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何當歸回到房裏,默默思索著彭時的話,心裏充滿困惑。

彭時說,臨安公主的女兒仙草郡主,其實原本是“兩個人”。當年臨安公主懷胎時,就懷了一對雙胞胎,給她安胎的太醫,就是彭時的外公羅杜鬆。

羅杜鬆在第五個月上請平安脈,就發現公主懷了兩個胎兒,而且一輕一重,重的那個奪取了胎盤的大部分營養,照那個勢頭發展下去,輕的胎兒不等出生就沒命了!羅杜鬆知道臨安公主是個陰人,保不住她的胎,會招來可怕的報複,於是羅杜鬆用奇藥吊著兩個胎兒的性命,保到了出生的時候。

但兩個*出生後都是先天不足,其中一個養到兩個月上便夭折了,活下來的那個就是仙草郡主。

臨安公主為死嬰一事大怒,秘*死了十個奶娘和丫鬟,許是傷了陰鶩,從那之後,仙草郡主就長睡不醒,每天十二個時辰,清醒的時候加起來不到一個時辰,人們背地裏戲稱為“睡美人”。

公主一直想治好女兒的病,可所有太醫看過都說那並不是病症,而是胎裏麵帶出的一股子火毒,燒幹了下麵的水,陰虛之極,才會特別嗜睡。當時的國師齊經也給郡主卜了卦,占出郡主五行缺水,大旱之極,得用和水沾邊兒的寶物壓著。公主想方設法弄來很多珍奇寶物,裝潢在小郡主的房中,都不太管用。

齊經又說,五行之中,金生水,水生木,仙草郡主連名號都起錯了,她已經很缺水,無力生木了,怎麽還能叫“仙草”呢,她哪兒來的水去澆灌仙草?

然而“仙草”是郡主的封號,是皇上禦筆一揮賜下的,終身都得叫著,沒有易改的道理。並不是皇上的所有孫女、外孫女都有幸得封郡主,這個郡主位分還是臨安公主花了心思、動了手段,才能讓女兒一出生就受封的,這時候後悔也太遲了。

於是,齊經給臨安公主出了個主意,找來世間最好的金匠,在水年、水月、水日裏打造一把舉世無雙的金鎖,在金鎖上鏨上郡主的生辰八字,一時不離的戴著,漸漸就能把過硬的八字壓下去。

說也巧,不久之後,波斯第一巧匠大節栗就來了中原,行程安排是隻住三天便走,隻是途徑中原,要坐船去一趟東瀛。

臨安公主聞訊大喜,開價一萬兩銀子,讓大節栗延遲一個月的行程,給她女兒打一把天下第一金鎖。誰知人家名匠是個高眼界的人,瞧不上庸俗的銀票,回複說,雖然他一個月的工時隻值一千兩銀子,但是他從來都不收銅臭味兒的現錢,而要收取等價的稀罕寶物。世俗的珠寶、翡翠、珊瑚,在他眼裏都尋常,都算不得寶物。

公主將闔府的寶物搜羅到大節栗的眼前,對方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公主又聽說,金子裏麵最珍貴的是赤金,對成天和金子打交道的大節栗而言,也是很難得的材料。於是她花費重金從川蜀購得赤金三百兩,運到大節栗的住所。

大節栗說他需要考慮一天再答複,因為他有急事去東瀛,耽誤一個月,對他的影響很大。

就在這個時候,另有一位京中貴婦也聽說大節栗來中原的消息。貴婦正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預產期也是火年、火月,所以想找個好金匠給胎兒打一把長生鎖。

她的嫁妝裏有三十匹錦,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織法織就的,刀槍不入,還輕暖透氣,剪裁都得用金剛剪。這錦是她父親行醫的時候,病人感恩戴德送出的家傳之寶,而她是父親最心愛的女兒,所以憑家裏有什麽珍奇寶物,都盡數裝進了她的嫁妝箱子。

大節栗一見那種錦,雙眼立刻大放奇光,當場攬下了這名貴婦的活計,並說他一生隻做珍品金器,才被奉為“第一金匠”,要麽就不做,要做就做個最好的珍品出來。他當場拍板決定,兩個月的東瀛之行取消,臨安公主的活計也取消,一心一意地閉門造車,用兩個月的時間做出一把真正能保平安的富貴長生鎖。

至於具體怎麽個“保平安”法兒,貴婦也不清楚,隻是應大節栗的要求,找來了很多中原古籍中的圖樣,協助他完成那把鎖。做好之後,那把鎖雖隻用了一兩九錢的金子,卻是精工奇巧,能隨著貴婦的歌聲而舞動,另有一些好處,大節栗留言說,“留待異日觀之”。

