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差不多八點半左右,外邊的天色已然全部變黑。路燈亮起,昏黃的路燈之下,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陳珞在路口的一盞路燈下站了一會,一輛黑色的轎車行駛過來,車子在他的麵前停下,有人從裏麵敲了敲車窗。

陳珞會意,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坐在後排的座位上,夏誌陽就坐在裏麵。

車子隻停了一會,又是立即開走,夜色中,車子開的不快。

夏誌陽的第一句話就是:“陳珞,這裏麵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為什麽?”陳珞不解。

夏誌陽道:“水太深,你這一腳如果跟著陷的太深的話,對你沒好處的,官場上的事情,錯綜複雜,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更何況你本來走的就不是這條路子,還是多多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一點比較好。”

陳珞苦笑:“可是我不甘心。”

夏誌陽哼了一聲:“沒什麽甘心還是不甘心的,事情既要辦的漂亮,又想要所有的人都滿足,哪裏會有這麽好?”

“那,您是什麽意思?”猶豫了一下,陳珞問道。

“我能有什麽意思,難道你覺得我既然已經插足進來,還能將自己摘幹淨不成?這一次罪人是當定了的。”

“抱歉。”陳珞道歉道。

夏誌陽搖了搖頭:“別跟我說廢話,省的我看不起你。這件事情,撇去個人恩怨不說,也算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另外,事情我已經告知中央那邊了,就這兩天,中央會派專人前來處理的,你一個局外人,還是先管好自己。”

陳珞點了點頭,道:“辛苦您了。”

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哪裏知道夏誌陽反而是冷笑起來,粗口道:“狗屁的辛苦,你那點花花腸子難道我還不清楚?客氣的話不必說,我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楚呢。”

陳珞苦笑,不知道該怎麽說,夏誌陽就又是道:“我現在並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也不知道你有什麽野心,但是我現在把話放在這裏,如若你以後讓我孫女受了傷害,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這話,說的聲色俱厲。

陳珞麵容微凜,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不消您這麽說,若是我真做出傷害子苒的事情來,都我一個不會放過自己。”

聽了這話,夏誌陽才是稍稍的安了心,又是有些累了,讓魏峰停車,趕陳珞下車,一點情麵都不給。

臨下車之前,陳珞道:“夏老,明天我去送送你。”

夏誌陽微微一怔,旋即道:“不用。”又對魏峰道:“開車。”

這炮彈一樣的脾氣,還真是讓人受不了,隻是陳珞知曉了夏誌陽的態度,這話再難聽,也是無所謂了,反而覺得溫暖。

夏誌陽一方大佬,位高權重,表麵上冷硬的像是一塊石頭,實則卻又是有著自己獨特魅力的一麵,隻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和平常的老人一般表現出來罷了,這一點,陳珞是能夠理解的。

目送著車子離開,陳珞並著雙腿,行了一個軍禮,以示尊重。

這個軍禮,夏誌陽沒有看到,但是魏峰卻是看到了,他的臉色也是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而夏誌陽呢,則是笑著臭罵道:“這小子,還真是精明的厲害,居然知道我明天要走了,看樣子還真是有點手段啊。”

這話,似是說給魏峰聽的,又似是說給自己聽的,不過魏峰並未接話,因為他知道,這隻是老人的一點感慨,也算是對這一次星城之行的一次總結吧。

魏峰在心裏道:“陳珞,下一次燕京見,希望你還是能夠一如既往的給我帶來驚喜。星城遠不能作為你的起點,燕京才是,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

鳳華飯莊,菊字包廂內,人走茶涼。

賀春生和全中科,二人坐在一張沙發上,臉上都沒有太多的表情。

茶幾上有兩個杯子,杯子裏的酒是空的,隻留有淺淺的一層紅色的酒漬。

過了一會,賀春生的身子動了動,拿過紅酒,給自己倒上,又給全中科倒了一杯,沒有招呼,自己先喝掉半杯,然後這才對全中科道:“這事,你還有沒有別的看法?”

“我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全中科不耐的道。

賀春生居然也不發火,而是道:“想想我們兩個有多久沒坐到一起了,這難道不是一種諷刺?”

“你這話算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們兩個現在算是係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也不比誰好過。”

“放屁。”全中科大聲道:“你做的那些混賬事,別算到我的頭上來,這頂帽子,我可是擔當不起。”

賀春生笑道:“別以為自己很幹淨,難道你認為,在你掌握了我所謂的證據的前提下我還敢跟你打擂台,手上就沒點東西,不要以為自己很幹淨,這樣會讓我鄙視你的。”

全中科臉色微微一變:“你這話算是什麽意思?”

賀春生故作高深的道:“前年,省裏修高速公路,項目全權交給你負責,國家批下一百多個億,事後用在那條路上不超過一百個億,這裏麵的錢去了哪裏,難道還要我說明白不成?”

