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留何當歸用晚膳,一起留下的還有段曉樓、彭時、彭漸、李仙茜和牛溫蘭,再加上王府的二小姐朱榴然、三小姐朱穀覃,一群年輕人熱熱鬧鬧湊成一桌子,席上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吃到一半的時候,王府前院的下人來報,說王爺回來了,於是應燕王之邀來赴宴的彭時、彭漸都停箸,與大家作別,上前院麵見燕王去了。

何當歸在飯後檢查過段曉樓的傷,發現已沒有大礙,連茶露的麻醉效果都不起作用了。她又擔心起孟府密室裏一睡不起的孟瑄的情況來,去向燕王妃告辭,燕王妃登時化身為滿是觸手的爬山虎,每隻觸手都吸附在何當歸身上,非得留她在王府過夜不可。

何當歸看得出,晚膳的菜色上,燕王妃花了不少心思。何當歸也想弄清楚燕王妃對她好的理由,於是就答應住下了。

王府的客房有東西二廂,東廂是臨水的雅致居所,專住女客;西廂的陳設相對簡單,住男客。二廂之間有一堵四丈高牆,過了子夜時分就關門落鎖。

晚飯之後,所有留飯的客人都各自留宿,何當歸本來有兩句話想問段曉樓,還想找彭時打聽一下“虎符換金鎖”的事有沒有結果了,上次在羅府最後一次碰麵,彭時還承諾過,有辦法從李仙茜那兒索回那塊兒彎月玉。

誰知,剛一入夜,東西二廂之間的鐵門就上鎖了,隻各自有一扇小門通向燕王妃、其他嬪妃的寢殿。小門上站著上夜的嬤嬤們,據她們說,小門過一個時辰也會鎖上,這是王府為客人安全著想而特設的規矩。於是,何當歸放棄了在王府中接觸彭時的想法。

吃完晚飯後,何當歸還遇著一件新鮮事兒,原來是孟府打發了行李丫鬟來服侍她,說怕她用不慣王府裏的婢女。可孟府打發來的丫鬟,居然是荷藕和香芝,兩個她一直相處不習慣的丫鬟。

荷藕是自作主張地跑去兩個姨娘的院子裏當差,後來聽說竹園的下人福利更好,又厚著臉皮回來。何當歸也不跟她一般見識,調她去茶水間做了管事丫頭,眼不見,心不鬧。

至於香芝,據幾名丫鬟的可靠證詞透露,她是最早服侍孟瑄的一批丫鬟,當時的七八人走的走,病的病,最後隻剩這個香芝,所以她自以為級別高於眾人,有些目無下塵的高傲,還有當姨娘的野心。不過這些都不是何當歸不喜歡她的理由,梅園裏現成住著兩位姨娘,何當歸也沒打壓過她們。

這次青兒在孟府住下,悄悄告訴她說,那個表麵清雅俊朗、實則終極腹黑的“天機子”齊玄餘,每日都坐在孟府對麵的茶樓裏,眼神深邃,仿佛看透了時光隧道。

青兒買通茶樓夥計,拿到的消息說,有個孟府丫鬟,幾乎每天黃昏時分都出府找齊玄餘。有時兩人在臨窗的座位上喝杯茶就散了,有時候,丫鬟直接去齊玄餘長期包租的房間找他,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出來。那個丫鬟就是香芝。

何當歸覺得丫鬟年紀大些時,也該為她們的終身考慮,於是讓薄荷去問香芝,願不願意求個恩典出去。主子通情達理,賞賜也豐厚。

誰知香芝又哭又鬧起來,堅決不肯出去,說她是孟府的家生子,按年齡算還有半年的工期,犯了大錯才能被提前攆出去,否則她就一頭碰死在角台上也不出園子門!

其實上一回,何當歸點名單對人,攆走一批下人的那次,香芝也沒有到場,事後荷藕卻偷偷將她的名字從被罰名單中剔除出去,二人都以為何當歸是新主子,認不全下人的臉孔,多一個少一個,混瞞過去就完了。她們卻不知,何當歸天生一副好記性,不是尋常的糊塗奶奶,由著她們糊弄。

何當歸對香芝屢屢出府私會男子的事一直隱忍不發,是想看看新國師齊玄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據角門上放香芝出去的小廝招供,有個男人給了他三百兩銀子,讓他給香芝通行無阻的方便。

好大的手筆!一個價值十兩銀子的香芝,想要走的話,讓齊府管家跟孟府溝通一下就完了,哪用這麽費事?

