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秦王的顧忌

大堂裏,田老突然發問,令空氣霎時凝滯下來。

呂八臉上的笑容也退了潮,聲音一沉,嚴肅起來:“是啊,還沒來得及問你呢!你個丫頭片子,怎麽會有這種男人的東西,還是西洋人的?這火門槍,聽說京城的貴族都難得私藏,皇帝老兒不過也就隻幾把!”

雲菀沁拿著水正喝到一半,手停住。

田老麵色陰霾更深,語氣試探:“怎麽,心虛了?”

大夥兒都說把這丫頭當做功臣,他卻想得不一樣,本來就對她外來人的身份就不是很信任,今日見她一個鄉下女孩,能有大軍當前出頭的氣勢和膽量,還持著火銃,更是生了懷疑。

田老的話一出,呂八的臉也發了青,先前的溫和蕩然無存,本就是個急性子,見雲菀沁遲疑了一下,隻當她來路真的不明,將她手中的杯子一捏,唰的擲到一邊,哐啷一聲脆響,嚇得旁邊兩個伺候的婆子嬸子驚呼出聲。

衛小鐵背後出了一身汗,嚷道:“呂八大哥,你別急,聽慶兒慢慢說啊。”又趕緊拽拽雲菀沁的衣裳角兒:“慶兒,快說啊。”

大堂內,空氣緊張,田老皺紋迭起的老臉上,一雙目似是暗處盯著目標的野獸,一個不對勁就要撲上前來將目標撕成碎片。

呂八的呼吸也是濃重起來,聲音開始不耐煩:“說啊!”

雲菀沁舉起手背擦了把嘴,鼓鼓唇,目光閃爍:“俺能不說嗎?”

衛小鐵一顆心隻差蹦出來,這慶哥兒,又在玩什麽鬼東西啊,趕緊隨便編個理由啊,這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還繞什麽圈子啊?

果然,田老冷笑:“我就說這野丫頭不對勁!我多吃了幾十年的飯,還是能看出人肚子裏的腸子的!你們看看她,像是個是普通鄉下女孩子麽?就怕是官府混進來的奸細,老八,你且看著辦吧!”

呂八本就信任田老,此刻心中懷疑也加深,虎目如舔血,赤得叫人畏懼,手一滑,條件反射滑到腰際的匕首上,卻聽那丫頭嘩的站起來,一張蠟黃小臉兒亦是漲得紅通通,似是受了天大的氣,朝著田老嚷起來:“田老可別誣陷俺,俺要是官府的奸細,今兒能幫呂大哥和弟兄們走嗎?那皇子身邊帶的官兵,你們又不是沒看到,人家準備好了的,人多,還個個都是精兵良將,受過訓練的,今兒咱們是奔著交換糧食去的,人都沒帶足,萬一打起來,咱們是個什麽後果,心知肚明!奸細?俺要是奸細,還救你們?掩護你們撤退?你們這群天殺的——沒良心!”

衛小鐵籲了口氣,趕忙幫腔:“可不是!”

呂八臉色稍微好看些,卻仍是嚴厲:“那你怎麽支支吾吾,就是不說這火銃是哪裏來的?心裏沒鬼,能不說麽?”

雲菀沁一叉腰,一臉不耐,蹙蹙兩條細細淡淡的眉毛:“俺就是心裏有鬼!你們非逼著俺說,俺也沒轍!好吧好吧。就告訴你們,俺家不是開藥鋪的嗎,有年來了個京城的大兵,說是火器營的官員,路過麗水鎮染了風寒,上俺家買藥,袍子裏露出了這把火銃,俺稀奇,趁他等烹藥時,偷了過來。俺個大姑娘,逃難時跟小鐵偷吃的被官府捉還算情有可原,再叫人知道還偷過東西,俺,俺這名聲能好聽麽,還能嫁的出去麽!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俺難道還到處宣揚不成?能不說就不說唄。”

田老眼中一涼,顯然還有懷疑:“真的?紅口白牙,任你怎麽扯都行。”

衛小鐵道:“田老也知道,任慶兒怎麽扯都行,若是想騙人,剛剛就直接騙了,何必吞吞吐吐的給你們質疑?”

