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傷了!

首先憤怒的是盤兒,因著大君下令準備大婚一事,盤兒變得十分忙碌,再者她雖不是弱不經風,但對於騎射一事並不如白衣們專業,故而便沒有跟著旖景去練武場湊趣,自然,也剝奪了夏柯隨往練武場的資格,兩個貼身婢女忙碌著的是一應瑣碎。

這日當見旖景紗衣染血的歸來,兩人大驚失色,當盤兒得知竟是新厥劍傷夫人,頓時暴跳如雷,拉著夏柯,立即讓人把此事上報清早入宮的大君,一邊忙不迭地詔入良醫正替旖景包紮傷口。

這傷不輕不重,若是在大君臂上也就是一笑置之,但換作旖景,就有些觸目驚心了。

而讓盤兒越發狂躁的是,當她訓斥新厥時,竟然遭到了“大逆不道”的反駁——“夫人自個兒要與屬下切磋劍術,存心陷害,在場可有十餘人目睹,便是大君質問下來,屬下也不屈理。”

盤兒氣得倒抽涼氣。

夏柯認為自己不能太冷靜,按理,應當表現得比盤兒更加狂躁才對,於是衝著新厥就是一個耳光,反而被扭住胳膊一推,巨響一聲,撞毀瓷樽數個。

夏柯銀牙一咬,額頭直接就撞向案角。

這下子場麵就更加慘烈了。

旖景驚怒之餘,推開蹙眉不語的醫官,上前察看夏柯傷勢,順便抹了她半腦門血。

然後旖景發威了:“大膽侍婢,因懷不滿,今日爾等有意挑釁,傷我不說,反誣我陷害爾等,眼下竟然又再行凶!盤兒,立即喚親兵入內,將之扣押!”

新厥眼看不能善了,急怒不已,一切理智與專業素養都被這突然的變故焚為衝頂青煙,冷笑一聲:“憑你也配,看你們誰敢!”

於是盤兒也動了手。

一片狼籍,綠卿苑裏上演了一出白衣侍女大打普通侍婢的鬧劇。

可憐的良醫正竟然也被誤傷,他怒了,施展身手,親自拿下新厥。

旖景暗暗抹了一把汗——蒼天可鑒,她真沒想到鬧得這般轟烈,額,西梁還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居然醫官也是武林高手,還好還好,普通百姓並不習武,更何況真正的奴婢,否則要脫身還真不容易。

總之,以盤兒為首的普通婢女多少都帶了點傷,白衣侍女們在場麵上大獲全勝。

當然,這是在親兵侍衛衝入之前。

薛東昌自然是隨護大君入宮去了,衛冉還沒有隨意出入內宅的權力,事實上他協助大君消滅了慶氏之後,這段時間的使命僅僅隻是聽命隊首看防外院,但因這回事發倉促,衛冉這個隊副的上司聽聞“白衣作亂”傷及夫人,大吃一驚,拉著衛冉就衝了進來,雖說因為新厥被醫官製服,綠卿苑的形勢已經得到控製,但兩人還是被裏頭的狼籍混亂震驚。

衛冉與旖景的目光悄悄一遇,便知道一切盡在王妃算計當中,默默垂眸——王妃的戰鬥力還是這般強悍呀。

他猶記得當年並州疫案,坊間是怎麽戲說蘇氏五娘智鬥並州明珠的故事,驚心動魄曲折激烈更勝話本傳奇。

大君不到午時就趕了回來,當他踏入綠卿苑的正房時,一地碎片已經被清掃一盡,但是盤兒眼角烏青,夏柯額頭紫腫,就連良醫正的麵頰都有一道長痕,更別說那些個端茶倒水的侍婢,個個鼻青臉腫。

旖景自然是其中最不狼狽的一個,新厥等再是大膽,還不敢真衝她下手,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包紮,並沒再滲血,又因為身著大袖對襟外衣,也看不出傷勢來。

