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令苑的辦公處,門牆四壁皆有重兵把守,此牢房專關押皇室宗親,裏麵的皇親貴胄曾經皆是響譽一時的鼎鼎人物。
昔日,那個冷酷神武,攻無不克,堅貞不屈的英明韓王,也因叛亂弑君之罪關押於此。
當蘇念尾踏進那陰森的地牢時,看到晦澀的屋內終日沒有光線,似乎就如來到了陰寒森冷的十八層地獄一般。裏麵鬼火渺渺,寒氣颼颼,讓人背脊發冷。
“進來吧!”一路冷著臉的東陵褚天,終忍不住輕聲提醒。
蘇念尾點了點頭,跟著他來到一間幹淨明亮一點的牢房。這時,映如眼前一團曲卷著的削瘦身影。
那人倒頭睡在墊著幹草的冰冷席子上,似乎聽到外麵傳來動靜,他歪著頭側身假寐起來。
想起昔日那個英武不凡,堅挺頎壯的少年,此刻如此落魂悲涼的淪為了階下囚,看著他現在的模樣,一種心酸不忍漫過心頭。
到了這裏,東陵褚天似乎也被這淒涼的場景激怒,他回身步出,對那些獄卒怒道;“這是朕的親弟弟,雖犯下大罪,是仍有封號在身,爾等難道就沒有好生伺候,竟落如此下場,你們……”
那些人見皇上陡然發怒,當即跪地拜求;“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的們也隻是按東秦律法行事……”
聽了他們的回答,東陵褚天思忖,他們也終究也是迫不得已。很快,那絲怒意很快被澆滅於傷痛中,一時望著曾經的好兄弟,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不覺睡,蘇念尾已經步入地牢最裏屋,她黯然的站在牢外,看著東陵雪寒,眼神有說不出的哀淒……
東陵褚天順著她的容顏,目光落在像貓一樣卷成一團的九皇弟身上。心緒莫明複雜,或許,自己不該與他成為兄弟,又或許,不該同生皇室。否則,他也不會親手把他打入獄中……
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或者,他也變了,當年親征西部夷族,他與他,與她,猶記得意起風發,年少輕狂,滿載而歸。那是他第一次與他朕手,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是,此生,隻怕也是唯一次……
苦笑,隨他去吧,曾經兄弟之間談討的宏圖霸業,逐鹿中原,總會幻眼煙雲,唯夢一場……
良久,得著他背對自己的背影,蘇念尾深深的歎息……
她說;“起來了,別再睡了,從前的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背對著她的脊梁一僵,一陣昏昏沉沉,扶額,坐起,茫然看著四下。眸光,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數秒,又撤了回來,一切似乎被他隔絕於外,惘然,沒有思緒,又再一次的躺了下去。
她發現,他變了,瘦了,黑了。眼眶深深的陷下去,眉宇似有萬千心事集壓,變得陰蒙蒙的。隻是那雙眼睛,依然還保持著曾經的那份深情與黑亮。
她心一陣絞痛,輕輕靠近問道;“小鬼,你又把我忘了嗎?”
聞言,他雙肩一顫,陡然轉過身來。眸光,再次掃視在蘇念尾的臉上,繼而將蓬亂的頭發撥開,露出一雙像鷹一樣銳利黝黑的瞳孔。
他語氣沙啞的問道;“你是誰?你是誰?”
蘇念尾自嘲的笑笑,語氣涼薄,她說;“我曾無數次問,我是誰,我究竟是誰,蘇念尾?蘇忘塵?還是一個沒有身份,沒有來曆胡亂過來的人?一切無解。但,我明白一點,隻要我真實的活著,真實的感受著身邊的事和物,那麽我就是我自己,一個真實的自己。無需問她是誰,隻要活著,你就是真實的。”
他微微一愣,淡淡看向窗口,陽光很刺眼。
繼而發現這不是夢以後,他大驚失色,跳起,從鐵牢裏探出半張臉,一把握住她的手,紅了眼睛;“她說,是你,是你,你回來了嗎?我認出你了,這次我認出你了,你是她,是她對不對……”
她猛的點頭,淚如雨下。她說;“是,是我,是我回來了。”
他默然凝視著她,眼裏有無盡的悲喜悸動,半晌,方悠悠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又回來了……”
聽著他略為喪氣的話語,她一把將他反握,滿臉愧疚與心痛道;“我回來了,我舍不得你,我要回來看你。”
牢門的外側,那個隱沒其中的白色身影,聽完這番話,悶不做聲,眼神呆滯,迷茫,心如死灰的盯著遠處。歎息一聲,目光無盡惆悵…….
