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何當歸愣了愣。
修長漂亮的手指在眼前晃動,“問你話呢!怎麽弄傷的!誰弄傷的!”段曉樓揮了揮左拳,帶著威脅的意味。
何當歸老實回答道:“羽箭陣救祁嬪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不小心中了一支流箭。”見段曉樓這麽失常的表情,她也不敢講出來,自己是剛好在箭陣包圍的房頂上。
“流、箭?”英氣勃勃的眉角不自覺地**,“你是說你在皇宮裏亂走,然後不小心走進了箭陣裏?”
總覺得現在的段曉樓很危險,何當歸一把拉過柏煬柏當盾牌,盡可能地推卸責任說:“誰曾想宮裏會這般危險,一定是我八字與宮中不合,那個羽箭陣的指揮官還沒發號施令,所有*手的箭還沒上弦,誰料突然飛出一支冷箭,否則憑我的身手怎可能受傷。”
段曉樓咬牙盯著她的臉問:“你覺得自己身手好得足以在高手環繞的宮裏亂走?”
“都說了那是意外。”
“那你現在又預備亂走去什麽地方?”
何當歸低頭,別老是“亂走”“亂走”計較個沒完行不行,原來是記恨早晨沒等他下朝,真小心眼……這時候,腦中靈光一閃,豎起一根指頭推諉道:“對了,那個指揮官我見過,早晨在禦膳房後巷。一定是他用箭射我,段曉樓你快去揍他,為我報仇雪恨吧!”
黑眸死死盯住她,緊抿著唇盯著她,直到她開始覺得心虛開始心虛得抬不起頭,段曉樓才輕輕道:“柏煬柏你看好她——尤其是你,不準再出去惹事。等我回來。”
說完,旋即越牆而去,原地立著的柏煬柏摸一下鼻子,鬱鬱不樂地問:“為什麽‘尤其是我’?明明闖禍的人是你,不公平不公平……”
何當歸的疑問更大,抬頭看定了柏煬柏的一身宮女裝扮,明明是無懈可擊的,連聲音也是柔柔女聲。
“為什麽段曉樓不用看真身就知道你是你?”就算與柏煬柏很有深交,也沒道理連確認都不用,直接叫出柏煬柏的名字。
柏煬柏反問:“那,丫頭你為什麽不用看真身就知道靖江王是我?”
“我是例外的。”
“例外?是你眼力好的緣故吧!哈哈,段曉樓也是眼力太好了,哈!”柏煬柏用無名指和小指往下扯耳垂,這是他心虛時的小動作之一。
何當歸平靜道:“這世上能一眼看穿你易容術的人隻有我,因此稱之為例外。嗯?不肯說實話麽,小柏?”
柏煬柏心知瞞不過,就坦白從寬了:“送我進宮、假扮靖江王的人就是段曉樓,順便一提,聽他的口吻意思,幕後指使的人應該就是燕王。別問我原因,我也想不通哦~~”
“你手裏拿的東西是?”何當歸突然問。
“哦,這個啊,段小子生怕你著涼特意脫給你穿的。乖姑娘,來穿上吧!”柏煬柏抖開大氅。
一把奪過,疊好抱在懷裏,輕暖的布料上沾著淡淡酒香,取代了從前的梨花清甜味道。何當歸又指向柏煬柏手裏的包袱,“這又是什麽?”
“這是我的!”柏煬柏舉手抗議。
“打開。”
於是包袱被打開,裏麵摞著一串鑰匙、幾張腰牌、宮中的地形圖、信箭,甚至還有出關的文碟和不少銀票。柏煬柏翻了翻,吃驚道:“乖乖!段曉樓喜歡把家當隨時帶身上嗎,還是想帶你私奔出逃?”
“……”
何當歸小心地收起了地形圖,據她所知,皇宮地形圖是絕對有數的,每張都有指定的保管人,不論是遺失還是私自繪圖都是大罪。這個包袱還真是一份沉甸甸的家當。
“喂潛君,你知道段曉樓急著做什麽去了嗎?”她問。
“啊?”柏煬柏翻翻眼皮道,“你不是讓那小子砍了弄傷你耳朵的人為你報仇雪恨嗎?弄傷耳朵之仇,不共戴天也!”
“可那是我隨便說的,傷我的人似乎並不是那名指揮官,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何當歸點點頭,“我能感覺出,那是一支帶著恨意的冷箭。”
柏煬柏也裝模作樣地點頭,“貧道也能感覺出,今夜的皇宮將會非常驚心動魄。”
根據地圖指引,兩人結伴來到皇帝的禦用藥廬,趁藥童不注意的時候偷了一袋藥渣,帶到沒人的地方研究。柏煬柏捏起一片黑乎乎的人參片,放到鼻端下聞,一臉嗆得受不了的表情,“哪個禦醫開的方子,煎出的藥渣臭臭的!”
何當歸用竹棍把藥材一樣樣分開,看得很仔細,卻不接話。
她越不說,柏煬柏越覺得好奇,見她把幾種藥材挑出來,用紙包好帶走,去了另一間藥廬,將那包東西丟進一個正在熬的藥罐裏。繚繞的蒸騰藥香裏,黑漆漆的藥汁仿佛能吞沒一切。
柏煬柏幾次開口想問,看她樣子不大對勁,臉上籠著一層不知名的寒霜,也問不出口了。這時,看藥的宮女從外麵進來,兩人迅速藏起來。
“婕妤的藥好了?”
“快了。”
“別弄灑了,那邊在催呢早點端過去。”
“呿,何婕妤而已,你以為是剛冊封的祁貴妃啊,一碗藥金貴金貴的。”
“這等話胡亂說,嘴皮子欠抽!”