田老一時啞口無言,隻聽呂八麵容已經舒展開來,笑容似浪花又在糙臉上一波波劃開了:“就說你這丫頭哪有膽子跟小鐵那臭小子一起偷東西,又哪有膽色當著那麽多官兵挾持桑秦王的人,原來早就有經驗了!哈哈!你這丫頭,天生就是個當土匪的料子啊!”

雲菀沁跺跺腳暗中掐自己,憋得臉紅頸子粗,阻止他繼續說:“呂大哥!”

“哈哈哈——”呂八見她撒潑起來像個野小子,這會兒臉一紅,黃皮寡瘦的臉增色了不少,襯得淡眉細眼兒也添了幾分光彩,目中笑意更盛,揮揮手:“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

老大都開了口,餘下的黃巾黨也就再不說什麽,跟著歡騰起來,又恢複之前的氣氛。

正熱鬧著,隻聽人堆裏,老者的聲音又試探而審視地傳來:“早就聽說西洋人的火門槍厲害,遠遠勝過我漢人的長槍利矛,今兒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光是對著天放幾下就能嚇破人膽子。咱們隊伍裏如今能有這把火門槍好多了,想必那秦王一行人也會忌憚……”

雲菀沁知道那田老是什麽意思,覬覦自己的火銃呢,將粗袍子一攏,蓋住腰後麵的火銃,哼一聲:“俺投奔呂大哥,就因為聽小鐵說呂大哥仗義,別說搶人的東西了,便是連該得的,也會推拒不收。俺從垮掉的房子裏搶出這火銃,就是看到災後世道亂,想帶在身上防身。這東西打眼,俺本來不想讓人看見,今兒要不是看呂大哥有難,根本不會拿出來!可是若是有人想奪,俺絕不會依!”

大堂內冒起火藥味。

田老花白眉毛一擰,正要說話,呂八已開口:“慶兒丫頭一個姑娘家,這種亂糟糟的時候,拿個武器防身是應該的。那火銃雖好,但咱們這隊伍,光靠這一把火銃也沒什麽用!你放心,丫頭,你那火銃是你的私物,沒人會奪!”

有這一句話,雲菀沁放了心,這呂八雖性子莽撞衝動了些,可本性倒不壞,起碼不會欺辱弱小。

田老見呂八都開了口,老臉一黯,目光更顯得陰鷙,將這丫頭上下又打量一番,甩袖先離開了。

這天之後,雲菀沁在黃巾黨內的地位赫然不一樣了,幫呂八寫了幾封貼在城內的告示以後,越發得了信任。

雲菀沁寫告示和通函時,刻意變了字跡,比起習慣性的字跡,看起來鈍了一些,字句也用得平鋪直敘,適合自己隻讀過兩年書的學識量就夠了。

即便如此,呂八拿著幾張告示仍是讚不絕口,笑得合不攏嘴,這丫頭,不愧有個教書先生的哥哥。

光看一列列秀挺拔尖兒的字,比起往日下屬寫得歪歪扭扭蚯蚓爬似的告示,不知道甩出幾條大街。

叫人一念,呂八更是嘖嘖讚歎,洋洋灑灑,一氣嗬成,百姓看到再不會覺得黃巾黨全是塊頭大無腦的莽徒,還是有學問人的。

黃巾黨多半是貧民出身,識字的不多,就算有幾個識字的,也認不全,哪裏能夠作文賦詩寫出完整字句,呂八身邊的田老雖肚子裏有貨,會出謀劃策,但讀書不多,筆頭上的事務比不上那丫頭。

三兩日,這慶兒姑娘簡直成了黃巾黨裏的軍師。

——

不到一兩天,雲菀沁大概了解了目前晏陽城內的局勢。

以呂八為首的黃巾黨占據南城、西城,也就是百姓集聚最密的地方。

秦王行轅則在北城的空地駐紮,晏陽城的徐知府和梁巡撫,還有逃出去的幾名本地官員,都暫時在行轅避難。

東邊是晏陽城比較偏僻的地方,分布著三三兩兩的中小型村落,衛家村也是其中一個,此處留居著一些走不動的孤寡老人,冷清空曠,暫時沒人管轄,直接通連著晏陽城外的馬頭山。

黃巾黨出去貼告示時,雲菀沁也跟出去幾次。

南城和西城的百姓十之七八都對黃巾黨的做法並沒異議,甚至是擁護的。

一來百姓對於朝廷扣賑糧的事本就憤怒,二來那呂八市井出身,往日人緣極好,雖是個打鐵匠,身家不寬裕,卻仗義疏財,不是今兒給孤老送吃食,就是明天為寡婦修屋瓦,在許多鄉親眼裏,都當他是熱心的義士,就算如今跟朝廷對抗,也是被逼到了盡頭,無可奈何而為之,所以,不少百姓會主動提供糧食和防寒物,隔幾天就送到衙門。