“奶奶,被褥已經用沉香木熏過了,風爐的炭火也用爐灰蓋上了,”荷藕一臉乖巧,十分殷勤地說,“奴婢聽薄荷姐說,奶奶夜裏吃茶喜歡自己動手煮,不愛門口有人守夜,所以風爐上要一直籠著火。”

何當歸對鏡清淺一笑,摘下鬢邊的月季花,向荷藕道謝,屏退了荷藕、香芝二人。

孟府送來的行李中有妝奩,打開鏡匣的夾層,裏麵卻有一封青兒放進去的密函,表層有她們兩人約定的特殊草帽標記。何當歸欣喜地打開,見上麵用畫眉的眉筆寫著——

“密室裏的孟瑄睡得像死豬,孟瑛說他在龜息,龜一次功力就提升一次,所以你不用惦記他。你婆婆那兒我會替你孝敬著,每天端湯送藥,你在王府多住幾天沒問題。竹園裏最討人厭的兩個丫鬟,荷藕和香芝,我全都派去照顧你了。她們嫌竹園的屋簷低,想揀高枝飛,你何不成全了她們?王府裏麵肯定有不少男人吧?上到王爺,下到小郡王、管家、侍衛,都是男人,你從中撮合撮合,遂了她們的意,等你回來時就一個人了!另,粉盒裏有鹿鞭粉,給她們補補身子。”

何當歸失笑,用燭火引燃了信紙,看著它慢慢燒成灰燼。

一夜無話,第二天,燕王妃仍然強留何當歸在府裏住,架勢做派真就跟何當歸的親娘一般,軟話留不住,就甩個臉子,發個小脾氣,何當歸沒轍,隻好應承下,再多住一兩天。

一見何當歸繼續留宿,段曉樓自不必說,也要多叨擾兩天,連彭時、彭漸也延長了宿期。東廂的小姐之中,牛溫蘭本來是打算走的,可一聽說彭時、彭漸還要繼續住,牛溫蘭就不走了。

燕王妃的大丫鬟蒲草依然服侍在何當歸身邊,隨時解答她的疑問。

原來,彭漸是牛溫蘭的姐夫,娶了牛溫蘭的姐姐牛溫寶。而牛溫蘭小姐如今就喜歡彭家二兄弟中的一個,因為彭時、彭漸在各種場合都形影不離,牛溫蘭的態度也不明確,所以也沒人知道她具體喜歡的是誰。兩家的長輩見彭漸和牛溫寶成親後一直不和睦,有意讓牛溫蘭也嫁進彭家,給彭漸做小,據說,兩家人已經有了默契。

這點八卦談資,讓何當歸下午茶添了點胃口。晚膳時分,去了廳堂裏,等飯菜上齊了也不見燕王妃出來。一問蒲草才知道,宮裏的那位老人家不好了,痰堵住心竅,不能疏通的話,恐怕就在這幾日了。於是燕王和燕王妃,以及眾多的皇子皇孫,隻要是人在京城的,此刻全都入了宮,連段曉樓都不例外。

吃飯的時候,彭時衝何當歸打了兩個明顯的眼色,於是飯罷之後,何當歸讓丫鬟們去廚房煮碗荷葉蓮蓬湯,她孤身一人,施施然走到花園裏看花。

兩叢紫丫草看完後,觀花的人就多出了一個。

一身紫袍的彭時,頭上束著紫玉冠,額間一條青勒帶,鏨著拇指大小的明珠,出現在花叢後方。如果可以忽略去他周身的淩厲寒意的話,這名有了男人硬朗輪廓的少年,真是俊灑得有如天際的一輪新月。

“三妹妹,”彭時雙手抱胸站在幾丈外,“虎符我這幾天有用,你能否先還給我,我另用別的東西抵押。”

何當歸挑眉,反問道:“如果我說我的金鎖也有用途,換別的東西押給你行不行?”

幾個月前,他們在羅府相遇,彭時還把微服私訪的皇長孫朱允炆帶到羅府,當時他威逼兼利誘,要借走何當歸的金鎖,說等到奉還的時候,可以把她的遺落在長公主府的胎裏玉也一起送上。

何當歸本來不想給他,可一想到彭時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個性,再聯係性情陰晴不定的朱允炆,尤其當時,正好逢上她的內力消失了一段時間,就算彭時硬搶,她也隻能幹瞪眼。她提出用三千東宮禁衛軍虎符,來交換她的金鎖,彭時竟然也答應了。

禁衛軍虎符是一朵琥珀花五瓣花,朱允炆手裏一瓣,禁衛軍統領有一瓣,其餘三瓣都在彭時的手中,彰顯了朱允炆對他的寵幸,是他為朱允炆賣命兩年換得的信任。可他為了要走何當歸的金鎖,竟願意用這麽珍貴的虎符作抵押!

據彭時說,根據琥珀瓣的數目,能調動禁衛軍的數量和方式都有很大不同,三瓣花就可以全權調兵,僅一瓣花也可以調一部分兵。換言之,何當歸手裏的虎符是可以直接拿來調兵用的。彭時告訴她,這裏麵牽涉著東宮、皇宮,乃至整個京城的安危,連彭家的身家性命,亦於此息息相關。

雖然有些危言聳聽,但何當歸也深深清楚這裏麵的利害關係,動輒就牽涉幾條人命。同時,她更加好奇,彭時為什麽急迫地想要她的金鎖。當時約定的交換期限是半年,這半年中,彭時要拿金鎖去幹什麽勾當?

“金鎖不能還你,但是我有新的抵押品。”彭時冷然道。

“什麽抵押品?”何當歸粉麵凝笑。

“是最好的抵押品,”彭時緩緩走過來,用一種危險而緊繃的語調說,“三妹妹你一定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