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母女醜態

京城崔府,屋外暴雨傾盆,內院偏院西廂那密不透風的窗戶卻沒能飄入一點清涼雨滴,往日這時候屋內都得放冰了,如今黑洞洞的室內除了一壺涼水沒任何解暑之物。

婉蘭木訥的抱膝而坐,雙眸黯然沒一絲神采。

她默默聽著嘩啦啦的雨聲,聽著東廂佛堂母親那不停歇的謾罵,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翻湧,落到地上砸出了一連串的水花。

心裏難受得緊,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宣泄一番,卻憋不一句完整話來,千言萬語隻化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去年末就已及笄今年虛歲滿了十六,早已不再是無知孩童,當陳玉郎取走玉佩卻沒如約定那般上麵提親時,婉蘭便已經明白自己上了當。

雖悔恨不已卻不得不麵對這木已成舟的狀況,崔婉蘭想要尋人幫忙,可母親卻被關在內院連麵都見不了,遠在邊疆的父親更沒法倚靠,她偏偏又不敢對祖父母實話實說。

當袁老夫人訓話問“有沒有落了什麽東西給外人”時,崔婉蘭瞧著祖母那滿麵厲色以及氣得發顫的手,在驚懼之中下意識的就不斷搖頭,然後被罰了抄書。

此後,她自然沒臉也沒膽再開口說此事,隻派了沒被大伯娘杖斃的婢女悄悄出門,滿大街的找著那個男人想要回“溫婉若蘭”玉佩,尋而不得後她怕家人知道,甚至還繪了圖樣讓婢女找人悄悄仿製了一塊。

殊不知她這一番動作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露了痕跡,當陳玉郎之事爆出後,得了消息的崔家大伯母第一時間就向崔婉蘭問了玉佩之事。

她想要矢口否認自己侄女兒有這東西,正打算找更好的材料做一個別的東西替代這崔家嫡女的標誌物,曾經被崔婉蘭婢女光顧過的店鋪小夥計卻又傳出了流言——有人訂過“溫婉若蘭”佩,一定是非常態的丟了才會瞞著家裏另做。

盡管店鋪東家火速封了小夥計的口,這話卻已經流了出去,崔婉蘭的名聲在兩廂印證下被活生生釘上了恥辱柱,再也沒挽回的餘地。

“我沒教過你出門在外要恪守規矩,別做有損閨譽之事麽?!婚事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成何體統!你腦子長來是做什麽用的?!”

“連帕子上都不能繡名字,你居然會傻得把祖父贈與的記名玉佩送出去!平日裏叮囑你的東西全被狗吃了啊?!”

“平日裏是沒見過青年才俊啊?遇見一個長得好的就恨不能倒貼上去,我怎麽會有你這樣不像樣的女兒?!沒讀過女戒啊?!就算是平民女子也幹不了如此下作的事情!你當自己是平康裏的娘子嗎?”

張氏在對麵的房間扯著嗓子嘶吼不已,罵到興起時甚至不由拎起凳子“砰砰”的撞擊被釘死的木門,仿佛想要衝出來親自教訓崔婉蘭。

“孽子,我真恨不能一把掐死你!你讓文遠怎麽辦?他被你毀了,全毀了!有你這樣的姐姐他還能有什麽前程?!”

屋外暴雨漸漸變小,張氏的咒罵聲越來越清晰,哪怕她已經吼得聲音嘶啞,那淒厲的謾罵卻依舊透過淅瀝雨聲穿透了小小的庭院,一聲聲一句句的灌進婉蘭耳中。

“清白用嘴說的能有用嗎?你怎麽不去死?!死了才幹幹淨淨一了百了!沒得拖累別人!”

婉蘭一開始還端坐房中默默哭著、聽著,當張氏的咒罵上升到一個新的級別後,聽了那一句句刻薄的誅心話語,原本就被驕縱著養大脾氣不算好的她終於爆發了,倏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到窗前高聲回嘴道:“是我被你們毀了!”

“有你這樣刻薄原配兒女偷盜別人嫁妝的母親和科考舞弊的同胞弟弟,我還能有什麽樣的好親事?!我還能有怎樣的前程?是我先被你們毀了!”崔婉蘭淌著淚如此高聲哭喊。

聽到這話張氏頓時一愣,不由收了聲,而後馬上又發現自己女兒在繼續哭訴,指責她的不是:“早就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願意要我了,我想自己努力去追求幸福有什麽錯?!他氣質好書畫又那麽出色,我怎麽知道他會是商戶?若真是遊學的世家子弟,這不正好印證了你教我的‘要善於抓住一起機會表現自己’?”

張氏頓時氣不打一出來,蓬頭散發的怒吼道:“我教你在各種宴會上找機會表現,沒叫你平白無故和路上遇到的男人勾搭!”

“宴會?誰還會邀請我去參加宴會?母親,你可記得從來沒被你帶出門的崔婉如是怎麽找到如意郎君的?”婉蘭哭中帶笑,淒厲的笑聲中卻又透著濃濃的苦,而後沒等張氏回答,她就揚聲道,“崔家三郎是在大街上看到了騎馬的我,而後才有求親與代嫁!”

