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鍾民是金魚黨的頭,他的幫派其實沒有名字,這個名字是其他的人給他強加上去的,誰叫他曾經做過賣魚的小販,又姓金。久而久之,就連他們幫中的自己人,也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個怎麽也說不上威風的名字。

金鍾民這個人沒什麽愛好,不喜歡賭博,大煙也從來不沾,像青龍會龍三少那樣喜歡聽說書的特殊愛好更是沒有。不過,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麽愛好的話,空閑的時候喜歡在自己當初賣魚的市場瞎逛,勉強也可以算是一個愛好。

很多人,發達之後,都不喜歡別人提起他貧賤時候的事情,比如杜月笙,現在如果還有人敢當麵叫他水果月笙,一定會死得很慘。金鍾民和這些人不一樣,他不但不忌諱別人提起他做賣魚小販的曆史,還時常回到當初賣魚的那條街,這也是他那一幫被叫作金魚黨的原因之一吧。

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對大多數人來說,發達之後的金鍾民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回到那條街去的,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其實,金鍾民是個眥睚必報的家夥,非常記恨,許多年前別人一次無意識的冒犯,他都會記上好幾年,何況,在他做賣魚小販的時候,日子過得並不是很愉快。

那個時候,因為日子過得窘迫,再加上少言寡語,他沒少受其他人欺負。和他一樣賣魚的小販,在他攤位對麵殺豬的屠戶,還有街尾的二流子,這些都是經常欺負他的人。每當別人欺負他,他總是微笑著,臉上掛著討好的神情,默默忍受著,也許會一直這樣忍受下去,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的話。

他的老婆看不慣他的軟弱,公然和街頭的一個裁縫勾搭在了一起,這件事情傳得街頭巷尾人人皆知之後,他一直壓抑在內心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不過,金鍾民並沒有采取什麽行動,比如提起菜刀怒殺奸夫淫婦什麽的,那個畫麵雖然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但是,卻沒有實行。他知道,自己這樣做雖然解氣,然而,後果非常嚴重,不是那個時候的他可以承受。

他采取的行動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獨自離開了家,這一去就是四五年,當他重新回到這條街的時候,很多事情已經改變了!到不是說這條街有什麽變化,大家仍然在幹著自己的事情,屠夫依舊在殺豬,二流子仍然在街上廝混,那些以前和他一起賣魚的家夥還是在賣魚,唯一的變化隻是大家都老了四五歲而已!真正的改變指的是金鍾民,他的變化是如此之大,街上的人已經認不出他來了,誰能把一身魚腥味,老是穿得破破爛爛的家夥和眼前這個身著綢緞,戴著碧玉扳指,黃金項鏈的金老板聯係起來呢?

隻是,這家夥臉上掛著的笑容還是和以前一樣謙恭,和那些街坊打招呼的語氣同從前沒有什麽區別,可是,他得到的回應和從前就完全不同了。特別是看著四五個戴著墨鏡,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的家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邊之後,那些街坊望著他的目光不僅充滿羨慕,還多了一絲恐懼。

他最先拜訪的是街頭的那個裁縫,這個時候,他的老婆已經和那個裁縫生活在了一起,連兒子都生了,足有兩三歲。

金鍾民並沒有像旁觀的人所想的那樣發雷霆之怒,而是多少有些悲傷地向他以前的老婆道歉,說怪自己沒本事,以前讓她吃苦了,現在看著她生活得很好,他也就放心了。臨走之際還留下了許多禮物,並且,非常親切地捏了捏裁縫的兒子的臉蛋一下。

好人啊!

