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身後的彭時也轉身離開,何當歸忍不住又回頭看他一眼,他究竟從京城那邊捎來了什麽情報?對他是芝麻小事,對自己卻是天大的大事?那是什麽事?

何當歸搖搖頭,不必相信他的危言聳聽,如今對自己而言,已沒有什麽事是天大的事了,彭時那家夥,一定是在覬覦她的雲岐針法,不必理他!揣著這般想法,她繞過假山去看柴雨圖到底在不停叫喚些什麽,呃……

“柴表姐,你這是怎麽了?”何當歸偏頭看著那淚眼汪汪的柴雨圖。

柴雨圖抹淚說:“我的腳疼走不了路,三妹妹,救命救命呀,那裏有……啊!啊!啊!”

何當歸被她一驚一乍的叫喚嚇了一大跳,順著她手指的地方一瞧,那裏是……在山石的小洞中,有一隻不知是凍僵還是睡覺的大飛蛾。原來柴雨圖剛剛“救命救命”的,叫的就是這個呀,一隻飛蛾好端端睡著覺,理都不曾理她,哪裏要她性命了。

何當歸一邊腹誹著,一邊上前端詳柴雨圖抱著的那隻蓮足,問:“你的腳,這又是怎麽了?怎麽傷成這樣?”同時她也大概明白了,原來彭時剛才是在幫柴雨圖治腳傷,而不是她想象的那種光景。

柴雨圖泣聲說:“我見不得那種東西,三妹妹你能將那個打死嗎?”手仍指著小洞中的飛蛾,花容失色。

何當歸無奈歎氣,道:“我雖不怕那飛蛾,可是……”

不等她說完,柴雨圖忽然捂上耳朵,閉眼放聲尖叫,滿麵恐懼之色,仿佛連“飛蛾”二字對於她的耳朵都是一種折磨。何當歸隻好從地上撿個小石子,將那隻倒黴的蛾砸死,那小石子也順便將洞口封住了,遮住可怕的一幕,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柴雨圖不可置信地看著何當歸,驚叫道:“你就這麽輕輕一扔,就解決了?”

何當歸謙虛地擺擺手說:“碰巧了,真巧,哈哈!”這些手力和準頭,都是她在夢裏每日練習扔上官明日鼻子練出來的,一不小心就使出來了。她轉移話題問:“你的腳怎麽傷成這樣?”隻見這柴小姐左足穿著極薄的羅襪,足底隔著襪子紮了一層細密的刺,足有幾十根之多。

柴雨圖擦著眼淚說:“我跟二小姐一起來這裏,她讓我上山石上為她取一片紅葉,又讓我脫了鞋子上去,我就依言照辦了,等回來穿鞋子,就踩到一腳刺,還被她推了一下,扭傷了腳,委實疼得厲害。”說著又呻吟不止,原來,柴雨圖是因為腳疼才不停地叫喚,並非因為……

何當歸歎口氣,對柴雨圖的軟弱可欺抱以一聲歎息,問:“二姐人呢?她推完你就跑了?”

柴雨圖搖頭,略感奇怪地說:“我瞧見老祖宗身邊的幾個嬤嬤來叫她,她不想去,還被硬押著走掉了,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何當歸心知肚明,這是老太太要追究羅白瓊在祠堂放火和埋藏邪物的罪名呢,羅白瓊這女人,她娘都已變成那樣,她竟然是一無所知,還有閑心在這裏欺負柴雨圖,這一次,不知老太太要怎麽罰羅白瓊。再看一眼淚包柴小姐,何當歸建議道:“我送你去藥廬吧,那裏有大夫和藥。”

誰知柴雨圖堅決搖頭說:“不行,我傷在腳上,不能叫大夫看傷,女子雙足,不能給男人看。”說完又開始哭。

何當歸大概理解,彭時為什麽覺得柴雨圖煩人了,她既軟弱又八板,救起來也很麻煩。想了想之後,何當歸騙她說,藥廬昨日來了個女大夫,哄著她攀在自己背上,將她背去了藥廬。到了之後,在一個無人的隔間,何當歸出其不意點了她的昏睡穴,拿藥簡單處理一下她的腳傷,又將她崴傷的腳掰正。

“啪!”一聲,疼醒了柴雨圖,使她又是一陣嚶嚶啜泣,正當何當歸頭大地安撫她時,腦後傳來一個男聲,帶著驚喜——

“何小姐,原來你在這裏!”頓一頓,那聲音更加驚喜了,“柴小姐也在!你們這是在……”

何當歸將柴雨圖的腳放進其衣裙中,回頭一看,那人是宗喬,澄煦男子書院的大才子,他後麵還跟著羅白及。何當歸立馬想到,剛才她在同孟瑄“拜堂”,老太太突然派人來找,還說什麽是澄煦的同學來找,莫不就是在說他?這個宗喬,就是收了死者錢牡丹情書的那一位,他來找自己,果然是為了錢牡丹一案的審理而來的嗎?

