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內,一切皆如死一般寂靜。

“是朕對不起你,九弟,你要怨就怨我吧!”

他說;“皇兄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們兄弟,很久沒有這般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喝酒了,這讓我頓時想起了許多以前在宮裏的事。你可還記得,那年你滿八歲壽辰的事麽?”

東陵褚天在一旁看著臉色微白的他,神色悵然道;“不記得。”

他微微側了側身,似乎想讓自己更舒適一些,繼而回道;“那些年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弟,我們同父皇一起騎練,狩獵。十步,百步,輕揚的狂沙和烈日當空下,戰馬奔馳,兵刃摩擦,鏗鏘的胸口,虎口威震,蘸了飛濺的鮮血。那時,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金聲、鼓聲、劍努聲、人馬辟易聲讓我畢生難忘……”

東陵褚天聽罷,沉默,隨後,他破釜沉舟的倒起一杯酒說;“九弟,其實朕有一件事一直沒對你說。”

他淺笑,低頭,不問。似乎已經了然於心,似乎已經清心寡欲,對於外界一切再也不放於心。

他說;“當年父皇其實要禪位於你……隻是……是母後……”

他擺手,苦笑,示意他不再說下去。

又是一陣緘默,兩人都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不語。不過對於東陵雪寒,他神色越發蒼白難看了。也許,這麽多年,他的不甘正因他完全知道此事,又或許,他遲遲隱忍完全顧忌兄弟之情。

許久,他再次打破了這份尷尬的沉默,他說;“皇兄,世間有許多事情是說不清的,既然我們說不清就不要說清罷,真的,這世上說不清的事,太多了。”

他說;“好!”薄唇一張一翕,卻明顯有說不出的苦澀。

“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喜歡偷偷逃出皇宮,然後爬上宮闈的頂端,然後望著藍藍的天空,想起多年前在野外的時候,看到一隻兔子被鷹抓住了無法反抗,鷹欲擒故縱,左右戲之的事嗎?”

他點頭,稱是,但不語。

沉默半晌,氣氛又變得悲傷而遙遠。那些事,仿佛是昨日發生,又仿佛隔了一世紀般遠。

他歎息著,又從旁邊取來一壺酒。自己親手斟了一杯;“皇兄,我還記得,我在宮裏第一次發火,是在你被關在禦書房裏,怎麽也出不來的情景。當時,我想找你喝酒,母後卻說你將是未來的君主,不可與我一起撒野。從那時起,我們就一直沒好好喝一次酒,不知今日,你可能賞臉?”

東陵褚天心弦微動,思緒飄回很久以前,讓他略為觸動。他本想一口飲之,可是看到萬分憔悴的東陵雪寒,心中不忍,淡聲說道;“九弟,你有恙在身,不可過多飲酒。這樣,不好……”

他微微蹙眉,滿心不悅道;“你這是做甚,給我當最後的盛宴都不可以嗎?”

東陵褚天突然一悲,轉過頭不去看他,將自己的視線移向別處。然後,做起身來,盤著腿,一麵掩鉓自己的憂傷。一麵接過酒杯,隨口道;“九弟,你放心,你不會死。至少,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

他哈哈大說,說;“好,有酒有兄弟,可惜隻是環境不對,人生啊,就是那浮雲。其實,人總要會想通的。那些追逐的東西,本就是不屬於自己,何必苦苦自縛?皇兄你說是不是?我來幹……”

“怎麽?九弟,你又想到了什麽嗎?”

“沒那回事,隻是純粹學學古人,獄中豪飲的霸氣。”

他反複聽其後言,沉默喝酒,不知言何是好。

眼著九弟現在的模樣,落魄狼狽的已經不成人形,雖然知道這般做有些過分,但現在處為皇帝也無法幫他,心中頓時再次難受不已,猛的喝酒。

一杯飲下,東陵雪寒爽快的抿了抿蒼白的唇,抬眸道;“皇兄,你要好好珍惜現在屬於你的一切,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不要像我這般就好,你,一定要好好過。”

他點頭;“朕會盡力而為。”

他笑嘻嘻的說道;“皇兄,你是不是長這麽大每次見到我都是那麽一板正經的模樣?你老說我不會笑,其實我一直想開心的大笑,可是我一直笑不出來,因為身在皇室,你要存活就必須偽裝自己。讓自己比常人威嚴,冷凜,娘親說那才是皇子的風範。現在,我就給你做個鬼臉看。”

東陵褚天聞言,一口酒噴了出來,目瞪口呆的看著東陵雪寒驚詫道;“朕……我沒聽錯吧?扮鬼臉?”

