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貞一身長隨打扮,平時挺直的身子,這個時候,向前微微彎著,顯得有些駝背。他邁著輕快的腳步,穿過一條狹窄的裏弄,來到一處大宅院的後門處。

他朝四周飛快地望了一眼,裏弄裏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在裏弄轉角那邊,隱隱傳來了孩子們的嬉笑聲,在下午寂靜的時光中,愉悅地飄蕩。

馬永貞把手放在那扇塗成黑色的後門上,輕輕往前使了使勁,同事先計劃的那樣,那扇門並沒有上門閂,在馬永貞的輕推之下,無聲地開了。

馬永貞沒等門完全打開,當容得下一人進出的縫隙出現時,他閃身進去,身影消失後,門無聲地關上。

兩個車夫在裏弄口,把車放在一旁,表麵上,正在吹牛打屁,然而,從兩人的眼神裏麵,可以看出一些難以掩藏的緊張。

大四喜的掌舵人外號叫四喜丸子,馬永貞進去的那個宅子就是大四喜的總堂,四喜丸子的府邸。

同龍三少和金鍾民不同,四喜丸子是個非常小心的人,若非必要,他絕對不會在公眾場所出麵,大部分時間,他都呆在自己家裏,如果,一定要出門,身邊總是帶著十來個保鏢,保護工作準備十足。

小心無大錯,在道上混了半輩子,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多少仇家,究竟有多少人想置他於死地,要想活得長久,就要盡可能地少給敵人動手的機會。

懷著這樣的想法,並且也按照這個想法在行動的四喜丸子,是根難啃的骨頭,要想刺殺他,並且,在龍三少和金鍾民魂歸極樂的同時刺殺他,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在許文強和馬永貞的心中,這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那個家夥喜歡呆在自己的烏龜殼裏,以為那個烏龜殼能保護他,那麽,就在他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幹掉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經過周密的計劃,弄來了四喜丸子那個府邸的地形圖,並且,通過金錢收買,暴力恐嚇,綁架要挾,在四喜丸子的府邸裏麵,發展了幾個內線,對四喜丸子的作息規律都了解之後,他們製定了行動計劃。

計劃是完美的,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

不過,又有誰能保證老天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永遠不出意外呢?沒有人能保證,所以,為了避免出現意外情況,任務失敗,馬永貞決定由自己親自出麵。

許文強並不知道他這樣做,他還以為馬永貞隻是實地指揮而已,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莽撞。是的,在許文強看來,這就是莽撞,現在,已經不是他們才起步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什麽事情都要親力親為,客串一下殺手完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如今,已經身處上位了,需要做好的隻是製定計劃和掌握全局,像馬永貞那樣的行動,簡直就是瞎胡鬧。

不過,現在,許文強根本不知道馬永貞在自行其事。

這是後園,下午一般沒什麽人,就算碰上人,也不要慌張,在宅子裏,像你這樣的長隨有許多,沒有人會仔細留意。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新招來的花匠,府上的確要招花匠,隻不過,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而已。

馬永貞的腦子裏轉著內線所說的話,穿過靜靜的林蔭,上了兩級石台階,然後,沿著一條走廊往右直走,在走廊的盡頭,有一道小門,門後是東廂房,這個時候,四喜丸子一般都會呆在東廂房自己的書房裏午睡。

四喜丸子午睡的時候,最聽不得雜音,因而,這個時間,所有的人都離他的書房遠遠的,害怕一不小心把他吵醒。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四喜丸子可是很可怕的,曾經,有一個他非常喜歡的姨太太,就是因為在午睡的時候吵醒了他,被暴怒的四喜丸子失死了。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在他午睡的時候,旁邊的人都躲得很遠,不敢近前,就是再急的事情也不敢去叫他。

馬永貞就是想乘這個時間,潛進書房,把他做掉。

已經看見那扇小門了,然而,馬永貞卻在這個時候停下了腳步,門背後,隱隱傳來了人的交談聲。

接著,有腳步聲從那扇門傳來,正是往他那個方向走來。馬永貞周遭望了一眼,隨後,跳下走廊,貼在一株梧桐樹的後麵。當他剛藏好,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出現在小門前,一個身著黑色棉衣的年輕人緊跟在後。

兩個人的姿勢有些曖昧,看上去好象是在擁抱。準確地說,是那個小丫鬟在躲閃,年輕人則非要抱著她親她一口。

“小武,你做死啊!小心把老爺弄醒了!”

