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五十分,白爾路,三益裏十五號。

王海放下筆,靠在藤椅上,閉上眼,手指輕輕按著太陽穴,揉了幾下,然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轉過頭,透過大開的玻璃窗,望著雨中的天空。

過了一會,抬頭瞧了瞧牆上的掛鍾,夠時間出去吃飯了。

他站起身,走到另一張書桌前,在書桌上輕輕敲了敲。坐在書桌對麵伏案疾書的段升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地望著他。

“到時間吃飯了!”

王海丟下這句話,往裏間走去,段升抬頭看了看掛鍾,“哦”了一聲,放下筆,身子靠在藤椅上,閉目養神。

王海剛準備敲裏間的門,門開了,戴季陶走了出來。

戴季陶,原籍浙江,出生四川,是民黨的理論研究和宣傳家,呐喊社的文案工作一直由他負責。

他三十多歲,瘦高個,臉型清瘦,身著傳統長衫,此時,他的眉頭微微皺著,臉色不是很好看。

“季陶兄,怎麽這副表情?”

戴季陶歎了口氣,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然後說道。

“王老弟,今天我那個本家來這裏,可否具體說明為了何事?”

王海搖搖頭,笑著說。

“聽說,你那本家在許先生的介紹下,也加入了我們黨,可喜可賀啊!”

戴季陶勉強笑了笑,臉上不帶任何喜色。

“光庭兄和許先生今天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在想,我那本家是不是在幫他們做事,他這麽急著來找他們,肯定有事發生,所以,剛才,我老是心緒不寧!”

段升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兩人麵前說道。

“季陶兄,毋庸如此憂心,吉人自有天佑,光庭兄與許先生都不是短命之像!”

段升身上的舊文人習氣比較重,平時喜歡研究古籍,也喜歡看星相占卜一類的書,時常自稱看相算命的水準到城隍廟擺攤,一定火過那些半仙。

這時,牆的掛鍾突然鳴了起來,聲音在屋內回蕩,異常響亮,樓層好象都在震動。

戴季陶看了看鍾,時針筆直地指向十二點,他再次歎了口氣,站起身。

“十二點了,該吃飯了!”

鍾聲停下之後,三人正要舉步,突然,從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好象有許多人正順著樓梯往上跑來。

怎麽回事?三人麵麵相覷。

還沒等三人想明白發生什麽事情,腳步聲來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王海看了那兩人一眼,向門口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沒等他走到門邊,隻聽得“蓬”地一聲,那扇門突然向他倒了下來,幸虧他停下了腳步,才沒有被門砸到。

那扇門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大量灰塵,還沒等戴季陶他們看清楚外麵的情形,一群人闖了進來。

“不許動!”

喝聲中,幾杆長槍對準了他們三人。

闖進來的那群人穿著統一的製服,是巡捕房的巡捕。等那些巡捕控製好場麵之後,一個身著藍袍黑掛的便衣巡警走了進來。

戴季陶認識這個人,他是巡捕房探員程子卿,外號程老三,是法租界青幫頭號人物,華人總探長黃金榮的結拜兄弟。

他和民黨一幹人的關係都不錯,特別和陸光庭極其交好,呐喊社所做的事情,他也很清楚,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戴季陶和他一起喝過酒,一起嫖過妓,所以,對這樣的一個人,以這樣的一副陣仗,出現在這裏,戴季陶難免會感覺到莫名驚詫。

“子卿兄,這副架勢,究竟是為了哪般?”

戴季陶梗著脖子,抱怨道。

程子卿走到他身旁,幹笑著說。

“季陶兄,我隻是政治組的一個小小的探員,在我的上麵還有上峰啊,他就在樓下,一直帶隊到這裏,才下了命令,我想通知你們也來不及啊!不好意思,愛莫能助了!不過,季陶兄,請放心,應該沒有大問題,最多不過是把這個地方封了,不讓你們再辦報而已!你們的人身安全,還是會得到保障的。”

戴季陶也知道埋怨他沒有用處,很快默不作聲,任由那些巡捕把他押下樓去。

他的內心灰暗一片,到不是為了即將來臨的羈押,而是為了陸光庭和許文強他們擔心,外麵風大雨急,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究竟怎麽樣!

