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何當歸腦仁昏昏脹脹,心中千頭萬緒,不知想到了哪一頭的時候,左右兩側的高大牆壁突然迅速地往地下深深陷去,頭頂的光線時明時暗,下一刻,腳下地麵一陣晃動,何當歸小小的身體無所憑依,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抱頭蹲在地上。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物讓她意識到,自己已再次身處寧王府的無香閣中了。

從地上爬起來,檢查了一下身上,發現一點傷痕都沒有,之前上官明日迎頭一鞭,似乎是打中了她的天靈蓋,雖然沒覺到疼,可也被打倒了打暈了,此刻卻一點傷痕都沒留下,真是奇怪啊。她記得孟瑄說,在“柒真幻夢”中,別人看不到你,你卻能看到別人,別人打不到你,你卻能打到別人……難道是真的?

好真實的一場夢境,她在“第七境”的牆壁上看到的那些影像,全部都是真人真事嗎?上一世的朱權從那就死了,那麽如今幻夢中無香閣裏的這個中年朱權,又是怎麽回事呢?

情蠱……原來朱權是被蠱毒所製,才會大失常性,口中時不時地呼喚她的小名……

她記得方才牆壁上的那個柏煬柏說,他有辦法解情蠱,那是五十歲的柏煬柏說的,如今三十五歲的柏煬柏,應該也有辦法解開情蠱吧。隻要讓他給少年朱權解了蠱,那她就能徹底擺脫這一世的朱權的糾纏了吧,那種跟他在一起時的窒息感,真是多一刻都不想繼續下去了。這樣的糾纏,真的該結束了。

她回頭去看左邊的地麵,原本應躺在那裏的少年朱權,已不見了蹤影,再看另一側,齊玄餘等人還站在軟榻邊為中年朱權治傷。

傷者的赤*膛上,方才那些自插出來的深深傷口,多數都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她疑惑地看著麵色從容的齊玄餘,他究竟是什麽人,他的針灸之術簡直可通鬼神,連竇海溱老先生都比不上!

此時,司馬明月口中還在嘟囔著什麽“何嬪的鬼魂顯靈”之類的話,換來上官明日的一聲嗤笑,“無稽之談,人死了就死了,哪兒來的鬼魂?”

床上的中年朱權突然睜開眼睛,虛弱地半撐起身子,四顧打量著,急聲問:“逸逸的鬼魂?在哪兒!在哪兒!”

齊玄餘含笑道:“他們兩個逗趣玩呢,別理他們,你傷勢極重,需要臥床靜養。”說著按著朱權的肩頭令其躺下,吩咐明日明月拿熱水和繃帶來給他們主子清洗包紮傷口。

看過第七境牆上的那些事,何當歸心中很不舒服,不想在這間屋裏麵對這個性情古怪的中年朱權。這樣想著,她的元神向外一飄,轉眼就飄到了一棵光禿的桑樹下,樹下有一塊青石,她斂裙坐下,拿出孟瑄留下的墨色玉佩和書信細觀。

先把玉佩拿在手中看了一會兒,又將上麵係著的發解下,湊在鼻端聞了聞這個香味兒,正是孟瑄慣有的青茶香味,三年後也沒有變過。想起最後見他時的那一副慘烈樣子,她心中一陣酸楚,她何德何能,讓一個大好男兒那樣對她。或許她跟青兒約定的那個找“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夫君,根本就是錯的吧,要是三年後她不那麽任性離開他,也不會逼得他用這麽危險的法子來到這場幻夢中與她相見。

據孟瑄所說,所謂“柒真幻夢”,是發生在多年前的舊事,其中的人物雖然真實鮮活,但不過都是一段浮塵般的往事中的人。

不可思議的是,上一世的朱權在何嬪死前就殺了上官明日,如今的幻夢裏,上官明日依然健在。上一世的朱權在何嬪死的當天晚上就中了情蠱,然後與何嬪一起隨刺星墜入了這一世,何嬪的魂魄回歸到水商觀,一切故事開始的地方。如今的幻夢裏,朱權依然健在。

何當歸猜想,上一世朱權被陣法的衝擊炸碎,又在時空隧道中洗練,到了這一世,隻剩一些零星的魂魄碎片,一直被封存在山洞的深處,卻機緣巧合被這一世的朱權發現。相同的磁場讓兩者迅速吸附融合,才會造就了一個中了微量“魂魄情蠱”的少年朱權,動不動就發一回情癡,觸動對何嬪的癡戀。

直到今日下午,聽齊玄餘說了刺星之事,又說了“十公主轉世”的離奇故事,朱權好奇之餘,也對自身那種時而犯病的情況感到厭惡,抱著治病的態度,故地重遊,想去他最初開始迷戀上何嬪的苦竹林山洞尋找真相,結果真的又被上回遺留沒帶走的一點魂魄碎片吸附,找到了更多的記憶,感覺到了對何嬪的“愛意”之外的更多“憎惡”。所以,他才會在祠堂中當眾羞辱她,然後又跑到經閣來行凶,想殺死她,從上一世的詛咒中解放出來。

朱權說,這三年來他每感覺“心痛”一次,功力就會增進幾分,如今已達到了九重天。她對內力一事如今還是一知半解,也不懂九重天的功力究竟是多高,不過她猜想,上一世朱權的魂魄碎片除了帶著情蠱,帶著記憶,大約還帶著一些內力。所謂的“心痛”,大概就是兩世朱權的魂魄融合,合二為一時的痛楚。至於那些內力,都是上一世朱權“時空傳遞”給這一世朱權的遺物。