剩下的兩三成百姓,有一部分知道黃巾黨的做法大逆不道,卻也不敢得罪,保持中立態度,並不做聲。

總的來說,晏陽百姓基本是傾向呂八這邊的。

黃巾黨又時不時貼些告示出去,要麽指責官府的扣糧之事,要麽喊些“天下為公”、“均富治城”、“人人有飯吃”的口號,令一些搖擺不定的民眾和喜歡在亂中投機的有野心的人更是蠢蠢欲動。

通過幾天近距離的觀察,雲菀沁發現那名田姓的老者確實跟呂八關係相當親近。

有幾次商議黃巾黨的內務事,雲菀沁陪在一起,注意到呂八很聽田老的意見和建議。

兩個人時而關起房間密談,將其他部屬全都打發出去,每次談完了,田老會單獨出外一次。

雲菀沁有幾次想要跟上去看看,田老卻十分精明,帶著隨從分散成幾股跟在後麵,讓人根本就沒法子貼過去,再等甩了隨從,早就看不見那田老的影子了。

隻知道他出了衙門,每次都是朝東城那邊去。

——

這天晌午前,呂八將幾名部下召來房間商量糧食的事,雲菀沁也被叫來了。

眾人圍在四方紅木八仙桌邊,她站在幾人身後,豎耳聽著。

衙門內糧倉的米糧一天天地少了,上次用人質找行轅官兵索要糧食失敗後,這問題成了眼下最需要解決的棘手事,光靠百姓輸送糧食衣物也不行。

目前,黃巾黨的人除了武裝力量加上托家拉口的親眷,男女老少統共不下一千名,每天嘴巴一張就要吃,糧食耗得很快,糧倉裏好幾個米缸都見了底兒。

男人們要對外敵的,隨時要耗力氣,不能餓,於是黃巾黨中的女眷便都勒緊了褲腰帶,省下口糧給男人們吃。

可見如今糧食緊張到什麽程度了。

拿這兩天來說,雲菀沁跟著同屋的幾個婆子嬸子,一整天下來,分配到自己手上的,不過是四個雜糧饅頭配上一碗清得見底的菜葉子湯,連米飯都沒吃上,每天白天忙活起來不覺得,晚上睡覺時,餓得成晚難得闔眼。

衛小鐵因為是男子,口糧多一點,可因為新加入的,也不過多半碗米飯,湯裏多了些有點兒肉味的油花子,總是偷偷跑來,拿給慶哥兒吃。

慶哥兒是她的恩人,身子骨也小小巧巧,不能餓著了。

衛小鐵比雲錦重大不了幾歲,雲菀沁知道,男孩子這個年紀長身體,正是飯量大的時候,怎麽吃都吃不飽,每次都推了回去,說自己飽了,衛小鐵便也隻能端回去。

回房間到了晚上,雲菀沁便隻能又抗著餓,盡量讓自己別多想,睡著了就好了。

她前世倒也算是嚐過苦頭的人了,可饑餓的感覺,還真是頭一次嚐到,從胃連著喉嚨管都燒心,太不好受了,有時餓得不行,隻能下炕去水缸裏舀一葫蘆水,把肚子撐得滿滿,才好過一些。

此刻屋內,幾人低低說了目前的近況後,沉默良久。

“要不在旁邊空地開些莊稼,種些菜,自給自足。”有人提議。

幾人對視之後,臉上的愁色並沒減少。

莊稼長一季才能吃,再怎麽也得幾個月,解不了眼下燃眉之急,何況晏陽城能種菜的田地有限,得種多少才能應付一千多人的胃?