但這並不妨礙大君勃然而怒。

旖景甚至不需要說話,光是盤兒與夏柯的敘述,再有良醫正十分公道的耳聞目睹,足以撩撥得大君滿目陰森。

“全部杖斃。”他一揮手,實不需要再提審白衣侍女們。

“統領稍候。”旖景卻阻止了薛東昌,懶洋洋地起身,掀了簾子進入次間。

大君自然緊隨入內。

“殿下不必如此。”旖景心平氣和地說道:“我來了西梁有些時候,關於這裏的風俗民情也聽薛夫人說了不少,早看出白衣們不甘不願,今日之事,也是我自大了些,看著新厥舞劍隱約覺得自己也會,哪知不堪一擊……新厥她倒不是有意傷我,但我受了一場驚嚇,盤兒與夏柯難免憂憤,兼著白衣們眼看闖了禍,也怕大君責備,話趕話的,就起了衝突……我眼下的身份,讓白衣們服侍已屬逾製,倘若殿下因而處死她們,別說妄廢了國相苦心調教,張揚出去,陛下與王後也會覺得是我不知體統侍寵而驕,大不利將來。”

旖景是真不想因為這場有心而生的鬧劇,導致新厥等人喪命,她們都是薛國相一手調教,真要是都被大君一怒處死,薛國相也會覺得自己狠毒,那位是洞悉底細的,得罪他可沒好處。

所以,她雖然暗示白衣們早有不服之心,卻著重於強調大開殺戒會引西梁王與王後不滿。

眼下兩姓倒台,必須安撫諸貴,這些白衣侍女雖不受家族看重,到底還是與貴族有些牽連,顧及著些有益無害。

這都是為大君著想。

說明旖景已經不似當初,完全袖手旁觀,把自己當作外人了。

大君的惱怒便消散了幾分,先關切旖景的傷勢,得到一句“皮肉傷”的輕描淡寫,大君冷冷一哼:“縱使如此,也不能輕饒這些侍婢,我竟不知所謂白衣原本這等跋扈。”

事情鬧得這樣轟烈,旖景也免了訴苦,大君自然不願再讓白衣們“服侍”旖景,但他到底還顧及薛國相的顏麵,不過將人“打包”退還,讓薛國相好生調教而已。

倒黴的是“罪魁”新厥,這位因為“良醫正”下手太重,傷了筋骨,再不能舞刀弄槍,喪失了白衣侍女的資格,被退回本家,她的家族原先就被慶氏打壓得夠嗆,雖說慶氏倒了,不過也沒有立即翻身的可能,這回聽說新厥居然得罪了大君,整個家族都如喪考妣,新厥婚配宗室的願景自然落空,最終難逃一死。

但旖景顯然沒有關注新厥的閑情。

鬧出這一場風波後,她需要的是安靜下來,不讓大君因而生疑,自然對大君自擇侍婢的表示敬謝不敏,旖景也沒有人選,所以這事便由大君府內管事全權負責,提拔了一批溫順恭良的婢女。

不過白衣們退出大君府邸的舞台,旖景就沒了教官,她自己並不在意,反而是大君念念不忘,於是這個光榮的任務,就降臨至猝不及防的薛東昌肩頭。

薛大統領險些沒吐血:“殿下,屬下哪有那本事,求您了殿下,要不委托小五……”

孔奚臨很淡定:“殿下,要不就讓微臣試試吧。”

但大君非常不踏實,否決了孔奚臨的毛遂自薦。

最終,薛東昌還是愁眉苦臉的領命上任。

旖景對這樣的結果表示雲淡風清。

所以她的騎射並沒有多少長進,但卻誆騙得薛東昌指點了一番當年七妹妹的丫鬟鮫珠所授的近博術,旖景暗暗操練,準備時機來臨之時有助脫身。

六月,兩盟之爭被西梁知悉。

因為此事有關與大隆的邦交,西梁王的態度當然不會好比那時東鄭呈耶之亂一般采取放任,這一回,他顯然十分關注。

金元公主對這樁突生的變故大是驚疑——楚王辭別之前,說他自有安排,勢必不會讓自己受疑,她便料到楚王會有所動傷,難道兩盟之爭就是楚王的安排之一?