“再催,藥碗扔地上了。”
二人走後,柏煬柏也弄明白了一件事,何當歸動手腳的藥是何婕妤的。觀察著何當歸擋風兜帽下的岑寂麵色,試著發問:“你沒下毒吧?”
抿唇,斜掃而過的一目流光。
“你、你瞪貧道幹什麽,貧道跟著你在步步殺機的皇宮裏晃蕩,比黃牛勞累,比綿羊乖巧,比兔子聽話。隻是好奇心誰都會有的嘛!”
“沒。”
“誒?”
“沒下毒,一劑毒藥對那個女人而言還太輕易了。”
“丫頭,你……”
“噓,有人!”何當歸把大氅鬥篷甩手一扔,套住柏煬柏的頭。不等更多動作,就聽見頭頂的屋瓦“噠噠噠”作響,有人在上麵走路,至少二人以上。
一個尖細的嗓音道:“公公,包圍完畢,現在宮裏都是咱們的人了!”
“錦衣衛方麵不可能毫無察覺,他們有何動作?”第二個嗓音響起,予人以優雅、陰冷、殺伐的印象。柏煬柏聽後立馬變色,呼吸也不順暢了。臉上還蒙著幾層布,差點沒憋死他老人家。
“托公公之妙計,陸江北早在三天前就被派去西北剿匪了,高絕是個莽夫,一個人成不了什麽氣候,其餘人等都在揚州查案,回來的隻有一個李輥,比高絕還蠢。所以錦衣衛的隱憂已徹底不用擔心了,到了咱們放手一搏的時候了!”
優雅嗓音慢慢道:“不對,你們還漏算了一個段曉樓。他雖已退出錦衣衛,但本總管幾次向他示好都得不到回應,聽說寧王、皇長孫也籠絡不到他。不是同道就是對手,段曉樓,還是最強勁的那一個。”
諂笑的聲音:“公公勿憂,安排對付段曉樓的人此刻應該快下手了,保證夠他喝一壺的。”
“哦?小章子你想的倒周到。”
“讓您操一點兒心,就是屬下的失職了。九千歲您對小章子有再造之恩,小章子拚得萬死,也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失手!”
“嗯~~好,很好~~”
“事成之後,小章子就要叫您‘萬歲’了!”
然後所有聲音歸於寂靜,頭頂上的人儼然是已經走遠了。聽談話內容中透出的驚人信息,其中一人就是東廠總管曹鴻瑞,要做的事……似乎是要逼宮,還早就開始部署行動了!
柏煬柏的頭從大氅裏掙紮出來,“不妙哦丫頭,皇宮現在不安全了,跑路還來及……”
“啪嘰!”
何當歸快速撲倒柏煬柏,將伊的腦袋按回去。這個笨蛋!
柏煬柏掙紮兩下,而後感覺腰上的*狠狠挨了一下,疼得淚花花冒出來,含淚停止掙紮,默默忍受身上女人的粗暴。接下來屋外的對話,卻讓他全身一凜——
“怎麽了公公,突然停下,可是有什麽不妥?”
“嗯,咱家聽到了人聲。”
“是麽?大概是周圍藥廬裏還有人吧,公公的玄女功可以聽到方圓三裏的蟲鳴,自然敏感一些。”
“走吧。”
不知又過了多久,何當歸放開身下的人,沒好氣地教訓他:“道長你內功差,呼吸聲本就粗雜,自己還不檢點一些,要被你害死了!”
柏煬柏顧不上計較這個,焦急地問:“咱們怎麽辦?如果真是兵變逼宮,那這裏就是暴風圈,如何逃得掉?”
“你在這裏藏好,我出去看看。”
柏煬柏急忙攔著,“不行,你真有個三長兩短,貧道擔待不起!”
“原來你這麽關心我啊,”何當歸回眸一笑,“那就跟孟瑄說一說咱倆‘永遠不能提起的秘密’的那層關係好了。”
“正常說話行不!生死關頭了!”柏煬柏抓狂。
“我去看皇帝削藩的旨意下來沒有,放心,其實我是奉旨入宮給皇帝看病的,不是什麽可疑人士。”
何當歸隱約記得當初朱元璋死前也曾降旨削藩,觸動了一大批藩王的利益,寧王燕王等人都想把那道聖旨攔在路上,最後那兩路人馬不知是誰得了手,聖旨還沒宣讀就毀掉了。後來朱允炆登基,重新下了削藩的旨意,卻不像他爺爺的聖旨那樣管用了,畢竟接旨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叔叔輩,聽話才怪。
就算不能保護那道聖旨,她也很有興趣看看,是誰吞了那道削藩聖旨。
柏煬柏目露疑惑:“你倒很有信心,對朱讚儀。萬一他不向皇帝提議削藩呢,萬一皇帝不準呢?”
“不會。”
“理由呢?你打卦算出來的?”
“一則,削藩對朱允炆有利,這件事肯定在老皇帝心頭轉了一百圈了,提出來也隻是時間的早晚。二則我有信心朱讚儀最適合辦這件事,他爹是老皇帝的親侄子,當年在封地生活奢靡而被參奏,圈禁在鳳陽鬱鬱而死,老皇帝一直很愧疚。現在朱讚儀因為同樣的事被告發,老皇帝念舊情,不會重罰於他,最多就是從藩王降級成郡王,正好給削藩開了個好頭。”
“原來如此,真乃高論也!”
讚歎的聲音有兩個,其中一個是柏煬柏,而另一個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