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強揀起地上原本戴在自己頭上的禮帽,然後,包著一個茶杯,使勁往門外擲去。

立時,槍聲四起,那頂帽子被子彈打得飛了起來,翩翩下落。與此同時,許文強深吸一口氣,向那扇大開的窗戶跑去,希望自己剛才使的小花招能迷惑外麵的那些人,誤以為他會強行衝出去,因此,嚴陣以待,不會馬上攻進來。

許文強探出頭,瞧了瞧窗外,青石板鋪就的地麵搖晃著撲向他的視線,三米多,不是一個多高的高度,然而,不知為什麽,他卻感到頭暈目眩。

或者,是受了傷的緣故吧?

許文強咬緊牙關,把槍交在左手,右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借著那股力道騰身而起,整個人翻了過去,貼著石壁懸在半空中,右手緊抓著窗沿,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那裏,手臂青筋畢露。

待整個身子穩定後,手指一鬆,整個人貼著石壁滑了下來,雙腳剛一沾地麵,膝蓋隨之稍稍彎曲,緩衝之後,穩穩站定。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要在平時做來,肯定是又快又輕鬆,然而,現在,當許文強完成這個動作後,已然滿臉汗水。雨水落在他身上,很快濕了他的發,不一會,他全身都被淋濕了。

槍重新交回右手,左手緊按著腹部的傷口,許文強甩甩頭,跌跌撞撞地往巷子的一頭走去,下意識地,他並沒有選擇圍牆攔著那一頭,而是向另一頭走去,至於,另一頭,通向哪裏,隻有走下去才知道了!

許文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著,腹部的傷口到不是多麽疼痛,隻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他感覺昏沉沉的,腦袋有些發暈,眼睛雖然努力大睜著,前麵的景物卻依舊模糊,不知道是因為雨下得太密的緣故,還是別的一些什麽?

巷子呈弧形彎曲,其中有一段變得很窄,一般情況下,也就隻容得下兩人相錯而行,許文強搖晃的身體在巷子兩旁的牆壁上不停碰撞,他緊握著槍把,勉力望著前方。

慢慢地,巷子變得寬起來了,許文強的前方有一個拐角,從那個拐角拐出去,也許就是大街了!

他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急切地衝出去,而是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子緊靠著牆。

他抬起手,槍口平舉,側耳細細聆聽,耳畔回響著風吹屋簷,雨打地麵的聲音,還有自己劇烈的呼吸聲,以及不知從哪戶人家傳來的留聲機播放的音樂聲。

許文強閉上眼,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拐角的那邊,不知道存在著什麽,莫名地讓他覺得不安,就像有一頭危險的猛獸在那裏等候著他。

他彎下腰,揀起一塊石頭,然後,瞄準拐角處的一個水窪,扔了過去,“啪”地一聲,水花四濺,就像有人踩在上麵一樣。

“砰”地一聲,槍聲響起,子彈擊中牆壁反射到許文強腳下,滴溜溜地打著轉兒。

果然,敵人不會這樣疏忽,特意留下這麽一條後路,自己當初往這邊走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不對,隻是頭腦有些混亂,想不明白哪兒不對,還好,在這裏明白了過來。

從這裏衝出去,隻有沒有腦子的人才會這樣做。

許文強背靠著牆壁,慢慢往後退去,他沒有發腳狂奔,誰知道身後會不會有人追上來,給他一槍呢?

腳步聲從拐角那邊傳來,果然,有人追了上來。許文強沒有慌張,依舊保持著剛才的速度慢慢向後退去,右手平舉,槍口對準拐角那裏。

“啪”

腳步踩在水窪上的聲音傳來,許文強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然後,他沒有看那一槍是否擊中目標,而是,立刻轉身向著巷子那頭急奔,很快通過那段狹窄的通道,頭前方,茶館那扇大開的窗戶映入眼簾。

他猛地刹住奔跑的腳步,左手緊緊捂住傷口,側耳聆聽,身後沒有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剛剛他那槍嚇阻了身後的追兵。

許文強抬起頭,望著那扇大開的窗,現在,那上麵的人也應該衝進來了吧,他們不會沒注意到自己是從那扇窗戶溜走的。

他把槍口對準上麵,小心地移動著,果然,一個腦袋探出窗外來,那人大半個身子伏在窗沿上,先是往另一麵望去,沒有發現後,掉轉頭望向他這邊。

許文強不慌不忙地扣動扳機,槍聲中,那人慘叫一聲,整個人翻出窗外,姿勢別扭地從空中摔落,然後,重重地落在青石板上。

就是現在,趁那些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時,往前衝!