街坊們紛紛這樣說,看向他以前老婆的目光就多了一絲別的味道。是啊!金鍾民一向都是好人,就算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發了大財,這一點還是沒有改變。本來這件事情就是裁縫和那個女人對不起他,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想想吧,可以和殺父之仇相提並論的仇恨,金鍾民居然都可以淡忘,還真是個好人!當然,也有人在一旁酸溜溜地說,現在,人家發達了,女人什麽的根本不缺,他以前的那個老婆怎麽配得上他,他甚至巴不得把他甩掉。

雖然,有這樣的怪話,總的說來,那些街坊對發了財的金鍾民的印象還是蠻好。不過,這個良好的印象隻維持了一天,就宣告結束。

當天晚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改變了街坊們對金鍾民的印象。

大火的源頭起至金鍾民白天拜訪過的裁縫一家,如果,不是一個酒醉晚歸的醉鬼發現了起火,很有可能整條街都會被夷為平地。最終,在醉鬼的呼救之下,火勢才起就被撲滅了,除了裁縫家之外,其他的人都沒有什麽損失,而裁縫一家就慘了!一家三口都已經被燒成焦碳,特別是那個兩歲多的小孩,被燒得卷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小黑球。

警察局對事故的鑒定是火災,這個報告有些蹊蹺,因為,這一家燒起來的時候,沒有一點呼救聲,不管是一個人多麽的嗜睡,也不會達到那種地步。

然而,大家雖然對此有些懷疑,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畢竟,自己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當第二天,金鍾民又出現在長街上的時候,街坊們看他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樣了,恐懼的味道怎麽掩藏也藏不住。

金鍾民在被燒成平地的裁縫家那裏站了一會,歎了歎氣,就離開了!

第三天,人們發現街尾的那個二流子醉死在街角的陰溝裏。

第三天,金鍾民再次出現在長街中,與前兩天出現的時間完全相同,而現在,大家都在不自覺地躲著他。

第四天,殺豬的胡屠夫沒有開門,人們看見昨天晚上他還在和朋友一起下酒館,有說有笑的,關鋪門的時候,嘴裏還哼起了黃梅調,結果,次日清晨,鋪子的主人不見了人影,失了蹤。

第四天,金鍾民帶著微笑出現在長街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敢正視他,當他主動給人打招呼的時候,那些回答的人臉上的恐懼讓他內心充滿了快感。

第五天,曾經與他一起販魚的小販,被人發現淹死在黃浦江裏。

當天,當金鍾民再次出現在長街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鋪子都關上了門,人們隻敢透過門縫去偷偷瞧他。這樣的景況,讓金鍾民的內心一陣顫栗,就像吸食大煙一樣,整個人在雲層裏不停地飛啊飛。

來啊!重新鄙夷我啊!像從前那樣用不屑的目光來看著我啊!怎麽啦?你們隻敢在門後麵看著我嗎?

金鍾民內心憤怒地呐喊著,臉上卻微笑著,在眾保鏢的簇擁下走過長街。

後來,每天,他都會在長街出現,而人們也知道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大幫派的頭子了!雖然,還是想躲起來,可是,大家還要生活,如果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就不可能一直這樣。當死人的事情不再發生之後,街坊們還是和從前一樣,打開鋪子做起生意來。

當習慣了金鍾民的存在後,表麵上,這條街恢複了往日的生氣,然而,實際上,這條街已經死去了。

漸漸地,金鍾民也習慣了沒事的時候來這裏轉轉,最初那種示威的心情已經沒有了,他隻是想來這裏走走,畢竟,有將近三十年的時間,他生活在這裏。

自己還真是一個念舊的人啊!

金鍾民感歎著,來到一個人堆前,有人回頭看見他,忙給他讓了一條路出來,人群圍著的空地上,一個老人正端坐在一張小凳上,拉著二胡,淒楚的曲調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在輕聲哼唱。

她唱的是蘇北一帶的小調,那調子金鍾民非常熟悉,正是他家鄉的小調,他雖然在六七歲的時候隨父母來到了上海,然而,家鄉的一切,他並沒有完全忘記。

曲調聲中,金鍾民神情恍惚,許多他自以為已經忘記的事情,又重新在歌聲中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時之間,他有些癡了。

人群慢慢合攏,如果,金鍾民這個時候仔細看周圍的話,當發現那些圍上來的都是些陌生麵孔,而非平時經常看見的那些街坊。

他的幾個保鏢很快被那群人包圍起來,同時,一個身形瘦小的人來到了他的身後。

“碧雲天,黃葉地,孤鴻一羽風淒清……”

