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權瞪眼:“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一定是想搶走她,才拿這樣的話來騙我!你的嘴裏一向沒有實話,騙鬼鬼都不信!”
他收緊懷中被筒,同時抬眼四顧,仿佛想看看周圍有沒有即將消散的魂魄,而後,他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一邊咳一邊噴血,不意間將血噴在了懷中人的額頭上,染得一片通紅。他慌忙拿衣袖去擦,不料越擦越紅,最後還擦破了一點皮。
朱權心疼地叫道:“弄壞了!”他緊步跑向柏煬柏,哀求道,“小舅你辦法多,你幫我弄好,我把王位送給你玩,你看,這裏破了一點!”他每說一句話,就往外噴濺出一點血,有的血滴落在何嬪的麵頰上,可他不敢再去擦,隻把何嬪掛著一匹如瀑黑發的腦袋舉給柏煬柏看。
柏煬柏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此時,她的眼珠已經重新變成黑色,是一種死寂的黑。柏煬柏歎口氣,又將沒受傷的右手探手進被筒中檢查情況,他咳著血問朱權:“你怎麽從剛才開始就在咳血,你也受傷了嗎?”
朱權渾不在意地答道:“不知道,可能是被高審君打傷了吧——你能修好這塊皮嗎?你知道怎麽能長久保存她嗎,小舅?”
此時,朱權的雙頰變得愈發紅,幾乎變成了一種鮮豔的桃紅色,柏煬柏抬目時看見他這副樣子,不由一愣,滿臉疑惑地思索著什麽。朱權不耐地用手扇著風,然後將被筒往懷裏一收,轉身往床上走去,口中道:“你去外麵慢慢想,我和逸逸還沒快活夠呢,我聽見她又在叫我了,你想到辦法再來幫她治,哪天她從天上下來,一看身體被弄壞了,又要生我的氣了。”
柏煬柏追了兩步,牽動了左肩的傷痛,倒抽著冷氣跪倒在地上,而後猛然抬頭,大叫道:“阿權,你快看看你的心包經!看你的心包經!”
朱權不悅地嘟著嘴巴,將被筒放回床上,擁著被筒躺下,攆人說:“逸逸說了,小舅你再不走,就把你丟進水牢中關起來!我不介意當著你的麵,可逸逸她很害羞的。”說著用桃紅的麵頰印一印被中露出的蒼白小臉,伸舌舔掉她臉上的一滴血,同時恍然道,“對啊,應該用水擦,用水就擦不破了……”
柏煬柏氣得重重捶地,吼道:“你也中蠱了!是情蠱,無解之蠱!你看看你的心包經!”
朱權不耐地低頭看了一眼,一條金線自他的心口窩長出,沿著心包經的經脈蜿蜒上左臂,還在緩緩地往左手掌心和指尖方向攀爬。他訝*問:“這是什麽東西?”
柏煬柏搖頭歎氣,說:“丫頭中了什麽蠱我孤陋寡聞查不出,隻能瞧出那蠱極強極烈,最後會將三魂七魄統統噬盡,讓她連投胎轉世都不成。之前看見她的憔悴模樣,我對你又氣又恨,不禁起了私心,謊稱她馬上就死了,想帶走她的屍體為她聚魂,救活她以後……帶她遠走高飛。後來,我見你那樣傷心,一時心軟就想多給你們一點時間,讓你們道個別,豈料你竟然跟她同房……阿權,你中了情蠱了,命不久長矣。”
朱權耷拉著眼皮,將下頜抵在何嬪的頭頂,一道血線緩緩流入烏黑的發間,消失不見。他懶洋洋地說:“這是逸逸回心轉意了,要接我一起上天呢,那小舅你走吧,不用你給她治傷了,我們要去天上做一對快活神仙了。”
柏煬柏氣惱道:“你清醒清醒吧!你現在一定是被情蠱的火毒左右了,連正常的思考力都沒有了!你先封住經脈,運功壓製毒素蔓延,或許我還能想到辦法救你!你清醒清醒!”