全中科這下徹底變臉,拿起紅酒杯,一口氣喝掉,深呼吸一口氣:“賀春生,我果然是小看你了,但是我現在告訴你,那筆錢,我一分錢都沒要。”

賀春生不置可否:“你要沒要不關我的事,但是那筆錢是從你手裏流走的,難道你能撇清責任不成?再者,就算是撇清了,去年,省長江流域的流域治理,又是十多個億,那筆錢呢,最後又到哪裏去了。還有,你名下的一塊價值七個億的地皮,這個總是跑不掉的吧。”

話題太多,問題也太多,全中科一開始激動,最後反倒是淡定下來,嘲諷的笑道:“你現在跟我算這筆賬,不過是要將我貶的和你一個水平罷了,這事,姑且不管是怎麽一回事,我也不想解釋那麽多。我現在就是要問問你,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賀春生道:“不,別太著急,我覺得話可以一句一句的說,還有很多的事情沒理順呢。”

全中科哼了一聲,閉上了嘴巴,賀春生就是接著道:“其實有些事情想必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如果不是你做的太過分的話,溫家如何會在關鍵時候將你棄掉,當然我也知道,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為了溫家,那些錢,也大部分都流入溫家的手裏,但是不管怎麽樣,棄子就是棄子,這一點,你總是無話可說的。”

頓了頓賀春生接著道:“現在我們的情況是一樣的,立場也是一樣,沒人能救我們,那麽就隻有我們自己救自己了。”

“怎麽救?”全中科忍不住問道。

“壯士斷腕這句話,應該是懂的吧?”

“說詳細點。”

“詳細點的意思就是,我們主動點,將自己做過的事情交代清楚,或許還能得到豁免。”

“放屁。”全中科大聲道:“賀春生,我看你是瘋了,還以為你會有什麽高見呢,說來說去就是放屁。”

賀春生不生氣,也不著急,繼續自己的話,道:“這話當然是很狗屁的話,但是卻是實打實的硬道理,你不要有什麽僥幸的心理,那是不現實的,也或許,是你沒看清楚事實。”

全中科伸手指了指他:“那好,你告訴我,什麽才叫事實。”

賀春生道:“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不是嗎?再明顯不過了,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夏誌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陳珞會將我們兩個請到這裏來。”

“合謀?”全中科眼中精光猛的一爆。

賀春生點了點頭:“你總算是還沒徹底昏了頭。”

全中科卻是不敢置信的道:“這個怎麽可能,陳珞不是你那邊的人嗎?為什麽會害你?”

賀春生歎了口氣,無奈的道:“知人知麵不知心,陳珞是我的人沒錯,但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能夠完全的控製住他,老實說,他和夏誌陽認識這件事情,我也很是意外。但是當這個意外被想通之後,我就知道,被倒打一耙,是跑不掉的事情了,不過他下手,也真的是夠狠。”

全中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幸災樂禍的道:“這就是抱應。”

賀春生道:“報應,難道你這事就沒報應,大家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好過,誰也別取笑誰,我們這個時候還窩裏鬥的話沒意思。”

全中科一擺手:“不,我倒是覺得有意思極了,我們兩個鬥了這麽多年,今天才是最有意思的一天。”

賀春生臉色微微一變,不悅的道:“全中科,你是真的瘋了是嗎?說的什麽胡話?”

全中科道:“瘋了,有可能不瘋嗎?現在你做這些狗屁分析有什麽用,不管是被算計的也好,是意外也罷,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夏誌陽出現在這裏,擺明了他是要出手管這件事情了,這個時候,就算是你分析的再好,有什麽用?”

賀春生苦笑:“左右,讓自己輸的明白一點。”

這一生中,無數的算計,算計的都是別人,卻不曾想到,最終會反過來被人算計了一把,而且是被算計的一敗塗地,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這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情。

可是為何一點都笑不出來,而是覺得無比的苦澀呢?

陳珞,這個才十七歲的少年人,他到底擁有怎麽樣的能量,怎麽樣的智慧,才能夠如此的審時度勢,將這三方麵的關係組合在一起,上演這麽一出好戲?

