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虞渢換了件家常著的天青色直裰來花廳見客,受了秋月一句善意奚落後微有些羞澀的古秋月已經恢複如常,恭身一個長揖,受了世子一個虛扶,才顫顫一抬眼瞼,正遇兩道幽遂又暗藏銳利的目光,古秋月一個沒把持住,膝蓋一軟,隻覺肩上似有巨鼎壓下,頸窩裏忽地就冒出股子冷汗。

上次與楚王世子也有交談,隻覺他溫文爾雅氣質翩翩,今日仍是唇角帶笑的神情,怎麽就讓人無端緊張起來。

心裏盤算了半日的寒喧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古秋月正覺手足無措之時,卻見世子已經落座,方才覺得肩上的壓力轉瞬即逝,又聞一句“請坐”,心往下重重一放,自是要婉辭幾句,又稱冒昧來訪,再道身份卑微,不敢在世子麵前落坐。

“來者是客,不需拘禮。”虞渢再請入坐。

古秋月這才告坐,微微一顧,識趣地坐在靠壁一側的圈椅裏。

虞渢不耐寒喧,淡淡問道:“古郎怎知我在胡家巷子裏尋置屋宅?”

這事情虞渢是交給灰渡在辦,還特意令他掩人耳目,哪知竟被古秋月得知,不得不讓世子重視。

古秋月本是心思靈巧的人,須臾反應過來世子是懷疑他盯梢打探,連忙解釋:“隻是湊巧,不瞞世子,敝府原是商賈,家父因姑丈推薦才謀了個閑差,在下荒於學業,無望入仕,隻對商事懷有興趣……敝府產業中有幾家牙行,內城這間,正是由在下打理,昨日在下去鋪子裏邊,剛巧見著了貴府侍衛……因在下上回在西郊見過一次,才猜測是世子正在胡家巷子一帶尋置屋宅。”

原來如此,虞渢心中疑惑一釋,倒覺得這事當真有幾分湊巧,不免細細打量了幾眼古秋月,品度著他雖不如殷永沉穩從容,略顯市儈浮誇,但還有幾分膽量,也曉得掌握時機,心思還算通透,知道自己話中含意,先說明了無心入仕,又解釋了並無盯梢窺探的行為。

虞渢其實並不反感有人存心攀高,人多少會有欲望,隻要不是居心叵測,企圖不勞而獲者,若真是得用,他也不妨提攜,這時便存了幾分考較的想法,又聽古秋月說起他手頭剛好在胡家巷子有處三進的屋宅,並樂意轉讓,幹脆就把心裏盤桓的事交由了他來操辦。

隻再三叮囑莫要張揚屋宅是楚王府的產業,以及詳細種種。

古秋月自然欣喜不已,連聲允諾必會把這事情處理妥當,沒有追問世子這般神秘添置屋宅又租賃與人的用意。

當虞渢處理完了這一件事,回到中庭,旖景卻仍然未醒,春暮見世子進了裏間,便與秋月退了出去,在廊廡裏候命。

虞渢除了外衣,輕挑紗帳,見側臥的女子睡容安寧,青絲如緞散於薄衾,襯托得麵色如玉蘭般的皎潔,他輕輕躺臥下去,溫柔如水的目光長久停駐在女子微翹的鼻翼,菱花般明麗的唇角,不舍離開。

想到這兩日祖母臥病,旖景衣不解帶地在榻前侍候,無論旁人怎麽規勸,晚間也是寸步不離,應當早就疲倦了吧,卻仍堅持代他盡孝。

心裏一處融化成水,隨著她輕淺的呼息蕩漾開來。

窗外應是風聲漸急,卷得柯枝一片亂響,青瓦上細密的一片雨聲,燭照微晃,並不曾深遂的夜晚,卻被風聲雨聲襯托得異常靜謐。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歸來,沉睡中的女子低低嘟噥著聽不分明的話,手臂卻準確地環繞在他的腰上。

虞渢唇角輕揚,將人緩緩地擁入懷裏,兩人共枕,呼吸相聞,不覺也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宵鼓時分。

旖景睜開眼瞼,尚且惺忪,瞧見虞渢帶笑的黑眸,一時不知何時何境,麵孔往人胸前一埋,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閣部該上朝了?”

虞渢失笑,輕輕吻了吻她香甜的發鬢:“這才宵禁,你就趕我?”

旖景好一陣才清醒過來,慌裏慌張地坐起,連衣襟散開露出了一角玉蘭肚兜尚不自覺,就要下床:“我怎麽就睡過了頭,真是該死,也不知祖母如何?”

“放心,祖母已經退了熱。”虞渢連忙把人摁住:“你累了兩日,今晚好好歇著,明日一早再去榮禧堂,否則祖母也不會心安。”

旖景靠著引枕,有些發怔地看著帳外的夜色,眼角卻漸漸有了濕意,這讓虞渢吃了一驚,硬生生地打住了一親芳澤的旖念,隻輕摟著她,柔聲詢問:“怎麽了,誰讓咱們世子妃難過,說來聽聽。”

卻見旖景以手掩麵,好一陣沉默。

虞渢隻輕撫著她的頭發,沒有再追問。

足有一刻,旖景才移開了手掌,額頭抵在身邊人微微有些涼意的下頷,長長一歎:“祖母很孤獨,我這才知道……祖母發熱昏睡時,常常喚著祖父的名諱,我聽她喃喃自語,‘為何這般狠心,清娘去了,你也不願意留下,隻剩我一個人……’”