朱權慢吞吞地說:“我覺得現在最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和逸逸都不喜歡你,你妨礙到我們睡覺了,你滾,快滾!”
柏煬柏掙紮著爬到床邊,冷冷道:“就算不救你,我也不能不救她,你中了情蠱,最多隻是殞命後去輪回轉世,可她卻要魂飛魄散,連轉世都不行了。我曾許諾過保護她不讓她死,就算死了也要將她救活,我一定要救她。”
朱權皺眉看柏煬柏,問:“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騙我們的?”
柏煬柏掐指一算,沉聲道:“還有兩個時辰,再過兩個時辰,她就消融殆盡了,到時你在她的牌位前燒紙給她,連火都點不著了。這一次我絕對沒說謊,雖然我不知她中的是什麽蠱,不過我聽說苗人有‘以蠱養蠱’的說法,就是用低級一點的蠱給更毒更厲害的蠱作餌食,我猜,那養蠱之人一定是將情蠱喂給另一種蠱當食物。情蠱都已經劇毒至此,連你都抵受不住,生出輕生殉情的念頭,可想而知,那另一種蠱有多毒了!”
朱權皺眉聽完,反駁道:“我才不是被情蠱左右,蠱不就是蟲子嘛,我怎麽會被一條蟲子擺布。我隻是突然清醒了,逸逸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要去找她,她一高興,就會跟從前一樣對我好了。小舅,你救救逸逸,送我們去做一對神仙眷侶,好不好?我知道你能做到。”
柏煬柏又咳出一口血,瞪他一眼說:“你已經被情蠱燒昏腦子了,你的話不能當真,快快封了經脈,去門口吹吹涼風吧,我要救她!”
朱權像小孩一樣乖乖聽話下了床,走出兩步又回頭說:“你不能偷看她哦,不準**她。”
柏煬柏學剛才朱權那樣*在被筒上,從袖中摸出一道明黃的符紙,啪地貼在何嬪的腦門上,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去掀被子,被朱權喝止後,他將另一道符紙遞給朱權,說:“那你來貼吧,貼到她的肚臍上,心中默念《白同參易經•中》,手法要快狠準!”
於是柏煬柏背過身去,朱權死皮耷拉眼地掀開被子,貼上符紙又蓋好被子,才叫柏煬柏轉回身。柏煬柏給何嬪口中灌入一種冒煙的東西,半晌後,那東西燒出一點紅色的小火苗,柏煬柏瞪眼看朱權,問:“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是藍色火苗?”
朱權打著哈欠,側躺依偎在被筒上,不在意地答道:“我怎知道。”
柏煬柏繼續瞪他,問:“你方才念《白同參易經》了麽!”
朱權閉眼,夢囈般嘟囔道:“誰記得那個東西。”
柏煬柏還想問更多,屋外卻突然一片光亮之意大盛,伴隨著一聲“砰咣咚”的滾滾巨響和煙塵,屋中仿佛發生巨型地震一般四角搖動,震落了室內的所有掛件。廊前和屋子內外的所有蠟燭、燈盞和燈籠,不管有燈油沒燈油,統統燒得一片熾烈白亮。屋中幾盆枯萎凋敗的菊花瞬息恢複生機,綠瑩瑩的葉子給人以一種不寒而栗的悚然感覺,下一刻,所有的花苞打出,盛放的全部都是大朵大朵的鳳凰花。
牆外的何當歸也是一陣錯愕,她瞧見,那間屋一角的一瓶臘梅枯枝,無根之物,竟也盛放出幾朵花苞,交錯在烏紫的梅枝上,眼看就要吐出朵朵鮮花。這究竟是什麽怪異情形?是柏煬柏作法召來的奇異景象嗎?
柏煬柏也同樣驚訝,瞪著窗外突然出現的一大片屋宇,問:“那些是什麽東西?”