東陵雪寒苦笑一下,道;“對,我一直有學。但不敢做,私底下偷偷做過一次,被娘親發現,我挨罰了。”

他愕然的肩膀正他;“這事怎麽沒聽你說過?”

他搖頭;“這種事本不光彩,我怎好說?再說,皇兄你肯定也不會相信。現在,我沒有一點隱瞞的告訴你了。嘿嘿,皇兄,你想不想學,那我教你好不好?”

聽罷,東陵褚天,及時一閃,愁眉苦臉道;“不要,九弟,嗬嗬,你也算是異人了,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有這心情?”

“反正就一回,罷了,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給你看一看。”

說完,東陵雪寒笑嘻嘻不理會其它。挽起袖子,米字型拉扯著自己的臉,繼而翻白眼,將舌頭吐了出來。

這時,東陵褚天放下杯子,捂著肚子,笑得翻倒在地,一手指著東陵雪寒卻說不出來話,隻是狂笑。

笑著笑著,得眼淚都出來了。

看著第一次笑得如此失態的皇兄,東陵雪寒知道他亦是配和自己第一次的荒唐,好久,他都一臉無奈的看著皇兄,憂愁的不停喝酒。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可是他卻那麽的割舍不下。一邊是皇兄,一邊是蘇念尾,馬上就要離開這兩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自己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看見東陵雪寒突然那副模樣,東陵褚天漸漸平緩了情緒,起身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九弟,你是不是有些倦了,你先好好睡一覺。明天,皇兄再來陪你可好?”

他說;“好!”目送著他。

說罷,他,歎息一聲,坐了片刻,飲盡酒,起身,離開。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他在心底告訴自己說,皇兄,我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這樣,其實我也希望,我可以和一樣,率性的活著,沒有一絲遺憾的活著。隻是,時不利兮騅不逝.

…………………….

出了牢門,東陵褚天望著晴天豔陽,滿心的陰霾始終拋之不去。

他轉身朝守在兩側的獄卒喝道;“朕昨日交代你們的話,都跟耳邊風一樣,是麽?禦醫說他今日病情加重,是因為昨夜滴藥未進的緣故,你們鬥膽如此忽待韓王,想人頭落地嗎?”

兩名獄卒被此一喝,嚇得瑟瑟發抖,連忙跪地磕頭;“皇上饒命,不是小的們不忽待王爺,而是王爺夜裏大發雷霆,硬是將湯藥灑落。小的們連熬數次,都被王爺拋濺了。”

“你是說他自己不喝?”

“回皇上,正是如此。”

“他……”

望著迎麵走來的素衫女子,東陵褚天竟然啞口無言,隻是怔忡的望著她,一切不知從何說起。

她麵色從容,手抱古琴,像風一樣輕飄飄的走來,臉色恬淡;“剛剛你來見過雪寒了?”

聞言,一愣,點頭。

她問;“雪寒病情沒有好轉?”

他無法回答,隻能搖頭。

“我想進去看他。”

從她浮腫的容顏,微紅的眼睛看出,她一夜未睡。他的心,微微揪疼,想要拒絕。可是,以她倔強的性子,他知道隻是枉然。

“她要進去,沒有我的旨令,你們不得隨意入內。”

得到皇上的聖旨,誰也不敢違抗,當即稱道;“是!”

蘇念尾微微凜了他一眼,目光淺柔,什麽也沒說便緩緩入內。

………………….

