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下午。

虹口日租界,富春路五十八號,大和株氏會社。

這是一棟灰白色的三層磚石建築,在三樓走廊的盡頭,有一間房門緊閉的小屋,門上掛著一個銘牌,上麵寫著社長室。

有兩個人在房間裏,一坐一立,坐在辦公桌後的人正是大和株氏會社的社長安倍晉二,當然,社長一職隻是安倍表麵上的身份,他真正的身份是大日本黑龍會上海分會的行動組長。此刻,站在他身前,神態恭謹的人,如果,昨天有去過玫瑰門舞廳的客人在這裏看見他,當知道他就是那個無理取鬧的公子哥的跟班。

“辛苦你了!藤田!”

那個原名藤田,唐國名叫田剛的家夥聽到安倍的誇獎,立刻像打了激素一般挺直了身子,鼓起胸膛吼道。

“為天皇盡忠,為大日本帝國效力,不辛苦!”

藤田是日僑的後代,從小生長在唐國,有著唐國人的身份,有著唐國人的名字,喝著唐國的水,吃著唐國的大米飯長大。然而,即便如此,從小受到父母教育,要時刻準備著為天皇盡忠的他,當黑龍會找上他,要他做間諜的時候,他立馬就答應了,回過身,就張大嘴巴,露出他的獠牙,狠狠地咬向對他有恩的唐國。

“藤田君,你能確定整件事情沒有錯漏,中途不會發生意外嗎?”

藤田神情振奮地說道。

“那些愚蠢的支那人已經製訂了行動計劃,準備今晚行動,從浙江調來的好手也已到位,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安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等他回話,藤田已經立下了軍令狀。

“如果任務沒有完成,卑職一定向天皇陛下剖腹謝罪!”

安倍笑了笑,說道。

“藤田君,可不能輕言犧牲,要想讓帝國富強,我們可是任重道遠啊!你現在最主要的工作還是要放在那個盧公子身上,在某些時刻,他可能是個非常有用的棋子!”

“哈耶!”

藤田向安倍長鞠為禮,隨後說道。

“姓盧的支那人隻是個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比起他父親來,差得太遠了,卑職有信心控製這個廢物,讓他為大日本的事業服務!”

“恩!你下去吧!既然已經把事情推動了,就不要陷下去,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姓盧的身上,浙江,可是一個繁華之地啊!”

“哈耶!”

藤田再次深鞠一恭,退了下去。

半個小時後,一個唐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進了這間辦公室。

“準備妥當了嗎?”

安倍放低手中把玩的武士刀,瞄了進門那人一眼,手指仍在刀鞘上來回撫摩。

那人摘下頭上的禮帽,臉上帶著餡媚的微笑,點頭哈腰地說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太君!”

“恩!”

安倍的鼻孔發了個音出來,把手裏的武士刀重新舉起來,右手放在刀柄上,緩緩拉開,一縷寒光在室內亂竄。

“好刀!好刀!帝國的武士刀就是不凡,不是唐國刀可以比的!”

武士刀剛剛出鞘三分米就止住了,安倍臉色漠然地轉向那個正在大拍他馬屁的家夥。

“既然準備好了,就把網撒下去吧!”

“好!好!小的這就去辦!”

那人慌忙點頭,把禮帽戴回頭上,正要轉身出去。

“千萬不要失敗,失敗的下場,你應該清楚!”

“明白!明白!太君,偶的忠心,大大的有,一定完成任務!”

等那人出門之後,安倍神色凝重地望著手中的刀,雙手緩緩分開,然後,突然加快速度,往兩邊一分。

“噌!”

長刀出鞘,如一汪秋水,安倍把刀鞘往後一丟,雙手持刀,大喝一聲,猛然下劈,隻見一道寒光劃過,室內的空氣冰冷如雪。

安倍保持著劈刀的姿勢,眼睛帶著殺氣地盯著地麵,在那裏,躺著在想象中被他劈倒的敵人。

當許文強回到開創的時候,已經累得不行了,到不是身體上的疲累,主要是精神上覺得累,畢竟,上午和辜兆明見麵,腦袋一直是在高速轉動的。

回到開創之後,靠在沙發上,準備閉眼休息一會,然而,怎麽也睡不著,總覺得差點什麽?心裏空空的,這個念頭困擾著他,讓他感覺非常焦躁。

好半天,他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沒有看見馮程程。

一念之下,許文強一下從沙發上跳下來,打開門,往一樓馮氏姐妹的辦公室走去,走到那扇門前,他放緩了步子。

站在門前,十幾秒鍾之後,他還是敲響了房門。

“請進!”

