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權將自行車停在臨江派出所門口,撫摸著老舊的木門,心裏無限感慨。

他是一名老警察了,從1950年就脫下軍裝,成為一名人民警察,從警37年來,捉拿了無數的犯罪分子,過完11月,他也就到57歲了,距離知天命的年紀不到三年,以後,就要離開這個充滿了無數回憶的地方,過一個平頭百姓的日子。

推開門進去,卓越權看見指導員木俊專心致誌地看著什麽,他走到身後,木俊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悶聲不響將卷宗合攏,塞進了牛皮紙袋。

“怎麽,還在關心那件案子?就是外國人和流氓打架的案子?”卓越權很理解他的心情,不像他,離開工作崗位不會太長時間了,木俊是正派警官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事業。

可是省城實在是太平和了,富裕安寧的生活,造就了省成*人溫雅的習性,很少和人發生衝突。

大家時常說的一句笑話,就是兩個省城人吵架,麵對著麵不到五十公分,甲對乙說:“你敢惹老子,當心老子揍你!”乙回罵:“惹了你又怎麽樣,有膽子你給我打過來!”甲繼續罵:“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你隻要敢過來,老子打得你媽都認不出你來!”乙再頂:“我今天就不信邪,你動動我試試看!”

……

半個小時後以後,看熱鬧的人都看夠了,吵架的人也累了,旁邊的人過去輕輕一拉:“算了,跟他吵架也沒什麽意思。”就可以將兩個吵得麵紅耳赤的人勸走,自始至終都不會動一下拳頭。

笑話雖然是笑話,省城人盡管有些性子文弱,但也不到這個地步,不過也從另一個側麵說明,在省城要發生惡性案件的比例,是很低的。

這是所有警察夢寐以求的好事,但攤在木俊身上就不是那麽高興了,治安平靜就意味著沒有大案給他破,沒有大案,就意味著他想要靠辦案能力快速升職的可能性就很小,即便出一件兩件,還不被省刑警隊那群嗷嗷叫的餓狼給搶著接手,真要別人都不肯接,扔給了他,那肯定是沒有線索、沒有頭緒,無解的死案。

就在他熱血冷卻,安心守著派出所,調節一下鄰裏糾紛、抓個小偷小摸、送還走失兒童等日常工作的時候,一個突然出現的案子讓他的血又重新沸騰起來。

一個外國人在臨江派出所轄區的府河邊和一群流氓發生了械鬥,雙方都有人受傷。

最開始接到這個案子他萬念俱灰,案子涉及到外國人,這就說明是涉外案件,還被打傷了,派出所怎麽說也逃不出治安不嚴,致使流氓傷及外國友人,以前兢兢業業的工作都白費了,通報批評算是輕的,弄不好還會挨個處分。

等他急忙帶隊趕往現場,鬥毆雙方都跑了,隻留下淩亂的打鬥痕跡,就在他心急火燎準備命令民警將那批不長眼的流氓從藏身地給刮出來的時候,一個消息振奮了他的精神:在地麵發現了一個彈殼,還有一個痕跡鮮明的彈孔!

這個發現讓所有民警都差點精神崩潰,木俊卻一眼就判斷出這一槍絕對是那個外國人開的。

他銳利的眼神通過彈殼早就判斷出,這是9毫米蘇製馬卡洛夫手槍彈,據此心中馬上就跳出了一種槍型的名稱:斯捷奇金衝鋒手槍。

斯捷奇金衝鋒手槍設計於1948年,可以采用半自動和全自動射擊,還能駁接一個槍托,於1951年正式被蘇聯軍隊采用,是世界上唯一一款正式作為部隊製式裝備的衝鋒手槍,配發於炮兵、裝甲兵、RPG射手和軍官等作為自衛武器。

到了阿富汗戰爭時期,這種槍被蘇聯特種部隊廣泛使用,也是各個執法部門喜歡配備的一種個人自衛武器。

在普通的流氓滋事案件中發現了蘇聯製式裝備的痕跡,而且其配備人員通常是特種部隊和執法部門,這其中必然隱藏著不可告人的驚人秘密!

木俊清楚地知道,他等待已久的機會來了,他沒有馬上報告上級部門,而是迅速展開了偵查工作。

派出所民警立即詢問了目擊者,果然確認持槍射擊的不是流氓,而是那個外國人,看見同事們佩服的眼神,木俊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調來了派出所的所有民警,以發案地點兩公裏作為排查區域,展開了更大規模的走訪調查工作。

臨江派出所的民警們也知道這個案件的性質,外國特務啊,這是打破頭都搶不到的任務!