清字入耳之時,突然從尖利變得婉轉,隨即,老頭的二胡聲也近乎嗚咽,一陣悲鳴,金鍾民的眼中,清晰地看見老家村頭的那棵老槐樹,冷風之中,落葉片片翩飛。

這個時候,他覺得身後一陣溫熱,有人緊貼著自己。

隨後,腰間猛地一疼,就像有什麽東西深深地插了進去,接著,又飛快地拔了出去,那一刻,痛感不是很強烈,他隻是覺得心裏麵空空的,好象有什麽東西隨著那個東西的拔出而溜出了體外,他雙腿一軟,就想往地上滑去。

然而,身後的那人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沒讓他滑下去,然後,在腰間相同的部位,那件東西又紮了進來,比第一次紮得更深,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聲音剛一出口,嘴巴就被身後那人捂住了。

又是一下!

他的腦袋已經迷糊了,記不清被紮了多少下,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血紅一片,那個小姑娘看著他,目無表情地唱著歌,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遊絲,然後,眼前的景物旋轉了起來,他看見了天空,天空旋轉著向他緊逼而來,一道眩目的光閃耀過後,迎接他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金鍾民仰麵朝天地躺在地麵上,眼睛仍然大張著,看著頭上的天空,“呱”地一聲,一隻烏鴉從空中飛過,影子在他瞳孔中一閃而沒。

“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任務了嗎?”

在馮玉瑤才布置好的接待室裏,許文強微笑著向身邊的那些人問道。

“知道了!許先生!”

回話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留過學的知識份子,他們和以前的許文強一樣,懷著一顆拳拳的赤子之心,回到自己的祖國,想用自己學到的東西,報效國家。然而,現實是殘酷的,與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報國無門,到頭來卻要為自己的人生掙紮,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畢竟,人是要活著才可以談其他的。

其實,許文強一直在找這樣的人,因為,他們心裏充滿了理想,都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奉獻自己的人生。在他們沒被現實折磨得心灰意冷,還沒有中年人的現實,和老年人的怯懦之前,他們無疑是許文強最需要的人。

同伴,這是許文強給他們的稱呼,他們就像一團火焰,危險的火焰,許文強需要做的就是引導他們,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燃燒,而是不是隨意揮霍他們的熱量。畢竟,火焰這種東西,始終都會熄滅的。

這批人都是學習工科的,是許文強找到的第一批人,許文強在用金錢資助他們,讓他們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雖然,有些東西,許文強現在還用不上。

現在,他們已經成為了開創的第一批員工了,然而,好笑的是,他們所做的事情都和開創沒有一點關係。

除了其中的幾個人,以李四清為代表的一些學地質的學生,他們做的事情,勉強可以和開創拉上關係。明天一早,他們將和猶太人貝納永一起到蕪湖去,去那個叫馬鞍山的礦山。現在,在那裏負責的是卓天倫,而這次帶隊的人將是別動隊的成員之一,路遠。

路遠是少數進了別動隊之後仍然在學習文化知識的年輕人,許文強準備把他培養成馬永貞的助手,這一次馬鞍山之行是對他的一個考驗。

許文強站在門口,把那些年輕人送走,馮程程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站在他身邊。等許文強回過身,她小聲地向他說道。

“文強,今晚有空嗎?”

許文強微笑著瞧著她,不說話,他很想問她是不是想約會,不過,當看見馮程程在他的目光中,臉上飛起一抹紅暈之後,他隻是點了點頭。

“剛才我哥來電話,想請你吃晚飯,說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談!你能去嗎?”

許文強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一句。

“你會去嗎?”

馮程程點點頭,說道。

“二姐也會去!”

“那好!我也去!”

許文強點點頭,正好,他也想找馮玉堂商量一些事情。同樣,對馮玉堂想和自己的商談的事情,他也抱著強烈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