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翠竹在風中飄搖不定,這時,伴隨著陣陣的蘭花清香,溢得整座樓都清新盎然。
這時,房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正在品讀古籍的蘇念尾愕然抬頭,印入眼簾的是星辰那布滿寒冰的臉。看到這裏,她內心咯噔一跳,莫明的放下書籍,反射性的起身。
“星辰公子這乃午休時間,公子不躺在房裏好好作息,跑忘塵這裏來做甚?”
星辰眉眸一縮,犀利而雜夾著一絲憤怒道;“你真的要出賣你的靈魂?”
出賣靈魂?蘇念尾有一刹那的凝疑。隨即似想到什麽,苦澀的搖搖頭一笑;“這麽快,你就知道了?”看似疑問,又似自嘲的話語,聽在星辰心裏,分外刺耳。
他腳步一沉,向前跨上一步;“難道,這是真的?”他黑瞳不可思議的放大,眼裏的失望讓她略為不安。
她沉悶的點點頭道;“是的,這是真的!”
“為什麽?為什麽?難道就為一顆珠子,你就要這樣貶低自己?”他失控的上前,緊緊握住她柔弱的雙肩,眼裏的不甘與痛苦顯得那樣的明顯。
蘇念尾淡淡的推開他,斂下眸不去看他,冷聲道;“你不懂,它對我的重要性,甚至超過我的生命!”
“就因為它,所以你踏上了這條萬劫不複之路?就因為它,你不肯接受我半點好意,就因為它,現在你要以身相許,就因為它,你可以放棄你的尊嚴?”
他似控訴,又似責問的話語,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刺在她的心窩。她有刹那的窒息,片刻無法緩過神來。
“不錯,就是因為它,聽懂了嗎?它對我的重要遠遠超過你的想像,你是不會明白!”她說完,緊緊咬著自己的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湧出來。其實,她也是那麽的無奈,隻是踏上了這一步路,她已無法回頭。
“你…..”他拚命的抑製住自己的情緒,顫抖著後退數步,眼神是那樣痛深惡絕。
望著他如此神情,蘇念尾知道自己深深的傷害了他,她不忍的撇開頭安慰道;“星辰公子,你走吧,我不值得你如此。天下之大,以你的才情,世間還有更好的女孩等著你!”
“不錯…..我不該留戀於你。我軒轅星辰是瞎了才會愛上你這種女人,原以為你會與她們不同,落入青樓是出於無奈,登台獻唱是因報恩與綻放你那與眾不同的光芒。可是我沒想到,你也與其她世俗女子一樣,為了一切不且實世的身外之物和榮華富貴,甘心作踐與出賣自己!”
蘇念尾聽罷,輕輕的閉上眼,一滴晶瑩在眼睫之上來回盤旋,最終如珍珠般的滾流下來。良久,她才微微的吸了吸鼻子,緩緩的呷下那口氣道;“不錯,我就是那種女人,星辰公子,這次,你該死心了吧!”
他頹然的望著他,眼神淡默得如灘一死水。在他的眼裏,她看不清是嘲笑還是諷刺,隻是他眼裏的那種不屑與厭惡深深的刺痛了她。她無力的轉過身,迫使自己雲淡風輕的盯著遠處,心卻被何物重重砰擊著。
良久,明媚的屋內,陷入一片死寂的僵硬。空氣中,似有凝固粉塵在瞬間降落,淡淡的,淺淺的,像雨絲一樣朦朧的灑落在地上。
隔著那片昏黃的光束,蘇念尾無奈的凝望著那張無瑕的白皙俊顏。從始至終,他都保持著一種詭異的靜謐之態。微揚的嘴角,似在埋怨他的所有無奈,又似在嘲笑這個世間的愚蠢。但,他究竟在想什麽,她無從得知。最後,隻知道,在他走時,他沒有半點感情的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蘇念尾這一世都能銘記。那一眼,包含了多少傷痛與失望,多少不甘與無奈,多少辛酸與苦澀。
當他踏出房門的最後一步,她的淚終如傾盆大雨嘩然落下。她傻傻的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昏黃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顯得那樣蒼白與無助。顫動的雙肩,如打濕了羽翼的蝴蝶。那一刻,再也無力飛翔,再也無力掙紮,隻能任由命運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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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蘇念尾正對著窗外的翠竹入神。
她盯著碧空如洗的藍天,眼神有些空洞,有些恍惚,更多的是漠然漫無目的。
然而進屋的趙金花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臉上一直掛著一種明媚的笑意,這與平日看到恩客時,所偽裝出來的媚笑和嘻笑是不同的。這次,可以說是真正的發自內心。
當她看到蘇念尾那惆然的身影時,她的笑容驀地有些凝固。
“忘塵…..忘塵……”
她輕輕的拍打著她削瘦的雙肩,卻換得她錯愕的回頭。失神瞬間,她慘然一笑,臉色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趙金花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有些恐慌的睜大媚眸問道;“忘塵,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蘇念尾連忙淺笑掩飾道;“沒事。”
望著她黑亮的眸子像兩隻蕩漾在秋水中的小舟,趙金花微微放心道;“是嗎?”