朱權攬著被筒,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怎知道。”
何當歸雙目瞪成不可置信的圓,那一片屋宇……莫不是揚州羅府聽竹院中的屋舍?隻是看那樣子,大部分房屋已經東倒西歪,搖搖欲墜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東西,怎麽跑到王府中了?那可是一整片屋宇群!絕非人力能辦得到!
柏煬柏掐指一算,立時沉下臉對朱權說:“我在王府外布的陣法被破壞了,不知是有人故意弄壞,不讓我救何丫頭,還是天意如此,被人無意觸動了關節處。如今陣法暴走,也沒有逆轉的可能性,我也不知這片屋宇要將我們帶到何處去,不過隻要有機會救回何丫頭,總要試上一試,這是我對她的承諾——你放開,我要抱她進那些屋裏去!”
朱權死抓著被子不肯撒手,冷哼道:“這分明是你做的一場戲,想嚇唬我交出逸逸,你好帶她去逍遙自在。你休想騙到我,你休想帶走逸逸,她是我的。”說著此話時,他的雙目流出兩行血淚,血色越流越深,最後變成漆黑的稠血,看起來分外怖人。
柏煬柏一捶床柱,恨聲大呼曰:“晚了晚了!你的情蠱發作了,我讓你封住經脈,你為什麽不聽!本來還有救的!”
朱權的手虛張著往前一抓,疑惑地問:“逸逸,你遮住我的眼睛了嗎?為什麽突然變黑了。”
柏煬柏流出一滴淚,問:“你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
朱權默然片刻,說:“要是你不想做寧王,就去找常諾來做,我有三萬死士,我一死,朱棣不會放過他們,讓寧王繼續住在王府吧。”
柏煬柏連連搖頭,歎道:“當初若你聽我的話,早早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你又何至於落到今天這一步,如今身中情蠱,才讓你的真性情露出來一點,如今說什麽都太遲了……”
朱權暴躁地大喝道:“什麽情蠱不情蠱,我跟逸逸的感情一直都是這麽好,柏煬柏你是不是嫉妒!”
柏煬柏也急了:“你快點放開她,她已經不屬於這裏了,少時陣法會重新走一遍,到時說不定還有一線機會救她,我給你寫一封遺書,你在此等人救援,我要帶她去那一片屋……”
話音中斷,隻因朱權懷中的被筒直直飛出,飛進屋外那一片黑洞洞的殘垣斷壁中,此事發生在瞬息間,整個被筒如一支離弦之箭,轉眼就消失於那個未知的存在中。
柏煬柏憑空一抓,牽動傷勢,再噴一口血霧。他按著受傷的左肩,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丟下一句“抱歉不能給你寫遺書了,你順便幫我寫一封吧,就說大過門絕學從此失傳了,本門遺物全數在揚州城郊,讓孟家七公子去找吧。”說著他口中念念有詞,接近那片詭異屋宇。
瞎了眼的朱權在床上胡**了兩下,憤然道:“柏煬柏你又騙我!你偷走我的逸逸,你還我逸逸,誰也不能再搶走她!”
朱權飛身撲出,一掌將柏煬柏揮到一邊,又繼續飛身向前衝,直衝進那片殘垣斷壁之中。柏煬柏的“要念《白同參易經•下》”的淒厲之聲,與徹天響的爆炸聲同時響起,整片屋宇拔地而起,瞬間消失在冥冥的黑暗虛空,不知是飛上了無邊無際的星空,還是墜入了地底下萬丈之遙的黑崖。
周遭的半空之中是化作萬點紅的血肉,不知是屬於那消失二人中誰的,抑或是那二人的都有。
“啪!”有樣東西落在柏煬柏腳下。
他撿起那一片破碎的通透綠玉,認出那東西是朱權束冠上的環扣,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何當歸呆呆瞧著牆上的慘烈景象,後知後覺地張口呆目了——那些裹挾在藍色刺星中的“魂魄碎片”,那些山洞中讓這一世朱權“中了邪”的殘破記憶,竟然是來自上一世的朱權!
原來,穿越時空的祭品不是柏煬柏,而是中了情蠱的朱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