這其實已經不僅僅是能夠用智慧來衡量的了,還有著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畢竟,不管夏誌陽再如何一手遮天,軍方始終是一個獨立的係統,是不太合適參與地方的政~治~鬥爭的,而夏誌陽居然也肯落下臉麵來成全此事,這一點,真是說不出的怪異,也讓賀春生難以理解。

當然,若是他知道陳珞和夏子苒之間的關係的話,就會知道其實這事是非常的好理解的了,也知道為什麽夏誌陽為什麽會來星城,隻是可惜的是,沒有人會告訴他這件事情,是以,這事,注定成為賀春生心裏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而全中科這時道:“輸的明白一點,可是反而會更加的死不瞑目,我倒是覺得,人有時候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他說著,倒上兩杯紅酒,拿起一杯遞給賀春生,道:“你說要明白,那麽我現在就要你明白,你可有想過,我們兩個會有這麽一天,坐在一起,商量著某種共進退的可能?如若你真的想過的話,那麽就當我這話沒說。”

賀春生苦笑,搖了搖頭,接過杯子,然後和全中科的杯子輕輕的碰了一下,喝一口酒,再一次搖了搖頭:“沒有想過,若是真的想過的話,也不會有今天了。”

全中科冷笑道:“權術弄人,弄人者,恒被人弄之,你們之前將最大的籌碼投注在陳珞的身上,反過來被咬一口,那也是無話可說。”

“是啊,成也陳珞,敗也陳珞,我們都小看了他啊。”賀春生感慨的點頭。

陳珞在這件事情上,一度是他最大的希望,卻也是一手,將他送入絕望的處境。這一手玩的隱忍,漂亮,老謀深算,即便是他們,亦是大感不如。

這樣的人物,簡直可以稱的上是妖孽了,枉費他以前還一門心思想著要利用他,現在想來,根本就是一個笑話,而且是一個注定不太好笑的笑話。

話說到這裏,兩個人的話算是說完了,立場也是明確了,喝完最後一杯酒,兩個人一起起身,朝門外走去。

就在飯莊的停車場分別,二人分別的時候,各自轉頭,走出一步,僅僅是一小步,竟是有著說不出的慘烈之感。

說好的壯士斷腕,斷的並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的。

因為這件事情,要想將自己摘出來,已經是萬萬不可能的了,那麽,就隻能盡最大努力地,保留身邊的關係和人脈,保留各自的家庭和勢力,不讓自己輸的太慘。

終於,上車,兩輛車子,朝兩個方向開走,這兩個人,陌路了一輩子,到最後,也還是陌路,因為終究是走不出一個殊途同歸了。

“全中科,一路走好。”賀春生在車聲低聲道。

與此同時,全中科亦是說了一句同樣的話,然後,全中科就是笑了起來,笑的無比的悲嗆寂寥。

人生大起大落,來的如此之快,所謂權勢錢財,不過浮雲。

不過浮雲!

……

陳珞站在門口,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又是用力的揉了揉臉,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稍微正常一點,然後他伸手敲了敲門。

才敲一下,就是聽的房間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被從裏麵打開,李婉然一頭撲倒在他的懷抱裏,身體輕微的顫抖。

陳珞順勢將她給抱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低聲道:“好了,已經沒事了。”

李婉然嗯嗯幾聲,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陳珞隻得將李婉然抱起,進入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這一看,卻是發現彤彤還在看電視,居然也沒睡覺。隻是彤彤此時也是昏昏欲睡了。

陳珞心疼的將李婉然放在沙發上,又是將彤彤抱起,送到她的小床上,將房間裏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又是給彤彤蓋上一層薄薄的空調被,這才來到客廳的沙發邊上。

李婉然這時稍稍恢複了一點正常,問陳珞:“要不要喝點水?”

陳珞搖了搖頭,也是在沙發上坐下,點燃一根煙,抽了兩口,然後才道:“婉然,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說說。”

“什麽事?”李婉然立即道。

陳珞將她抱住,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之前,你先有點心理準備。”

李婉然更加的不能平靜,道:“是關於你的事情嗎?”

陳珞搖頭,李婉然這才稍微好受一點:“那我沒事。”

陳珞這才道:“是關於賀春生的,這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聲,你也有知情的權利。”

“他怎麽了?”李婉然的聲音微微發顫。

陳珞道:“目前看來還是很好的,隻是過兩天,恐怕就不是太好了,你早點做好準備?”

李婉然強作鎮定的道:“他是會坐牢?還是會死?”

“看他自己的選擇。”陳珞實話實說。

李婉然何嚐會不明白陳珞這話的意思,也就是都有可能,她一時失神,神情悲嗆,過了好久,才緩緩的道:“我明白了。”然後,她一頭紮進陳珞的懷抱裏,再也不動了。

陳珞感受著李婉然溫軟的身體漸漸的變得僵硬,抽著煙,亦是舉得這煙絲變得無比的苦澀,難以下口。

他知道,雖然賀春生夫婦對不起李婉然,但是以李婉然的性格和性情,這事要想放下,還是不太可能的,隻是這事終究是要告訴她的,她早晚是要承受的,如果非要從別人嘴裏得知這個消息的話,還不如他親口說出來,他寧願做這個罪人。

陳珞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裏,手指撫摸過李婉然柔順的長發,這時也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房間內,一時無比的靜謐,亦是有股死氣沉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