羅白及走上來,滿麵關切說著“生病了麽,讓我瞧瞧”,卻不是為柴雨圖診脈,而是給何當歸診脈。細細研判了一會兒,羅白及問:“三妹妹,你能摘下麵紗讓我瞧瞧氣色嗎?光聽脈,開出的藥怕有漏誤。”

何當歸抬手摸上麵紗的帶扣,剛要摘去,卻見一旁的宗喬也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瞧,她心中起了點別扭,宗喬好像還寫了一封情書給自己,又這樣色眯眯地看著自己……於是,何當歸搖搖頭道:“病中容顏殘敗,二哥哥你不用瞧了,也不用費心給我開方子了,我還是吃丸藥罷,那個頂管用的。”

羅白及不讚同道:“管用什麽,若是管用,你也不至於吃了這幾年都不見好,我早說人參養榮丸不合你吃,該換換了。”

何當歸選擇推脫到老太太頭上,說:“那是老祖宗定下的方子,我吃著還好,就算換別的藥吃,也需稟過了老祖宗再說,今日就別折騰了,客人和柴表姐都在呢。”

自從羅白及從東北回揚州來念書,在羅府見到了一個新來的水晶花般瑩透的女孩兒,得知這就是小姑的女兒何當歸,初見的驚豔就成了一見鍾情。隻是這三妹妹的麵色黯淡發黃,算是白玉微瑕了,不過他聽旁人提起,三妹妹剛住進羅府時,白得似朵玉蘭花,隻是後來生病送去道觀靜養,沒養好就落下了病根兒。羅白及惋惜之餘,就熱心上了為何當歸治病,一直治到今日,他還是很關注大病之後麵有菜色,該如何調養的問題。

柴雨圖自覺傷勢頗重,來了一個會看病的表弟,卻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傷勢,自卑地覺得對方肯定是輕慢自己的身份,不禁又開始自憐身世,拿著帕子飲泣。何當歸和羅白及對淚包表姐都免疫了,隻是同時暗道,她的名字真沒取錯,下大雨啊下大雨。而宗喬見狀卻大為不忍,軟言安慰淚包小姐,卻隻換得她更大聲的哭,不由讓宗喬腦門冒汗了,以為他鑄成了什麽大錯。

何當歸心想,柴雨圖真的很像剛進羅府時的自己,都是那種既自卑又自尊心強烈的性子,一撮就碎的紙花,還想得到關注,怎麽著都很難辦,溝通不起來。於是,她為宗喬解圍說:“宗公子不必擔憂,表姐是因為腳疼才哭,待會兒就沒事了。宗公子大年初四就過來串門,當真難得,是來找二表哥討論學業的嗎?”

宗喬拿手帕拭一下汗,解釋道:“小生本是來貴府尋何小姐你的,可惜何小姐生病不能見喬,喬失望而歸時,就偶遇了羅二少爺,聽說他要來藥廬,喬心生向往,就跟著過來瞧瞧,第一醫藥世家的藥廬是何等莊嚴氣象。”頓一頓。他臉上漾出笑意,道,“我就說,今天早晨出了房門,兩隻喜鵲在門口的樹上跳躍歡鳴,可見今天肯定有好事兒,原來是應在何小姐跟柴小姐的身上。”

這話講得有些輕佻意味,羅白及不悅地垂下眸心,何當歸卻微笑如常,推辭道:“宗公子真是客氣,我們羅府的藥廬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藥廬一座,哪有您說的那樣厲害。不過這裏的藏書倒是豐富得很,多數都是醫理藥理的入門書籍,公子你有興趣可以翻閱一下。”

宗喬亦笑道:“何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們男子院書畫課布置了一篇假期課業,解先生讓我們每人畫兩幅美人刺繡圖,難道小生今天走大運,一次碰到了‘澄煦雙姝’,兩位怎麽也要買我這個麵子才行——請撥冗賞光,請何小姐和柴小姐做一回我的畫中美人吧!有了二位幫助,小生這次的課業定可拔得頭籌。”

何當歸聽他的話聽得繞耳朵,用眼神問羅白及,有這種課業嗎?叫學子畫美人?解先生這麽風流。

羅白及蹙眉,麵上露出點歉意,放假前幾日都是他母親忌日,就曠課出城掃墓去了,因此不知道先生們都布置了什麽課業。

何當歸瞄一眼宗喬故作風雅,又掩不住好色本質的神態,不論是不是真有這樣的課業,她都不喜歡被畫進他的畫裏。於是她辭道:“宗公子說哪裏話,誰不知道你‘妙筆丹青’的名號,能被你畫一回,真是臉上有光。隻是你瞧現在,我表姐摔傷了腳,哭個不停,而我又病得不能見人,刺繡就更不能見人了,公子你要將這樣的我們畫進去,那我們可不依。”

羅白及點頭:“正是此理,宗喬,你不是要參觀藥廬麽,我帶你去參觀。”說著拉了不情不願的宗喬走出隔間。

何當歸囑咐柴雨圖兩句養傷注意事項,又說一會兒讓人抬了轎子來送她回院,然後就告辭欲走,卻被柴雨圖叫住問:“三妹妹,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何當歸回身微笑道:“你張口便喚我作三妹妹,既然彼此是姐妹,那這些都是微末之勞,表姐安心養傷便是。”

柴雨圖又訕訕問:“我那個,假山後,你聽到很多嗎?”

原來她在擔心這個,何當歸安撫她說:“我路過聽見你在哭,然後大表兄就跑出來了,就這樣。”可說這話時,柴雨圖的麵上漸漸生出一層紅暈,神情羞澀之中帶有回味,何當歸一愣,莫非她喜歡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