他說;“你現在能放開我了嗎?”語畢,東陵雪寒神情漸漸冷靜,頹然鬆手,後退兩步坐倒在角落裏,雙手抱頭,痛苦地閉上眼睛。
聽著他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難以掩抑的低落情緒,像霜打的茄子般。蘇念尾似乎明白他在想什麽,她極力安慰道;“這幾天你先委屈一下,等幾天,我就向你皇兄說說,爭取讓你離開這裏,你說好不好?”
他默默蹲在那裏,歎息,搖頭,他說;“不好……”接下來,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是抬頭凜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堅強地轉過身,不再言語。
“為什麽?”她不甘的問題,難道他就想一生一世待在這永不見天日,與鼠蟻共穴的地方?
他說;“這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我是一個逆天而為的反賊,一個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的懦夫。是的我是。是的,我隻能把她的名字俯身用小石頭刻在牆壁上,其它的,我什麽也做不了。”
“……”蘇念尾聽罷,心中一陣難受。她在心底告訴自己;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他繼續說;“對於皇兄,我終究是下不了手,然而,東陵這高貴的姓氏從來也不屬於我,因為我不配,我不配……我竟然差點殘害手足,我……咳咳……”他似乎太過衝動,言語過激,不住咳嗽起來。
她痛心的喚道;“雪寒……”
他閉目,悶聲一拳打在牆壁上,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有的隻是茫然和絕望交織出來一種爭脫不了死的情感。
他說;“其實一直以來,我就想,如果我不是東秦國的王爺,隻要能和你流連市井的自由就會讓我滿足。也就是因為你的出現,我開始漸漸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開始,我想要如同父皇那般君臨天下,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萬人膜拜。這個世界是勢力,我又要裝什麽清高?後來,我才知道,能和心愛的人相守一生,這也許比什麽都好。可惜,天意不遂人願。”
看著他眸子裏開始泛出生動的顏色,對一切美好的幻想,蘇念尾知道自己是有多麽的對不起他。
“雪寒,既然你想了,那就做吧。我等你,你出來,我們一起流連市井如何?”
不知是一時的心動,還是長久的愧疚,讓她一時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翻話來。
門外,那白色身影瑟縮一瞬,漠然不動。
而東陵雪寒,再聽完她的話。瞳孔收縮了一下,麵部稍縱即逝的一絲情感,驀地又變得那般波瀾不驚。
他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歎了一口氣;“不必了,我已經走了盡頭了。”
她搖頭,淚如雨下,她說;“不會的,我去求皇上,他一定不會殺你,一定會放你出來。”
他苦歎;“皇兄已經幫過我了,已經夠了,能走多遠,便是是我東陵雪寒的命數了,你不必憂慮。父皇臨死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一個世界的結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開始。”說完,他牽起一絲淒涼無奈的笑容。
“不,他如果真的幫你,就不會任你在此,置之不理。我去求他,我去求他。”
“不要,真的不怪他,隻怪我自己。”語畢,他再次歎息一聲,道;“事已至此,我本不該說此事,隻是怕你怨皇兄我才告訴你此事。你,別怨皇兄,其實,我今天的下場,他也是迫不得已,我犯下滔天大罪,他一個人是赦免不了我的。”
輕輕咳了幾聲,道;“罷了,我們不談這些。說說你吧,為什麽又變了副模樣回來?”
見他如此自暴自棄,她知道此時無法將他勸降,微微有一絲也氣惱道;“怎麽,你喜歡從前的我嗎?那個大美人?我現在這樣子是不是嫌棄?”