丫鬟一邊躲閃一邊說道,眼睛不由望向門後,裏麵充滿了驚惶。

聽到這話,小武的身子不由僵硬片刻,放開了手。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依舊抓著丫鬟的手。

“花花,就親一個,親一個我就讓你走。”

那個丫鬟似乎經不起他的軟語低求,臉上掠過一縷紅暈,咬咬牙,點點頭。小武大喜,忙把臉湊過去,丫鬟用手擋住了他,說道。

“在這裏可不行,我們到那邊去!”

“好!”

小武急切地應道。

“你在這裏幫老爺守門,敢離開?”

丫鬟水眼汪汪地瞄了小武一眼,媚態橫生,這一眼幾乎讓小武的骨頭都酥了,他連聲應道。

“不打緊,老大還要一個小時才醒的,不打緊!”

兩人相擁著向走廊那邊走去,沒等他們的身影消失,馬永貞就從樹下竄出,迅疾無聲地跑向那扇小門,闖進了一個小的庭院。

馬永貞快速地通過庭院,來到了最裏麵的那扇房門前,他刹住腳步,慢慢調整呼吸,平息劇烈跳動的心跳。

據內線的消息,這扇門後就是四喜丸子的書房,也是他午睡的地方。

馬永貞把臉貼在門上,想聽裏麵的動靜,然而,傳到耳邊的隻是一片寂靜,什麽聲音也聽不到。

不在?還是他睡覺不打呼嚕?

事已至此,想這麽多已經沒有用了,現在唯一能做的,隻能是行動。

馬永貞靜下心,手掌放在門上,暗暗使力,門向裏稍稍一退,就不再動了。門是上了門閂,這表明屋裏有人。

馬永貞沒想強行破門而入,這樣做的話,也許能把那家夥做掉,不過,自己也多半逃不出去。

他移動步子,來到門旁的一扇窗戶前,輕輕在雕花的木窗上推了一推,窗子咿呀一聲,緩緩打開。這聲音雖然不算大,但在一片寂靜中,卻顯得非常清晰。

在一張雕花牙床上,有一個人背對著窗側臥,聲音響起之後,那人身體動了一動,馬永貞的心為之一凝,緊緊地盯著那個身影,保持著推窗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還好,那人隻是把手換了個方向,仍然,沉浸在夢鄉之中。

馬永貞手在窗欞上一按,整個人飛了起來,躍進屋內,然後,如落葉一般無聲地落地。

床上那人依然在沉睡,沒有絲毫察覺。馬永貞向那人疾步走去,腳下如同貓爪一般毫無聲息,行走之際,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半尺長的匕首。

因為化裝成長隨,他不可能把自己喜愛的那把斬馬刀拿來,隻好用這短兵器,至於手槍,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使用的。

短短幾秒鍾,馬永貞就來到了床前,他沒急著動手,而是先看了看側臥的那人的麵貌,確定他是四喜丸子之後,他才開始動手。

老兄,你還真幸福,在睡夢中丟了老命,什麽感覺都沒有,這樣的死亡可不是一般人有幸得到的。

馬永貞腦裏轉著奇怪的念頭,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他一把捂住四喜丸子的嘴巴,同時,已經把匕首放在那人的喉間,猛地一勒。

鮮血頓時從那裏噴了出來,濺起一尺多高,馬永貞的位置站得很好,所以,除了持刀的手和捂著四喜丸子嘴巴的手外,其他的地方沒有濺到多少血跡。

喉嚨被割斷的時候,四喜丸子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然而,在睜開的一瞬間,生命的光芒就從那雙眼睛溜了出來,消散在空氣裏。

馬永貞用床上的被單不停地擦拭手上的血跡,他的眼睛瞄著床上的死屍,心裏波瀾不驚。以往,做類似的事情時,他總是不停地在心中告訴自己,自己是替天行道,死在自己手裏的家夥都是惡貫滿盈的家夥,他們活在這個世界比離開這個世界要更糟糕!然而,現在,他不需要再對自己這樣說了,是的,不需要,甚至,他有些恐懼地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做這樣的事情。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他不敢多想,等手上的血跡都擦幹淨後,他從窗口跳了出去,隨後,把窗子拉了回來。

當他經過那扇小門的時候,沒有看見那個保鏢小武,直到走上了走廊,才和那個人迎麵相遇。

馬永貞沒有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和那人交錯而過,當兩人即將擦肩而過時,他還向那個小武笑了笑,點頭打了個招呼。

小武有些詫異地瞧了馬永貞一眼,不過,還是向他點點頭,回了個禮。

很快,馬永貞就通過來時的路,回到了裏弄口,在那裏的一個爛籮筐裏,扔下身上那件長隨的衣服,從等在那裏的車夫手裏接過一件大衣,穿在身上,隨後,上了黃包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