為了不讓趙金花擔心,蘇念尾故意扯開話題道;“嗯,是真的。對了,金花媽媽,這時候找我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她記得趙金花一般是不會輕易打擾她的,除非有什麽事情要商量,才會主動來找她。
趙金花眸子一轉,笑得不亦樂乎;“嗬嗬,喜事啊喜事!”
一連說兩個喜事,蘇念尾驀地也被她臉上的喜悅傳染,當即輕聲問道;“什麽事啊?這麽高興?”
“嗬嗬,聽說啊,過兩天,韓王就要帶兵進入我們茶城了。”
“韓王…..”聽到這二個即熟悉又陌生的字,蘇念尾下意識的驚愣住了。
“怎麽了?”趙金花見她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詢問。
“媽媽口中的韓王可是東陵雪寒?”
“不錯。當今天下誰人不知,韓王除了他,還有誰?”
“東陵雪寒……”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與不安,蘇念尾輕聲呢喃著他的名字。闊別了一年之久,難道,她又要再與他重逢嗎?昔日的黑衣少年,不苟言少的冷峻容顏,做事雷厲風行的他,現在又是如何光景?
“是的,那個有著雄才大略,英姿勃發的年少王爺,馬上就來鎮守茶城,到時候這裏的老百姓不必在忍受烏礓餘賊的侵擾,也不必擔心陳景天那畜生的威脅!”趙金花說罷,纖指握成一拳,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然而,旁邊那魂不守舍的蘇念尾,卻擔憂的仰起臉道;“這消息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大半年來,茶城百姓受盡這些賊子的幹擾,過得叫苦不跌,現在韓王終於肯帶兵把守,這真是我們茶城百姓的福氣啊!”
“………”蘇念尾瞬間沉默了,她沒想到他還會再來這裏。這一刻,她的心竟是如此忐忑不安。不知心中是藏著一份莫明的想念,還是對這不知的未來,有種無法預測的恐懼。
“忘塵,你怎麽了?”一直沉浸在個人思緒中的趙金花,這才發現蘇念尾的異狀。
“沒有,隻是有點累了!”蘇念尾轉身,想要逃避趙金花略帶質問的眸光。
“哦,你剛剛難道沒有休息嗎?唉,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嗎?是不是又把作息時間放在了練曲上麵了?”想到蘇念尾的拚命,為煙雨樓竭力的付出,此刻神情如此疲倦勞累,趙金花心裏不免有些愧疚。
蘇念尾搖搖頭否認道;“媽媽想多了,我知道注意休息。隻不過,午休時星辰公子過來了,所以耽誤了休息時間,這會才有些困意。”
“噢?他來過?”對於星辰公子的出現,趙金花顯得非常詫異。
“怎麽?有何不妥之處?”還記得星辰臨走前的複雜眸光,到現在回想,她的心還隱隱做疼。
趙金花順勢坐在了雕花木椅上,歎息道;“唉,到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隻是啊,他方才與我辭別了,這一走啊,估計日後出重金怕也聘不回來了!”
“辭別…….”蘇念尾一聲驚呼,連忙走到趙金花跟前,滿臉的不可思議。為何,剛才他沒有向自己提到過?
說到這裏,趙金花滿是遺憾道;“嗯,他已經走了,方才跟樓裏姑娘一一告別,難道沒有跟你打聲招呼?”
蘇念尾聽罷,默然不語。
趙金花幹笑數聲,委婉的安慰道;“他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傷心?還是別有隱情?”
“沒有什麽,我與他,並無瓜葛!”她草草打斷,不想再繼續下去。既然他選擇離開,那麽她也無法幹預。
“別騙我了,我這雙眼睛可犀利得很。星辰對你的感情,樓裏的誰不知道。忘塵,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你放著星辰這麽好的男人不要,偏偏要選這條路?”
“他不適合我,確切的說,我不適合他。”
看著蘇念尾滿臉的堅毅,並無絲毫的悔憤之色,趙金花語氣生疑道;“為什麽這麽說,星辰公子人品出眾,而且長相萬中無一。如果當初你肯跟著他一起,我也一定會做個順水人情。隻可惜你卻……..”
“媽媽,別在說了,隻能說他與我無緣!”
聽著她的疾口打斷,趙金花欲言又止,最終隻能化為一道長歎;“嗯,看來,這東西還是無法強求。不過,人生如朝露,尤其是女人,若能找得一個好的男子疼惜,這輩子也算無憾了!忘塵,若是…..”
“媽媽的好意我心領了,有些東西,並不是我不想抓緊,而是冥冥自中,注定不能!”