臨安公主被推拒,登時勃然大怒,又聽說大節栗推完了她卻接了別人的活兒,於是想方設法打聽雇主是誰。結果因為大節栗很懂保密,直到最後,那名貴婦的身份也沒有暴露。

直到何當歸的母親羅川芎,在滿月宴上當眾給小當歸戴上金鎖的時候,在場賓客都沒人了解那把金鎖的價值,也不知道*它的工匠就是鼎鼎大名的大節栗。有位女客看了精巧的金鎖實在喜愛,要出八百兩銀子買下來,自以為很豪闊、很大手筆了,卻不知道,那把金鎖的實際價值已經超過八千兩銀子了,更不要說它的隱藏價值。

另一方麵,赴滿月宴的燕王看中了小當歸的胎裏玉,開口索要,小當歸的母親舍不得送人,無良的父親何敬先卻立馬拿來孝敬燕王,燕王又贈給仙草郡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郡主戴上玉的隔天,就清醒了一整天沒瞌睡。

臨安公主看在眼裏,喜在心裏,那塊兒玉也被奉為公主府的第一寶物,平時有專人負責照看和擦拭。

然而就在今年年節剛過完的時候,那塊兒彎月形的美玉突然消失不見了。盛玉的匣子上裝著玄鐵大鎖,鑰匙隻有一把,由臨安公主親自收著,可突然有一天,開了匣子就看不見玉了。很多丫鬟因此上了刑架,諸般大刑用過,也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同時,仙草郡主上吐下瀉,大病了一場,還添了一個怪毛病,變成了一個“兩種性情”的人。在另一種性情裏,她自稱為當年夭折的那名雙胞胎*,行為舉止與平素的她大相迥異。

臨安公主又去請教國師齊經,齊經說,當年那個玉的小主人有一把長生金鎖,金玉、金玉,兩個原是一套的,隻要將那把金鎖找來,不光能醫好郡主的病,還能為郡主遷一段絕世良緣。

臨安公主一聽很高興,這些年因為不放心仙草郡主的保命寶玉,一直沒讓她出嫁,不知不覺就把年紀留大了,如果能用金鎖遷一段姻緣,自然再好不過。

然而,燕王索玉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如今連知道何敬先的原配夫人是羅川芎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說一件那麽遙遠的往事了。最怪的就是,當年熱心送玉的燕王,再找上他去打聽那塊兒玉的主人,燕王竟似“失憶”了一般,一問搖頭三不知。

後來,臨安公主想著,玉的主人總歸是京城人氏,這是燕王當年說下的,何不發個懸賞榜文?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因了齊經的一句“金鎖能為郡主遷一段絕世良緣”,於是懸賞榜文上有一條寫明,如果找到那把金鎖的人是家世、年紀和相貌相當的世家子弟,就將郡主許配給他為妻。

以上這些,都是彭時講給何當歸的故事。

彭時說他尋找金鎖,又費心查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全是因為他想當仙草郡主的入幕之賓。臨安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仙草郡主也是才色雙絕的一代佳人,能給她們攀上關係,對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何當歸卻不大相信彭時的說辭,據她對他的了解,他的野心和城府都不限於攀附皇親權貴的程度。像他那種人,追求的應該是絕對的權力,而不是簡單的榮華富貴……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何當歸正對著窗台上的一盆君子蘭發呆,回頭看時,來人正是仙草郡主。

她身披五色輕紗,美輪美奐,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落落大方地說:“抱歉遲來了半個時辰,榴然和穀覃一直拉著我看花樣,我見她們興致勃勃,不忍掃她們的興,就拖到了這會子。”

何當歸讓她入座,又轉身在風爐上扇滾了一壺井水,微笑道:“郡主說哪裏話,前個兒我愧贏了猜茶的遊戲,可那遊戲的獎勵卻難住我了。我跟大家都不熟識,不像你們是玩耍慣了的,也不知什麽樣的要求又合乎‘困難’二字,說出來又不得罪人,最後思來想去,還是請仙草郡主你來我這兒喝杯茶,說說話,最是合宜。”

再回轉身時,她的手中已經捧了一壺小廬香片,兩隻晶瑩剔透的玉盞。

仙草郡主又驚又奇地笑道:“好香的一壺茶!沒想到清寧你的茶藝功夫這麽好,沏出的茶比教授我茶藝的大師傅更香醇!”

何當歸淡淡一笑,將玉盞推到仙草郡主麵前一隻,自謙地說:“不過是平時茶喝的多了,有了點心得。茶葉和水都很普通,仙草你嚐嚐能不能入口。”說著自壺嘴中斟出一道晶璨的水流。

仙草郡主雙手烹茶,陶醉地輕嗅一下,方對何當歸展露了笑顏,十分親切地說:“我乳名兒叫‘淼淼’,大家都這麽叫我,清寧你也喚我淼淼吧。我母親都不許別人叫我的封號‘仙草’,有次還因為一個丫頭喊錯而重重罰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