正因為親眼見證過此事,崔婉蘭才覺得有路可尋,陳玉郎與她在路途中相處片刻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她甚至想當然的認為隱居山林的清風陳氏人脈不廣,所以玉郎遇不到自幼情投意合又門戶相當的娘子,也沒人能為他說親這才入世尋找契機,而自己年齡、容貌與之相當,家世也算不錯,恰好是個合適對象。

如此機遇為何不能主動一些抓住他?誰曾想,一開始就是個騙局……那一刻真是魔怔了,事後沒多久就能清醒意識到自己錯了,可當時卻偏偏因對方的衣著打扮、言行舉止而入了迷。

誰會知道,穿著月華裙的陳三娘竟然隻是個婢女!誰能想到,那一封封自己認為頗具風骨的書信原本就是男子所作?誰會料到,談吐不俗常常說到自己心坎中的陳玉郎是刻意磨練了追求世家女子的技巧?

“這騙子能和家世顯赫的肖三郎相比麽?”張氏幾乎要氣得胸口發痛了,為何事到如今女兒還在執迷不悟?

崔婉蘭原就是個被張氏寵溺壞了的孩子,骨子裏隻有唯我獨尊的勁兒,哪怕是犯了如此大錯她也不認為該死的是自己。

“母親你這會兒卻說他家世顯赫了?”崔婉蘭陰惻惻的一笑,質問道,“當初肖家求親的時候為什麽你要把這好機會讓給婉如?三郎看上的明明是我!”

這會兒她連“姐夫”兩字也不想喊了,腦海中反複浮現了一幅幅畫麵,有風度翩翩的陳玉郎、俊朗剛毅的肖三郎、一身火紅華服戴著耀眼珠翠的崔婉如……

“三郎看上的明明是我!都怪你,都怪你說他粗鄙要我和婉如換親,不然今天有了五品誥命的就是我!”

“明明是你哭求說不想嫁他!不孝女,我怎麽生了你這樣的不孝女?!”被倒打一耙的張氏鬱悶得差點吐出一口熱血來,緩緩滑坐在地,一下又一下用力拍著胸脯哭道,“作孽啊,作孽!你可叫文遠怎麽活?”

此時此刻張氏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之女的教導出了很大的問題。

為了壓製崔文康,製造出一個聰慧一個憨笨,一個禮貌一個紈絝的表象,文遠在學業上被刻意吹捧得太過,人人都說他是神童他便真當自己是萬中無一的神童了,心高氣傲受不得一點挫折。

以至於,為考得出彩盜用了別人的詩詞。

而崔婉如與崔婉蘭都是被嬌養長大的,張氏刻意將前者養得嬌憨無比,萬事不懂,卻又私下給親身女兒開了不少小灶,逼她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精通。

卻偏偏忘了教她做人的道理。

張氏自己小時候吃過苦,便舍不得拘了女兒,總覺得她還小,性子可以慢慢磨,以至於,崔婉蘭自幼驕傲而刁蠻,遇事我行我素很少費心思考,這才釀成大禍。

崔婉蘭聽母親口口聲聲提到弟弟卻絲毫沒安慰自己,不由冷笑道:“他怎麽活?你怎麽不問問我該怎麽活?還是說母親您覺得我真該血濺大理寺當場尋死留個清白名聲好為他鋪路?那當初,你為什麽要苟活於世?”

這句話,活脫脫就是做女兒的在問母親犯事被揭穿後為什麽不去尋死!正在絮絮叨叨哭訴的張氏不由停下了動作,愣神的望向窗外。

“不外乎,我已經是再也不能翻身的女兒,他卻是還能科考為官做宰的兒子,”崔婉蘭用不高不低的聲音笑道,“隻有弟弟會為你掙前程,才能救你出苦海,是吧?說起來,咱們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呢,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脈相承如薪傳火,不容作假,哈哈哈……”

在那瘮人的笑聲中,張氏胸口一悶,竟忍不住“嘩啦”一口吐出了鮮血來,她愣愣的看著墨綠衣襟上的鮮血,而後嘴都沒抹就拍著門板哭道:“你是想要氣死我麽?放心,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帶你一起上路!”

來探望張氏和崔婉蘭的崔氏大房夫婦,站在院門口瞠目結舌的聽著這母女倆的爭執,驚歎於她們的沒臉沒皮,而後雙雙慶幸著這是崔家最偏僻的一處院落,平日裏沒人駐足,伺候的婢女也是嘴很嚴的心腹。

不然,她倆的這醜態若傳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又會幸災樂禍的拿來說嘴。

大伯母拉著夫君退出院落,急切的低語道:“三房嫡女崔婉清的議親正進行了一大半,庶女崔芳才十四歲沒說人家,還有二房崔文康差不到三個月就迎親了,那可是家風最嚴謹的餘尚書家的孫女——可不能因為她們再出亂子!得拿出個章程來吧?”

“章程,什麽章程?”崔承祖苦笑,歎息道,“有些主意父親可以做決定,我卻不能率先提議,畢竟是……弟妹和侄女。”

崔承祖心中所想的,是很可怕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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