如果破案,不隻是木俊能立大功,全體參戰的幹警都能獲得表彰,提拔、挑薪、分房、解決親戚戶口問題都有可能,所長卓越權也默默地交出了指揮權,任由木俊指派幹警。

幹警們的努力很快就得到了回報,在一個僻靜的小巷子裏,發現了兩截沾滿鮮血的板磚,地上也有遺留的斑斑血點。

當天民警就抓獲了那一群逃走的流氓,但提審剛開始就結束了,兩個身穿普通西服、其貌不揚的青年,手持總參證件,自稱這是外事案件,要求調走所有卷宗,停止與之相關的一切刑偵工作。

木俊不甘心啊,他實在不甘心。

可是隨之而來的總局電話粉碎了他的希望,連參與辦案的要求都一概被駁回。

這兩天,他茶不思飯不想,唉聲歎氣,一有空就抱著卷宗,反複思索,越是思索,他越是覺得其中疑團叢叢。

根據流氓的口述,他們對一個中學生進行報複,然後那個叫契索涅夫的蘇聯人就跳了出來,拔刀相助,混戰中那個中學生拋下亂戰的雙方開溜,契索涅夫氣急之下,不慎被流氓用木棍擊傷,危急時刻拔槍警告,逼退流氓。

從這裏看,一切都很正常,這是一起突發事件。

契索涅夫為什麽要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國學生?這可以用見義勇為來解釋,也可以說明他確實沒有擔負其他使命,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那麽中學生逃走,他為什麽會失神,以致被擊傷?這也可以說明他心中很憤怒,明明是他救了人,可對方不但不感激,還在勝負未分的時候先行逃走,所以沒注意到流氓的攻擊。

那麽逼退流氓之後,他為什麽要去追那個中學生呢?或許他正義感超強,對於那個中學生不知感恩的行為極為不齒,想要追上他給予教訓。

但為什麽會被人擊傷,用板磚敲他的,就是那個中學生嗎?……

問題和答案都扣的嚴絲合縫,但連起來看就很滑稽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最後的問題更是愚蠢,能夠獨自打敗一群流氓的高手,被一個中學生用一塊板磚擊傷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從地上的腳印判斷,那個中學生先行離開,契索涅夫還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離開小巷,證明他受了很沉重的打擊,以致於受過專門訓練的大漢,也承受不起。

木俊在自己的腦袋上摸了摸,打了個冷戰,那個中學生也是個狠角色啊,怪不得會和流氓起衝突。

整件案子中,流氓和中學生的反應都還說得過去,就是契索涅夫的反應最反常,他嚴重懷疑契索涅夫在中國身負有特殊使命,可惜,對方不是他能夠掌握得了的,他也沒有權限再繼續偵查下去。

也許,還可以從那些流氓身上著手?

木俊點了一支煙,苦笑著搖搖頭,那些流氓在以前根本就不認識契索涅夫,雙方也無衝突,從他們身上可以調查到什麽,自己是想升職想瘋了。

拋開案卷裏明麵可知的內容,木俊要是能夠現場見到契索涅夫,想來他一定會鍥而不舍地追查下去。

契索涅夫躺在賓館的床上,氣得發瘋,這不是因為失血過多使得他的頭腦陣陣發暈,而是因為當他醒過來,身上居然無有寸縷,連遮羞的內褲都沒有給他留下,害得他從一戶人家偷了套衣服,才擺脫了下體精光的窘態。

其他東西掉了也就罷了,但是藏在鞋跟裏的微縮膠片,這可是他來中國的任務,如果不及時補救,別說升職,說不定連命都會丟了。

由於身上沒有一分錢,連電話也打不了一個,他不得不步行半個小時回到住宿的錦江賓館,還要麵對那些中國“陪同”們“關切”的問候,編出一套下河洗澡,衣服被河水衝走,腦袋撞在河岸上受傷的謊話。

這套謊話一揭就穿,可是沒有人這麽做,那些名為外事陪同,實際是中國同行們寧願自己去調查,也不會逼他說出真話,大家都是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台階而已。

該死的中國學生,誰再說中國是禮儀之邦,我就跟他拚命,誰要是說學生天真無邪,我就會在他耳根上也拍上一磚頭,讓他也嚐嚐“天真無邪”的板磚滋味,聽說板磚被列為國際十大凶器之首,是所有恐怖分子的最愛,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個夜晚睡不著的,除了上述兩人之外,在錦江賓館,契索涅夫的對麵客房,兩個總參外事局的情報人員也睡不著覺。

田勝英悶悶不樂地盯著天花板,下午接到省公安廳轉來的案情通報,他被張克組長罵得狗血淋頭:“一個大活人也看不住,他是什麽時候怎麽從賓館離開的,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工作的!居然要地方民警通知我們,我們才知道監護的對象從眼皮底下溜走了,還和一群流氓發生了衝突,你知道我當時臉皮有多麽發燒嗎?這是我們總參外事局的恥辱!”

該死的北極熊,老子整死你!

田勝英狠狠地對著被子蹬了一腳。

蘇政笑了笑,又低下頭看卷宗,這個契索涅夫是個信使,他這次到西南省會來,一定肩負著和人接頭的任務,不知道他的接頭人是誰?

難道是那個中學生,蘇政“哈”地一聲笑了起來,中學生沒有任何價值,接觸不到機密的情報,本身也沒經過特殊的訓練,所以作為中間人也是不可能的,隻是,那個契索涅夫為什麽拚著暴露也要救他呢?

中學生,難道是他的家庭……

蘇政嚴肅起來,一把將田家英從床上拖起來:“我跟你說,這裏有個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