虞渢這人不好惹,金元公主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瘋了,都瘋了!——金元無疑將楚王與大君之間劃上等號——為了愛慕,感情這兩人把江山大業真當成了一盤棋局?

而另一個驚疑者自然就是大君。

他十分篤定,大隆眾多屬國,決不可能為了區區一盟的興衰征兵,但是,當屬國被侵,大隆為了顯示國威,也不會袖手旁觀。

這回兩盟之爭,實際上是要逼著西梁出麵調解。

但對西梁是有益無害。

倘若挑釁大隆屬邦的部盟不服,西梁便有了名義將之攻占,倘若屬邦臣服,西梁與大隆之誼也更進一步。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代表大隆出使西梁之人是楚王虞渢。

大君決不相信這是偶然。

虞渢行動了,如果他血洗東明餘孽是前奏,那麽這回出使西梁,就是正式宣戰。

並非國與國,而是針對他虞灝西個人。

虞渢是要帶旖景回去。

大君當然要嚴陣以待!

禁於深宅的旖景,並不知虞渢這陣東風已經刮了過來,直到某日,忽然遭至五雷轟頂。

這時,已經是七月,因為兩盟之爭,大隆使臣即將來訪,西梁立儲之議延後,而大君姻緣一事自然也處於停滯階段。

不過大君府的仆婦並沒得到示意,盤兒依然為此忙碌不停,夏柯照舊心不在焉準備女紅針鑿,旖景每日朝早,按例會去演武場折磨薛大統領,有時會遇見孔奚臨前來“觀戰”,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視若不察。

可是霓衣繡坊精心繡製的嫁衣送入時,肖蔓並沒有如同往常般得準來見。

旖景便知虞灝西已經斷絕了她與外界接觸的機會,說明虞渢的計劃正在按步就班,並且進行到了關鍵時候。

但是這時,旖景已經不需要與外界接觸了。

所以,她很淡定。

也暗暗興奮。

沒有察覺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失誤,她忘記了關注為何肖蔓沒有親自送入嫁衣。

這讓草木皆兵的大君感覺到了蹊蹺之處。

他開始懷疑肖蔓。

於是大君主動與沿氏家主來往,打聽得肖蔓竟然並非西梁國民!

來自大隆……

孔奚臨早察得肖蔓的夫主姓王——為何不是姓金?那是因為金七當年擔心被家族連累,從經商之時,就改名換姓,這也是起初迷惑了大君一方的原因。

而虞渢明知大君識得金七,為穩妥起見,自從肖蔓滲入大君府後,就讓金七暫留楚州。

這也導致了大君雖然對肖蔓的身份產生孤疑,但追究起來,察明真相也並不那麽容易。

大君幹脆釜底抽薪,防範於根本。

所以這日傍晚,旖景懷抱著曉曉坐在綠卿苑中的一角紅亭,正努力嚐試著與曉曉用彼此都能聽懂的語言達成溝通時,就見大君一如往常般“和藹可親”地踏著斜陽慢步過來。

鴉青長衣上,鬱金紋染著霞光,那般豔麗。

曉曉在旖景懷中,嗬嗬笑著對大君伸出胖胖的手臂。

孩子清澈的烏眸熠熠生輝。

大君已經十分熟練地回應曉曉的熱情,接過她,興致勃勃地拋舉了兩下。

當旖景並未察覺有絲毫不妥時,大君卻將曉曉交給了乳母。

他落坐,很淡然。

眼見旖景目光追隨著乳母與曉曉的互動,大君卻忽然說道——

“曉曉會去別苑住上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