聞言,他抬起頭,眸子裏仿佛有著看不見底的深淵,深深的凝望著蘇念尾一眼,側目,淡淡道;“冰冷的牢獄偶爾有微弱的光,這一絲光仿佛是一絲希望,終究敵不過黑暗的腐蝕。恐懼感如潮水般湧來,啃噬著靈魂。但唯一讓我看到希望的是,你的音容,笑靨,你的一顰一笑。很多時候,其實我並不知道你的模樣,但我就是深深的喜歡你,愛你,哪怕隻是一個背影,也會讓我癡凝好久。我想,我已經中了你的蠱,美貌體態已如浮雲。”
他的話仿佛成了催淚劑,再次讓她哭得不能自我。
良久,大家又陷入沉默,她微微一聳鼻子,然後用大笑來偽裝悲傷。卻不曾發現,大笑的悲傷,更讓人難過。那牽強一笑,卻看在白衣男子的眼裏,是那樣的絞痛。
他說;“你看你,哭得臉都花了,我讓人打點清水來給你洗洗。”
發泄一陣,止了哭聲,她點頭。
不一會,獄卒開了牢門,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馬首是瞻的走了過來,然後遞上了一塊錦帕,便便匆匆走了下去。
東陵雪寒,看到銅製鐵盆裏的自己,如此狼狽。嘴畔,牽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蘇念尾用臉貼在水裏,心思空靈。拿了毛巾擦幹淨臉,又遞給了東陵雪寒,示意他也洗洗。為了避免尷尬,她坐在角落裏仰頭看房頂不語。她並沒有去細仔去看他,隻是在想著一些別的事。是的,她在想,他真的就會這麽死了嗎?如果真是如此,那是多麽不值。被陽光烤的暖烘烘的地方,不同於在牢裏發黴腐爛的味道。這樣的時光還有多久,他,又要困於此地多久?
“別再想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朝他靦腆一笑,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首次相遇,那個少年也是這樣的笑容。
她一愕,不悅的說;“你不要再想著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放下酒杯,正色道】
他望著她,將擰好的錦帕遞了過去,水有些汙,他雙眸漫不經的撇開;“其實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自責或者怪他,這一切都有定數。隻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她接過錦帕,指尖與他相觸,很涼。一時沒有察覺,隻是淺笑道;“你說!”
“能不能在我死之前,再為我彈奏一曲,你的琴聲是我此生聽過最美的東西。”
她說;“好!”
他滿足的像個孩子笑了。
她卻慌亂的抓起他的手,一臉惶恐的說道;“你好像病了?”
他搖了搖頭說;“無妨,並不礙事。”
她歎息,想起方才由著獄卒引路來到關押雪寒的牢獄外,看著卷成一團靠在牆角的他,驀地又覺得他臉色有點蒼白,連忙喚獄卒道;“快找大夫。”
說完,她蹲下身摸摸了他的額頭。暗忖道,當真是燙手,連忙將旁邊那床千瘡百孔的破爛被子蓋上。
他恬然一笑,不自覺的用手撫上額說;“或許隻是著了涼吧,不必掛懷。”
一側的白衣男子,聞言,心中一陣心酸,畢竟是親兄弟,當即朝手下應命而去,朗聲喝道;“速請太醫前來。”
得命後的獄卒,不敢多待片刻,愴惶而去。
他想動,蘇念尾卻緊緊的將他包裹著,讓他不能動彈。
他依舊漫不經心的笑,他說;“我的思緒突然隨清風回到了小橋流水,你知道我想起了什麽嗎?”
她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心下焦急,隻能含糊應了一聲。
明明生病,他的精神卻異常的好,他說;“那年皇兄讓我帶你出城踏青,那一刻起,我看見你與風起舞,我看見你如明鏡一般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無可抑製的愛上了你。真的,真的,此生真的好想再與你重溫一次,那種像夢一般美的情景,隻可惜……”
“不許說,聽話,以後會有機會的,聽話,把病治好,好不好。你不要再說那些話,不要再說,你將來會離開這裏,會自由的…….”她說著說著,淚又漱漱而流。是的,她連自己也覺得有些語無論次,此時,自己所說的這些承諾,又真的有機會幫他實現嗎?
他一邊伸出手為她將淚拭去,一邊柔和的微笑。她發誓,她從未見這小鬼這般笑過。從前,他都是冷酷深沉,就算笑也是僵硬冷漠。這次的笑,卻出奇的好看,讓她一時呆愣。
他說;“我如果真的不在了,也許時間除了我就沒有人更會這麽愛你了。皇兄很愛你,可是他已經有了江山,有了皇後,再多的愛也不是完全的。所以,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她聽了他的話,暗想,他一定是開始糊塗了,害怕得哽咽道;“死小鬼,你聽著治好病,以後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了,你聽到沒有,不要再說了……”
他說;“有些話不說就來不及了,最近我經常做夢,一睡著了,那些人曾經逝去的故人就如走馬燈般在自己腦海裏浮現。那裏有父皇,有母後,太傅,有奶娘,有被我曾經被殺了的奴才……”
聽到這裏,她大驚,這個東陵雪寒真的被燒糊塗了嗎?為什麽說這樣的話?
蘇念尾驚慌的起身,迫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對身邊人吩咐道;“我去找太醫,照顧好九皇子。”
語畢,她匆匆起身,離開。
朦朧中,她聽到最後一個喊聲;“忘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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