就在蘇念尾堅定異常的說完這翻話後,趙金花隻能無奈的做罷。接下來,她不再勸說,而是翹起蘭花般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青茶,淡淡的呷了一口。
良久,蘇念尾再次出聲問道;“金花媽媽,我想問你個事!”
趙金花一手端茶,同時仰起臉來迷茫道;“什麽事?”
“小玉怎麽了?”星辰要走,估計最傷心難過的該是小玉吧?想想現在的她,突然變成那樣,就連最心愛的男子也要走了,她的心情,會是怎樣?難過,失落,痛苦,絕望……..
說到小玉,趙金花方才的恬淡鎮定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一絲沉悶與痛苦。隨後,她緩緩放下茶杯,中途沒有任何言語,就在茶杯磕在桌上的那一刻,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這一次,她到沒有哭鬧。反而表現得很冷靜。她是看著星辰公子離開的,從始至終,她沒流一滴眼淚。但是她的眸光,卻讓任何人看著都難受。那是一種被打入地獄卻找不到任何解救的絕望,那是一種不能說出口的放棄。她就一直愣愣的站在樓閣目送她的離開,雖然她一動未動,但是我卻感覺她的靈魂已經逃出她的體魄,然後爬上樓欄凜然的跳下。”說到這裏,趙金花淒苦一笑,眼裏有掩不住的淚花。下一秒,在看到蘇念尾那吃驚不已的眸光時,她卻尷尬的撇開頭冷笑道;“是不是覺得太過荒唐了?就連我自己也認為是我想得太多了。我怎麽能看到一個人的靈魂在幹這種事呢?明明小玉是那樣好好的站在那裏,我好幾次卻感覺她攀上了閣樓,然後一臉淒厲的哭喊著從樓上墜落了下來。”
聽了半晌,蘇念尾也沒明白趙金花口中的小玉,為何會變得如此悲傷,哀痛。她記憶中的小玉,一直很天真活潑,每次都在她的耳畔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還記得,當初她們一起排舞練曲,那個容顏純真可愛的小女孩時常要讓她為她寫一首小曲,然後她會纏著星辰公子討教個半天。每次回來,她都笑逐顏開,一張小臉跟洛陽的牡丹花似的,漂亮得無以倫比。
可是,自打她出台以後,她變了。她變得傲慢了,或許自卑過久的她,漸漸開始發現自身所綻放的光芒以後,她就由當初的醜小鴨變天鵝了。成了天鵝以後,她就想一瞬間得到天鵝該擁有一切,所以她便把這一切當成是理所當然,開始了無盡的索取。但盡管這樣,她還是心高氣傲的,怎麽也不至於淪落到為一個男子去死。她是那樣的好強,哪怕是用盡一切辦法也要去爭奪星辰公子的心,怎麽也不可能以死去葬送這份愛情!所以,她會這麽做隻有一件事情,那麽就是失去了爭取這份感情的唯一籌碼。
不過,這一切也許是猜測,也許是小玉真的愛他深入骨髓,才會做出如此蠢事。
“金花媽媽,小玉究竟是怎麽了,她是發生了什麽事才變成今天這樣?”沉默許久,蘇念尾不得不問出困惑她許久的問道。至於小玉一夜變成這樣,至今成謎。難道僅是星辰給予的傷害?這似乎不合情理。
趙金花每次麵對小玉的突變,都推三阻四,就連這次,也不例外。隻見她慌張起身,然後指指略沉的天空,一臉傖促道;“天色不早了,小玉的事我們改日再聊,一會煙雨樓又要開張了,我得去張羅一翻!”
“金花媽媽……..”
蘇念尾本欲再問些什麽,隻見趙金花從容的轉身,然後勉強的笑著回頭道;“對了,還過幾天又是你出台的日子,這次的曲子你可要挑慎重了。這次說不定運氣好,能讓韓王趕上。”
“什麽?他會來?”蘇念尾心下一驚,臉上不知覺得閃過錯愕驚慌憂慮。
“不一定,他是高高在上的韓王,也許看不上這種三教九流的煙花之地。但是,現在我們煙雨樓又是茶城最好的尋樂之地。我想啊,一般男人來到這裏,都會上這裏見識見識,何況還有你這個豔名四播的忘塵所在。哪個男人聽了不心動不好奇的,我想啊韓王也不能免俗!”
下一秒,蘇念尾臉色涮的一白了。她訥訥的坐在榻畔,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如果東陵雪寒真的會來,那麽他會看到自己嗎?不,不……..他不會來,他覺對不會來這種地方!
她力爭上遊的說服自己他不會來,不會再闖入她的世界。是的,她的曾經是那樣的不堪,現在又淪落在煙花之地,曾經的那個蘇念尾已經死了,她不再是他們眼中的那個他了。所以,她不想再看到他,想起那段痛苦的糾葛。現在的她,隻想平平靜靜的拿到其餘兩顆珠子,好回到從前屬於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