屋內氛圍再次凝結了起來。

許久,田老目光黯了一黯,枯瘦的手指擱在桌麵上,叩了兩下。

呂八看了田老一眼,似是下了什麽決心,挺起虎背熊腰,嗓門低啞了些:“實在不行,隻能還是得找那些當官兒的要了。”

幾名部屬歎氣:“老大,這不前兩天才去要過麽,那些朝廷狗根本就不管人質的死活,反倒用你妹子和幾個弟兄親人的性命威脅,巴不得咱們餓得沒力氣,哪裏肯放糧給叫咱們吃飽?”

呂八鼻翼一抽,語氣多了幾分狠辣:“這一次,不跟他們玩明的。”

眾人鼻息一凝。

雲菀沁朝前微微傾身,表情卻如罩紗霧,看不出動靜,隻聽呂八的聲音環繞室內,雖隻八個字,卻振聾發聵。

“夜燒行轅,趁亂奪糧。”

打算偷襲?雲菀沁揪住衣裳一角。

眾人聽了呂八的話,猶豫了一下,半會兒,有人指出難處:“可行轅內的布置,哪裏方便放火,哪裏是哨崗,哪裏是糧倉,咱們都不知道,得要提前先找人進去探探地形,放火當天,也能接應咱們。”

提前先找人進去探探?說得容易。怎麽混得進去?幾人麵色發了難。

黃巾黨的人都是晏陽本地人,兩方對峙後,秦王差人查過這一群暴民的身份,個個的檔案都在名冊上,不可能混得進去。

“要不,找個與咱們相熟的百姓進去幫咱們打探?”有人腦子一靈清。

“不行。”雲菀沁脫口而出。

男子們循聲轉背,望向站在牆角裏,一直沒開聲的丫頭。

那天交易回來後,呂八成日帶著這丫頭,眾人心裏並不大理解,可見呂八器重她,分明把她當成個女軍師在用,也不好說什麽,此刻見她打斷,幾人統統皺了眉:“怎麽不行?”

雲菀沁道:“百姓再怎麽相熟,畢竟不是咱們的人,平日也沒受過訓練,靠不住。你們當那行轅有那麽好進麽?沒有什麽機會,壓根進不去,就算叫他進去了,萬一被發現或者被懷疑,受不了拷打,一盤一問,事兒辦不成就罷了,將咱們計劃泄露了,叫行轅那邊提防起來,那才算是泡了湯!”

幾人臉色一變,呂八度量了一下,沉重:“丫頭說的對,這事不能交給一般百姓幹,不放心,還是得靠咱們自己人。”

雲菀沁舒了口氣,慢慢兒找吧,至少能將火燒行轅的事拖長一些。

眾人商議了一下,半個時辰過去也沒找出合適的人,先散了場子。

田老最先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又要一個人出去?雲菀沁望向呂八,隻見他也跟往常一樣,沒多問田老要去哪裏,應了一聲。

田老先出了門。

雲菀沁跟在一行人後麵走出屋子,已經是正午,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有個小弟過來說院子裏的午飯燒好了,叫呂八一行人去吃。

呂八回頭望了一眼眾人,目光落在慶兒丫頭身上,欣賞又加重了幾分,見她來了幾日,比第一天看上去還要麵黃肌瘦,一雙眼也沒什麽神,道:“慶丫頭這幾天跟咱們的女眷一樣,隻怕沒吃飽肚子,今兒跟咱們一塊兒吃吧。”語氣難得有些憐惜。

雲菀沁想想還是低調為好,道:“其他的嬸子都沒吃好,俺怎麽能開小灶?不要緊,你們吃吧,俺不餓……”

呂八朗聲笑道:“每天就幾個饅頭加稀飯,哪能不餓?再瘦下去,人都快飄了!”