可這一世的朱權並沒有完整的前世記憶,還被幻夢中的故事迷惑,誤以為她可以幫助他增進功力,因此他現在想殺她擺脫詛咒之餘,還想要利用她修煉功法,以擁有更高的功夫。照朱權那種行事狠辣不留後手的性子,他利用完她之後,一定會殺死她滅口,而非給她找個好歸宿,讓她衣食無憂。跟朱權共事那麽多年,她太清楚此人的脾氣了,這樣的許諾她也曾聽他跟一些伍櫻閣線人說過很多次,可一旦機密事情辦完,不管成功與否,為了守住秘密,他絕對不會對那人手下留情。

就算她了解了前世的種種真相,不再拿朱權當仇人對待,想跟他劃清界限,可如今的這個朱權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樣看來,她必須繼續將現在的這個朱權當敵人,時時提防,必要時予以反擊,否則她一定會重複前世的悲慘結局,而且不會再有一個仗義的柏煬柏來搭救她。

現在,最讓她感到疑惑的事就是,隨著刺星而來的是她的魂魄和朱權的魂魄碎片,那麽,這個“柒真幻夢”又是什麽人製造出來的呢?製造幻夢的高手,她隻知道一個柏煬柏,可剛剛上官明日跟她激戰的時候,她突然就聽見齊玄餘冒出了一句“誰讓你頑皮,這下玩出火來了吧,以後看你還皮不皮。”怎麽聽,這話都像是對她說的。他還細細講解針法給完全聽不懂的上官明日二人聽,他莫不是……講給一旁雙眼發亮、意欲偷師的她聽的?

而且,柏煬柏說過,進入別人的幻夢,旁人都瞧不見入夢者,隻有夢的製造者才能看得見入夢者。

假如齊玄餘真的能看見自己,莫非……他就是夢的製造者,這一個“柒真幻夢”就是他搞的怪,弄出來鬼玩意?既然齊玄餘有那樣高超的醫術,再有高超的幻夢製造術也不奇怪,高人麽,什麽都是高的,可這樣做的意義何在?難道是為了蒙蔽這一世的朱權?

假如造夢者確是齊玄餘,那麽……是上一世據說遠在東瀛的“老齊玄餘”,還是這一世張口道出了各種天機的“小齊玄餘”呢?

孟瑄說“柒真幻夢”是發生在多年前的舊事,可這個幻夢中的“朱權自戕”之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全部都是假的,又怎麽會是從前的舊事呢。何當歸搖頭,自己給自己解釋道,孟瑄根本沒涉獵過道學,對於幻夢大概也是從柏煬柏那裏聽來一些,看柏煬柏與孟瑄的私交似乎不錯的樣子,所以孟瑄之言未必準確。

何當歸此時才正式開始關注手中的信封,鼓鼓囊囊疊在一起,一共是三個油紙大信封,光滑的油紙麵寫不上字,所以也不知道裏麵的內容,不知是誰致誰的信,不過既然都是孟瑄留給她的,應該都是可以讓她拆封讀閱的吧。

她用指甲作刀,劃開了第一個信封,其中寫道:“柒真幻夢指南,進入幻夢前細讀,自然能在七道虛境中穿梭自如,泡泡美女騙騙小妹妹不在話下,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沒錯!柒真幻夢,男人的最愛,女人的噩夢,最心動的旅程從此展開,行動吧,少年!”

何當歸看得腦門冒汗,這個字跡她認識,是柏煬柏的字,字體潦草,拐彎的地方有點圓,而且寫捺的一筆都拉得很長,仿佛想要表現內心的不羈……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既然三年後的柏煬柏將這個信封交給三年後的孟瑄,還讓他帶到這裏來交給她,為什麽柏煬柏不作法幫助孟瑄過來,而要讓孟瑄去找齊玄餘那樣一個完全摸不透底細的人呢?

孟瑄明明知道,齊玄餘是朱權的人,朱權又在暗中搞鬼,讓素瀟瀟懷上了孟瑄的孩子,破壞孟瑄和她的關係,孟瑄為什麽還找齊玄餘,而不找柏煬柏?論玄學道門的修為,肯定還是柏煬柏更厲害吧……咦,孟瑄穿越時空時受了重創,不會是那邊的齊玄餘在使壞吧?

何當歸皺眉搖頭,想不通,再這樣想下去,所有人都可疑,頭想破了也不會找到答案,隻希望那邊的孟瑄沒事,可以順利找到那邊的自己給他治傷。

再繼續看手中書信,上麵對“柒真幻夢”的解釋都跟孟瑄說的差相仿佛,提到了孟瑄說過的在第七境中,人會失去原貌,變回小時候某階段的樣子。因此,第七境又稱“歡喜境”,人都會變成自己小時候心境最歡喜的那個年歲。

按照信中的描述,她現在所在的應該是“第一境”,在此境中,有一些現實生活在幻夢之中的“投影人”,那些人會做現實中想做而來不及做的事,會撕掉虛偽的麵具,做最真實的自己。因此,“第一境”又稱為“返璞歸真境”,在這裏麵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大膽言行,做心目中最真實的自己……

何當歸讀到此處頓住,腦門上再次冒出了幾道黑線和大顆汗滴,柏煬柏的字跡漫不經心地寫道,“‘第一境’之中常常有強暴事件發生,請小姐們多提高警覺,提防色狼,也請公子哥兒們不用感覺到羞澀和愧疚,請按照內心的想法,勇敢地向前進發吧!進發吧!發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