重的事情。
裴寂淵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心地善良是好事,但世上這麽多人,每個人都不容易。我原本想勸你別多管花娘的事,否則你自己也會惹上麻煩的。”
江棲月知道裴寂淵說得對:“我明白。我隻是一時好心,但又不傻。不過是有些共情,她也不容易。”
裴寂淵摸摸她的發絲:“月兒乖。”
江棲月手一頓。
剛剛……裴寂淵是在……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