旁邊人察言觀色,看出呂八的心意,硬是將慶兒姑娘推搡去了院子。

天井內的大鍋飯燒好了,為了省糧食,午飯很簡單,能吃飽就行。

柴禾上架著的大鍋裏,是故意下得糊稠的麵條,加了一些百姓提供的調料和辣子提味,又放了些雞蛋沫和碎肉,雖比不上正規飯菜,倒也能混成一餐。

一群人拿著搪瓷碗排著隊,一個嬸子給每人打了一碗,便都三三兩兩坐在院子四周的空地兒,狼吞虎咽起來。

雲菀沁餓了好幾天,胃裏都快沒有油水了,難得吃點帶肉和蛋的麵,可挑了兩筷子卻不知道怎麽,吃不下去了,眼前的人雖是叛黨,可都是形勢所逼,要怪就怪那魏王,將一群災民生生逼得觸犯律法。

呂八糙漢子一個,呼呼啦啦三兩口就把麵條吃完了,見丫頭坐在一處廊下,捧著碗麵,插著筷子,半天沒動,不覺一怔。

照理,這丫頭生得實在不好看,就算在晏陽這種小地方,這副模樣也難得嫁出去,塌鼻子細眼,頭發稀稀拉拉,皮膚蠟黃就罷了,還生了礙眼的斑點,這幾日接觸下來,除了會寫字兒,告示寫得流暢,舉止也是粗魯得很。

此刻,她還是那個樣子,可好像又跟平時不一樣,似是越看越順眼了。

斜倚著廊柱,腰身微凹,仔細看,弧線難得的柔美,兩條腳懸空在廊下輕輕前後擺著,手肘抵著廊柱,撐著臉頰,腦袋微微歪著,嬌俏十足,完全能讓人忽視她那張好像用腳踩過的臉。

這副樣子,竟流淌出幾分說不出的嫋娜和雍容。

雍容?呂八嚇了一跳,自己這是傻了吧,一小鎮開藥鋪的野丫頭,哪裏擔得起形容貴女們的詞兒。

呂八打消奇怪的思緒,走過去:“怎麽不吃?”又瞟了一眼她搪瓷碗,光溜溜的,沒什麽肉蛋,將弟兄給自己單獨留的一個白煮蛋塞到她手裏,大大咧咧:“吃吧。”

雲菀沁忙將那蛋推回去:“不成,這是弟兄們給呂大哥,俺有麵條就行了,不能吃。”

“你這幾天為咱們動腦筋多,補補腦子,老子還要你的腦子幫忙哩。”呂八也不知道怎麽勸她吃,隻能發了狠氣地命令。

幾個正在吃麵的弟兄看得清楚,都笑起來:“慶兒姑娘,既是老大一番心意,你便吃吧。”

雲菀沁隻得將那白煮蛋往袍子的幹淨地兒一擦,放進了袖口。

呂八這才滿意了,走開了。

餘下的人見老大走了,更沒什麽忌諱,邊呼啦吃著,邊沒邊沒際地侃:“慶兒姑娘還是挺招人疼的,很少見著老大對人這麽和藹啊。說來慶兒姑娘也是命苦,樣樣都不錯,就是害在了一張臉上,若是你的樣子生得稍微好看點兒,隻怕不知道多少有錢家的公子搶你去當少奶奶呢!何必跟著咱們擔驚受怕!”

“臉不行怕什麽,老大中意就行了!”有人潑著膽子調笑。

雲菀沁一彎腰,順手揀起個石子兒丟過去:“你的臉才不行!”

眾人哄堂大笑。

幸虧這時衛小鐵小跑了過來,男子們才疏散了。

雲菀沁見他有什麽話,將碗裏的麵條扒拉完,跟他走到後院小柴房內。

閉上門,衛小鐵麵色有些緊張:“慶哥兒上次叫俺盯著老田,俺跟了幾天,總算有點兒眉目了。”

衛小鐵跟自己一樣,幾次跟著田老出衙門,半路卻被甩了,這令雲菀沁更是懷疑,連衛小鐵這種賊精鬼滑的猴崽子,晏陽的城牆上有幾個狗洞都恨不得一清二楚,那田老都能想法子撇開,隻能說明一件事,——田老每次出衙門要去見的人或者辦的事,異常的重要,不能被人發現。

雲菀沁盯著他:“這次跟上了?”

衛小鐵道:“今兒早上俺回了一趟衛家村,在一個老大叔家裏幫他修被雨水打垮的房頂,後來,俺在房頂上直起身子休息,隨便一望,見著個人影經過村子,眼熟,慶哥兒猜是誰?正是那老田!”

田老商議完,午飯前剛剛出去了,原來又朝東城去了,還正好路過處於東城的衛家村?