旖景想起老王妃昏昏沉沉的時候,一邊說著囈語,眼角滲出的眼淚,隻覺得心裏一陣酸楚,她知道先楚王與謝妃是青梅竹馬,兩相傾心,卻不知老王妃如此在意。不知老王妃當時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嫁給心有所屬的楚王,當楚王因難舍謝妃,力排眾議堅持要納她入府時,老王妃又是什麽心情。

眼看著夫君與別的女子琴瑟和諧,卻仍要強顏歡笑與謝妃和平共處,又眼看著謝妃病重,楚王隨之萬念俱灰、撒手人寰,那樣的苦楚與無奈,不知老王妃是否曾與楚王坦承心意。

應是沒有的吧,所以,當歲月流逝,前事已遠,夢境裏還有那樣的質問。

甚至連埋怨都是暗自,隻因她才是後來的一個,得了相敬如賓,同牢合巹,卻孤獨終老。

便是如此,也從不曾因愛生恨,對心懷險惡的庶子庶媳一直善待。

老王妃才是這世上真正可憐可悲的人。

“我很幸運。”心裏雖為老王妃傷感,但旖景卻不願讓虞渢也一同難過,所以她很快抑製了沉鬱的情緒,雙臂環繞過他的腰際,微仰了下頷,親吻著他的唇角:“我真慶幸,因我夫君是你。”雖然,經曆兩世才明白這一件事,但仍舊慶幸,因為上天給予了我們重逢的機會,改寫結局。

分明已經熟悉了她的氣息,她的親吻,可當她清甜的味道落在唇齒,虞渢仍免不了呼息急促,心跳微滯,又瞬息沉速地躍動,這一刹那思維清晰卻又空白,窗外風雨聲倏忽寂靜,唯有兩人的呼息與心跳,蘊繞耳畔。

他的重量漸漸壓了下去,唇舌更深地掠奪她的甜美,指掌全靠下意識地移動,散亂了衣襟,解開了衿結,從挺秀的背脊寸寸撫慰,到那一處豐盈柔軟,輕而久的留連,忽地一撚那粒春櫻,他聽見她嬌軟的呻吟,喉間猛地一陣緊窒。

他喘息著放過了她的唇舌,微睜眼瞼,見臂彎裏黑發映襯下的那張玉顏,染了霞暈。

“旖景。”他喊她的名字,*著她的耳垂,小腹內已是一片炙熱。

一路親吻下去,她的肌膚散發著鮮果般的甜香,染上他的唇舌,就迷醉了意識。

清楚地感覺到,她在他的親吻下難以抑製地顫栗與酥軟,喘息聲更加沉重,他抵住她的額頭,手指滑過香鬢。

“會不會覺得太累,這兩日你沒休息好,甚至未用晚膳……”他聲音黯啞,每一個字都透露出隱忍。

旖景微張雙目,虞渢便覺整個人沉淪在她的秋波裏,指掌忍不住又滑落下去,將她已無寸縷的纖腰,緊緊摟向懷中。

“羅嗦。”

她彎起唇角,綻放一朵明亮又魅惑的微笑,手臂環繞上他的脖子,幾乎同時,一吻深長。

隨著這纏綿的親吻,她靈巧的手指替他解去衿帶,脫落衣衫,而他原本清冷的指掌,烙滿了她的熱情,隨著她忽地拔去髻上玉簪,烏發傾瀉,兩個身子緊密相貼,早已堅硬的欲望,迫不及待地進入那幽徑柔潤深處。

喘息與呻吟,落滿帳內旖妮。

這一個夜晚,春暮始終都沒等到主子用膳的吩咐。

——

*晴雪廬外,一林黃櫨經過秋雨浸染,葉色漸紅。

因為老王妃病體康複,旖景的生活又恢複了從前的井然有序,當午間小憩後,拿了邸報一邊品茶一邊細讀,有時放眼窗外秋景,怔怔地發上一陣呆。

這一處原是建來賞雪的亭榭,四、五間敞廳相聯,迂回轉折,西側是間暖閣,秋冬可通地暖,東側卻是個角亭,夏季乘涼正好。

南北兩壁是通透的折扇,一麵可觀紅楓,一麵是各色菊花,即使無雪,秋景也相當怡人。

虞渢若是得閑,也愛陪旖景在這裏消磨時光,有時撫琴為樂,有時揮毫寫意,有時烹茶,有時對弈,有時什麽都不做,隻依偎賞景。

今日他卻不在,旖景斜靠在美人榻上,剛發完一陣呆,又準備看邸報上的新聞。

卻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須臾,就見秋月微蹙著眉走了進來。

眼神甚至有些閃爍,猶豫了好一陣,才喚了一聲“世子妃”,仍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旖景懶懶地問,略坐正了身子,目光看向秋月。

“晴空這小子……”秋月忽地咬牙切齒,沒頭沒腦地一番抱怨:“這兩日見我就躲,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我看著蹊蹺,今日還不容易才堵住了他,追問出究竟來。”

旖景:……

一貫爽利的秋月話說到這兒卻又猶豫起來,多少讓旖景心生孤疑,將手裏的邸報一拋,蹙眉坐了起來:“究竟是什麽事,讓你這麽難以啟齒。”

話音才落,便見秋月雙膝跪地,咬了咬嘴唇,這才“痛下決心”般稟報:“晴空說世子吩咐,這事不能張揚,本打死不願說出來,還是我一番責問,說世子早有囑咐,任何事宜隻要世子妃詢問都知無不言,世子的事,說給世子妃知道哪算張揚?晴空被逼無奈,這才說了實話。”

旖景再度蹙眉,難道出了什麽大事,以致秋月這般慎重?

卻見秋月哭喪了臉,似乎又帶著些怨憤,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晴空說世子在胡家巷子偷偷置了處宅子,竟是要安置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