很快,她步至東陵雪寒的身邊,望著牢裏滿是酒味,她悵然的望著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人兒。

她說;“你喝酒了?”語氣微怒,卻又憑添幾絲無奈。

他轉過頭,看到前來的蘇念尾,灰暗的眸子有刹那的光明。繼而點頭說;“是的,好久沒和皇兄這麽痛苦過。太高興,就喝了一些。”

她看著他,坐在牢房的一隅,背靠著冰冷的石板,沉默中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痛苦,那是無法在別人麵前言說的痛苦。這份痛苦承載了太多內容,終究將以死亡作為結束語。

這時,豆大的淚滴滲出了眼眶,她卻死命的咬著紅唇,抑製自己不讓發出絲毫聲音。

他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心中一痛,想要安慰,卻不斷咳嗽。蒼白的伸出手,卻沒有一點力氣。

最近,一口鮮血咯出,打在牆壁,滿目腥紅。

她嚇了一跳,放下琴,起身要尋禦醫,他卻竭力拉住她的衣衫。

他唇沾著別樣的腥紅,臉色蒼白荏弱,額頭冷汗直涔。

他近乎哀求的說道;“我希望,最後一刻,你能陪我!我快發黴了,想曬太陽。”

她含淚點頭說;“好,我扶你,我現在就扶你出去,我帶你去看看外麵的太陽,我陪你一起去踏青。”

他與她十指相扣,一臉滿足的搖了搖頭;“不了,出去略有些癡人說夢,自己怕是真的要與那皇宮無緣了。我出不去了,我很累,很累,累得一刻也不想動……”

她搖頭,不住祈求,她說;“不會的,你會好的,你看我帶了琴,我撫琴給你聽。”

他偏過頭,心滿意足的朝把通體黑得發亮的古琴望去,繼而紅唇嚅囁,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隻是指著那把琴,一臉的渴望。

蘇念尾似乎明白他的心意,連忙將他放下,抱起琴,擦掉眼角的淚說道;“你別急,我現在就撫琴給你聽。”

語畢,她細細撫摸琴弦,其音如澗間清流,反手撥動,沉穩厚重如空穀回聲。苦笑,壓弦。

是的,這種情況下,她怎麽能彈好琴?

她望向他,好像閉著眼睛,嘴角勾勒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她知道,他在聽。陡然,起身,負手背對著古琴,思索片刻,又坐到他的身邊,如玉光潔修長手指輕攏著他的發絲,引而高歌唱道;“

是否冥冥之中注定你我沒有結果

為何還要飛蛾撲火

是被情所困是為愛蹉跎

是傻是對還是錯

也許緣分注定你我隻能擦肩而過

既然如此何必難過

看花謝花開看潮起潮落

看世間悲歡離合

往事隨風我隨往事漂泊

越逃避就越受折磨

舊日如夢我被舊日淹沒

除了回憶還剩什麽

曾經恩恩愛愛卿卿我我

如今孤孤單單隻剩寂寞

什麽緣分已盡想一個人過

難道這就是你給的承諾

曾經風風雨雨一起走過

如今孤孤伶伶淚眼滂沱

怎麽愛的越深付出就越多

既然你要自由我無話可說……”

歌罷……他緊握著她的手,微微一鬆,炎涼而沒有一絲生氣……

她反手撥弦一陣亂音,行雲流水一轉調全成了生死沙場的戾氣。

一切聲音,嘎然而止。她轉頭看著他,嘴角仍掛著血,卻奇異的再笑。露出的齒牙很白,有些耀眼,令人突然升起一種英雄末路的情懷。她雙眸閉起,悲愴不能言。

難道,這一切都是徒勞,枉費心機?最終逃不過,宿命……

這次,真的要死了嗎……

為什麽,就這麽倉皇地結束了……

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聽著她的哭聲,他從外衝了進來。

白衣袂袂,赤如當年。

他走過去,摟著她,看著蒼白而睡熟的九弟。他戚戚的問道;“他怎麽了?”

她起身,擦掉淚,不再言語,隻是默默的望了地上的人兒一眼,走開。

是的,說與不說,結果是一樣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一切,一切,都不在了。

步至大門口,終是忍不住了,一大口鮮血吐出,淚水亦是滾落,蘇念尾強忍著踏了出去,離開。

(陪伴了我這麽久,終於要結局了,大家是不是和我一樣揪結不舍呢?我在想,終於完成任務了。大夥們,你們就看著辦,給點意見讓我采納留言吧,本書走到今天不容易,全靠你們。我是喜歡悲劇的人,我認為悲劇結尾比較刻骨銘心一點,大家可以罵我變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