雲菀沁一疑,聽衛小鐵道:“……俺趕緊下梯子問了下老大叔,偷偷那老田指給大叔看,大叔告訴俺,說那人經常過來衛家村,但隻是經過而已,並沒逗留。”

雲菀沁道:“也就是說,老田要去的地方,隻有通過衛家村這條路才能到,——小鐵,是什麽地方?”

衛小鐵目光篤定:“東城外麵的馬頭山。”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麽。

雲菀沁心裏一動,隻見衛小鐵湊耳過來,又低低說了一番。

她終於明白了。

早聞長川郡多綠林人,匪患連連,曆史久遠,各自在周邊山野占地為王。

晏陽東城外的馬頭山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易守之地,土匪們自然也不會放過。

馬頭山上匪王綽號山鷹,在山上盤踞了數代,部隊人數浩蕩壯大,自擁農田,自製兵器,山中也建立了不少崗哨和烽火台,近年將其他小型土匪部落一個個收複,勢力更是龐大,截然成了土匪帝國,宛如一顆陳年毒瘡,是長川郡官員們最頭疼的山匪幫派,卻一直沒能被清除。

這姓田的果真不是什麽普通商人!竟是馬頭山土匪的人。

不用說,山上的土皇帝當久了,自然想要當當民間的皇帝,古來倒不乏土匪強盜的君主,隻不顧上任後都被xi白了。

這個山鷹也不例外,趁青河決堤,民怨驟起,竟發了狂心,想要顛覆朝廷,說白了,想造反!

作為一個土匪,要是憑自己的身份出去號召,絕對不會有百姓服,於是山鷹說服和拉攏了在晏陽城極得民心的呂八,讓他操縱一群武裝力量,與朝廷對抗,自己則在背後操控,而田老,隻怕就是他派在呂八身邊,來回傳信的人。

這件事,估計秦王應該早也知道了。

秦王一直並沒擒下呂八,任由黃巾黨慢慢坐大,雲菀沁一直以為是因為顧忌晏陽百姓,原來是因為顧忌馬頭山上的土匪王。

若現在就和呂八明刀實槍地開起火,正合山鷹的意思,馬上就能借梯下牆,爆發起義!

那麽,晏陽城內的禍,就不僅僅是災民暴亂,而是起義造反。

後果不堪設想。

秦王也成了這場造反禍事中的始作俑者,就算罪罰輕饒,最後也會落個莽撞,逞匹夫之勇,不經大腦的名聲,還能有什麽前景?

而反過來說,若是耐心等候,引蛇出洞,將山鷹一網成擒,秦王非但能奪過這劫,經過此等大事,滿朝文武爵相,無人敢不服他,就算是皇上,都不得低看他!

撲滅顛覆朝廷的黨派,避免一場造反,功勞為天下至大,還有人敢小覷?

難怪他至今摁兵不動,聽任黃巾黨在眼皮底下跳來跳去,原來早有打算。

雲菀沁正在沉吟,衛小鐵不禁自語:“看這三皇子金尊玉貴,卻真是沒想到的厲害啊,除了陣上狠辣,還預先查出人所不查,能忍受不出兵的外界疑問和指責,如今應該也在籌謀如何一網打盡……”

她籲出一口氣。

惟今要做的事,一來是要盡快想法子遞信出城,告訴沈肇,讓沈家軍千萬不要隨便攻城,免得中了山匪的計。

二來就是——

雲菀沁眉尖微顰,看看如何助他引出幕後黑手了。

傍晚時分,呂八與幾個弟兄在知府府邸內的武器倉庫清點了一下,剛走出來,隻見慶兒姑娘站在天井內,似是等了半天。

呂八心情舒爽:“丫頭怎麽來了?找我有事?”

雲菀沁望著麵前的壯年男子,爽朗而耿直,若不是這一場災情,應該平淡卻充足地過著自己和美小日子。

他組建黃巾黨,不是為了權勢,不是為了財富,目的很簡單,隻是為了給災民爭一口氣,要回屬於自己的權益,而這個願望正好被那山鷹給利用了……

她壓住心頭波動,快步走上前:“呂大哥,去行轅那邊打探的人,找到了嗎?”

一人搖頭:“哪裏那麽容易。”

雲菀沁抬起臉,一雙眼兒灼灼發亮,精神抖擻:“不如,讓俺去那皇子的行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