***

中午,十二點半,皖軍第三軍軍長,上海警備司令張爾雍公館。

餐桌前,一派熱鬧景象。太太,姨太太好幾個女人圍著張爾雍一個男人用餐,菜肴的香氣和女人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撲鼻而來,弄得張爾雍心胸舒暢,不亦樂乎。

張爾雍,時年四十有四,個矮,體胖,麵貌不僅和英俊沾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是醜陋,那張臉上唯一讓他滿意的隻有那撇又黑又濃的八字胡,那胡子和他的偶像袁大帥長得一摸一樣,給他平添了一股威猛之勢。

他喜歡享受,喜歡女人,不過,這不表示他就是一個蠢人。孫長林要他與民黨接觸,南方政府的北伐,他表麵上應承了,然而,內心卻另有打算。

現在這個世道,什麽都是假的,隻要牢牢抓在自己手裏的權力才是真的,權力要怎樣才能牢靠呢?需要人,需要錢,需要槍!

如果,他按照孫長林吩咐的做了,他有什麽實際好處呢?一句話,沒有!可是,要是他按照日本人的話做了,好處呢?卻大大地有。

首先,他不用通電全國,北伐,這樣,他就不會得罪正當權的直係;另外,日本人將資助他一批軍火,並且會暗中他,這樣,他的實力就會得到增強,可以長久地占據上海這個富裕的地方;直係那幫人也給他傳過話,隻要他脫離皖係,北京政府將正式授權他為上海督軍,這樣,他就可以和姓孫的平起平坐了。

如果姓孫的向他開戰怎麽辦?這點他一點也不擔心,姓孫的地盤緊挨著吳佩孚,麵對吳瘋子,他根本就騰不出手來對付自己,何況,在日本人的下,他也不見得能打敗自己。

正當張爾雍沉浸在一片鶯聲燕語之時,他的管家出現在飯廳門口。

張爾雍的管家是他的同鄉,以前中過秀才,除了管家這一個角色,他還擔負著幕僚,參謀,智囊,等等一係列的角色。

如果說張爾雍真有什麽心腹之類的人物,這個老兄完全可以排在第一位。

張爾雍放下碗筷,離開餐桌,沒理會大小老婆的問話,來到管家麵前,管家向他欠了欠身,他順便點點頭,沒停下步子,直到走進客廳,才在一張沙發上坐下。

管家尾隨著他,在他麵前站著。

“怎麽樣?”

他端起沙發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濃茶。

“在大人的英明安排下,行動一切順利。”

其實,管家知道在仁和裏老劉茶館的行動,有一個人跑掉了,不過,既然主要人物已被幹掉,跑掉的那個多半無足輕重。所以,在匯報中,他就用春秋筆法把這件事省略了,沒必要影響大帥的好心情。

“很好!”

張爾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說道。

“下午,你拿著我的帖子去日租界的櫻花館拜訪館主高橋,就說,鄙人晚上會設宴款待他。”

管家彎腰行了個禮,連聲說道,明白,明白。

“你先下去吧!”

張爾雍揮了揮手,管家退了下去。

等管家退下去後,張爾雍並沒有馬上回餐桌,而是倚靠在沙發上想事情。自己這樣做,已經把皖係和南方政府得罪慘了。南方政府那方麵,鞭長莫及,暫時還不用擔心,到是皖係,雖說現在已經下野了,不過,也還有好幾個實權人物,特別是被自己背叛的老上司孫長林,他接下來肯定會有一些針對自己的動作,會是什麽呢?

至於日本人,肯定不會這麽好心,又是錢,又是槍的支援自己,僅僅要求他不要向南方靠攏,他們肯定有著他們的想法,隻是,現在,他還猜不到他們這樣做的意思。

餐桌那邊女人的笑鬧聲隱隱傳來,不知道為什麽,平時讓他感覺舒暢的聲音,在這一刻卻莫名地讓他覺得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