推開門之後,許文強隻看到了馮玉瑤,她正在往一個花瓶裏插花,一邊插一邊搖頭,似乎不怎麽滿意。

“大老板,怎麽想起到下屬的辦公室來,這好象是你第一次大駕光臨啊!”

馮玉瑤放下手中的花,朝許文強開著玩笑。

“嘿嘿!”

許文強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感覺有些局促不安。

“說吧,什麽事需要小女子效勞?”

“沒什麽?隻是來看看,對了,怎麽沒看見程程?”

許文強到底是許文強,在這些事情上,同樣善於調整,很快,就直言向馮玉瑤發問。

“哎!真是太傷心了!原來是來看小妹的,不是來看我的!”

馮玉瑤臉上露出傷心的神色,許文強微笑著望著她。

“給!”

“是什麽?”

許文強從馮玉瑤手裏接過一張燙金帖子,並沒有馬上打開,而是好奇的望著馮玉瑤。

“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小妹為什麽不來上班?明天,在我家,有一個晚宴,這是父親叫我給你的請貼,希望你能賞臉光臨!到時,你可以親自問程程!”

“恩!”

許文強點點頭,不露聲色地把請貼放在懷裏。

終於就要和馮敬堯見麵了,到時,會是一番什麽樣的光景呢?

古槐裏,是南城裏的一個貧民窟,生活在這裏的人大多是城市貧民,小販,手工業者,工廠的工人,當然,也有什麽都不做的,被人稱作二流子的混混。

在周圍人的眼中,租了楊老三閣樓來住的那個年輕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二流子,不過,他又和一般的二流子有區別。

他雖然和那些二流子一樣,從來就不去上工,通過勞動來養活自己,但是,他沒有像那些二流子一樣,欺淩弱小的鄰居,以此來度日。

大多數時候,他都在閣樓前那一方小小的陽台上,端了一張破舊的躺椅出來,躺在上麵,仰望著天空出神。

這是一個怪人,不管是誰和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一段時間,周圍的人還以為他是聾啞人。後來,通過一些細致的觀察,才知道他並非是聾啞人,他之所以這樣,隻是天生冷漠而已!

那個年輕人,隔段時間,就會失蹤一次,一兩天後,當他重新回到閣樓,身上多少都會帶著一些傷,嚴重的時候,全身都是,一般人受了這樣重的傷,可能都已經在準備棺材了。但是,對這個不死的小強來說,那傷實在是微不足道,他仍然端著躺椅出來,躺在蕭瑟的冷風中,抬頭望著那片怎麽也算不得漂亮的天空。

沒有人敢接近這個人,就算是在離他身邊四五米走過,依然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冰冷的寒氣,讓人全身顫抖。

有打過仗的老人說,那是殺氣,隻有經常殺人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殺氣,這樣一說,周圍的人更不敢靠近他。

三月二日的近晚時分,一個衣著打扮一看就是上等人的年輕人走進了古槐裏。

周圍的人都奇怪的打量著他,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出現在古槐裏的,特別是單身一個人。人們不禁好奇他是怎樣通過前麵的那條小巷的,在那條巷子裏,聚集著一大堆無所事事的二流子,他們的正職是聊天,副職是搶劫,這樣一個有錢人是怎樣通過的呢?

對這些好奇的目光,那個有錢人處之泰然,還向那些好奇地望著他的小孩揮手,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微笑,不時向與他迎麵而過的人點頭。

比起怎樣通過那條巷子來,年輕的有錢人的這番舉動更讓他們好奇,有錢人來窮人的地方,對窮人們也能夠這樣有禮貌,可真是百年難見。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這些人瞠目結舌。

那個人就像來過這裏的一樣,穿過雜物亂放的巷道,走進了楊老三的家裏,上了那個閣樓,端了一張圓凳,坐在了那個喜歡看天空的人身前。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人群慢慢聚集起來,無聲地望著那邊。

閣樓上的兩個人,在傍晚的寒風中,衣衫搖蕩,看上去,分外的蕭索。

躺在躺椅上的人麵無表情地望著那個訪客,眼神就像凝固了一樣,同樣沒有任何表情。

那個訪客仍然微笑著,凝視著他的眼睛,慢慢說道。

“丁力,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跟我走!”

躺在躺椅上的丁力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仍舊如木偶一樣,漠然地盯著那個訪客。

四目對視中,那人神色不變,臉上的微笑也不曾有絲毫的動搖,依舊蕩漾著溫和的光。

半晌,丁力從躺椅上站了起來,一聲不吭,站在那人麵前。

那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站起身,向閣樓下走去,丁力跟在他身後一米處,如影隨形。

兩人離開了,人們的目光仍然緊緊地盯著他們消失的地方,滿臉的不可思議,這件事情,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將是這些人打發時光的一個好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