許文強發足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向著窗子射擊,幾秒之後,他就衝到那堵圍牆前。他並沒有刹住步子,反而加快了步調,直直地向那麵牆衝去。

兩米多高的圍牆,平時輕易就能翻過去,而現在這副狀況,能不能翻過去,隻能聽天由命了!

在還有兩步就撞上之時,許文強低吼一聲,腳掌猛蹬地麵,整個人騰空而起,左腳先在左側牆上一蹬,人借力往上一竄,雙手已經搭上牆頭,再順勢用勁,整個人翻了上去,趴在了牆頭,隻是,這個時候,已然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無力把身體翻過去,眼看就要掉回巷子裏。

那種無法控製自己身體的感覺,令許文強心生絕望,他閉上眼,幾乎就要放棄了!

“砰”

槍聲響起,一顆子彈擊中他身下的圍牆,濺起的石屑打在許文強臉上,生疼,這一下,不知道為什麽,讓他平添了一股力量,許文強再次低吼一聲,心裏麵就像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燒一般,他猛地向外一翻,整個人由俯臥變成平躺,向巷子外摔落。

許文強平躺著,雙眼大睜著,放棄對自己身體的控製,就這樣任他如落葉般飄落,滿是雨水的淒迷的天空在他眼中自由地舒展,那一刻,他感覺好極了!

“砰”

又一聲槍響,不過,那槍聲在他聽來,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般,那麵兩米多高的圍牆,像一條線,線的那邊是死,線的這邊是生。

許文強的運氣不壞,在圍牆的這邊,貼牆擺放著一輛平板車,那輛車上堆放著一些雜物,用塑料布遮擋著,許文強落在上麵之後,緩衝了一下,再翻了一個身,掉在地上。

他呻吟了一聲,掙紮著爬了起來,搖晃著四處張望。

這也是一條巷子,不過,不像他剛才經過的巷子那樣冷清,而是像一個弄堂,有許多門都大開著,有幾個婦人正在門口生火做飯。

剛才的那些槍聲明顯讓這些人好奇,他們大多聚在一起,指著圍牆那邊小聲地說著什麽,現在,他們的目光如同凝滯了一般落在許文強身上。

許文強低下頭,瞧了瞧自己血跡斑斑的身子,在看了眼仍然緊緊握在手裏的槍,他苦笑了一聲,往大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血順著他的身子往下流,在他身後的地麵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路。

弄堂不是很長,他很快就闖到了大街上。

雨中的長街行人稀少,偶爾有兩三輛黃包車從街上飛快跑過,許文強手捂住腹部的傷口,順著街沿搖搖晃晃地走著。

上眼皮像鉛一樣沉重,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沒讓它合上,雙腿也如同灌了鉛一般,越來越沉重,就快邁不動步子了。

還沒有脫離危險,不能停下來!

許文強在心裏不停地給自己這樣說,勉力著沒有倒下,然而,同時,心裏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睡吧,睡吧,何必這樣辛苦呢?隻要你一躺下,就不會這樣痛苦了,既然如此,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街邊,車子的後門大開著,離許文強也就四五步遠。

許文強直盯著那裏,那道開著的車門在他眼裏不停晃動著,他向那裏奮力走去,如果說現在的他是一個在沙漠中迷途又餓又渴的旅人,那扇門就代表著綠洲。

一隻白皙的手從車內伸了出來,搭在車門上,許文強在那隻手還沒來得及關上車門之前,闖進車內,險些跌在那人身上。

那人發出了一聲低呼,許文強順手關上了車門。

他這才把目光投向車內坐著的人,前排駕駛座上坐著的是一個身著製服的司機,後座上與他並排坐著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開車,不然我打死她!”

他把手中的槍向那個司機晃了晃,然後對準身邊的女孩,頭靠在靠背上,歪向一邊,注視著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除了最初的那聲低呼之外,並沒有露出多少驚駭之色,她臉色平靜地望著許文強,在那雙眼睛中,許文強找不到害怕的神色。

等等!

這張臉為什麽這樣熟悉呢?好象在哪裏見過,是哪裏呢?

不僅是熟悉而已,這張臉帶給他的感覺不僅僅是如此,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就像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在看見這張臉的那一瞬間,輕輕斷開了一般。

他感到莫名的輕鬆!

一直緊握槍把的手指由僵硬重新變得柔軟,一直強撐著不忍合上的眼皮終於搭了下來,許文強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