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海邊這麽多年,知道飯店裏都是怎麽做海鮮的吧?”紀墨的目光望向馬路對麵的昌龍飯店,昌龍飯店是旅遊局下屬的單位,在海邊飯店裏是當之無愧的一哥。

黃金海岸一帶是這樣的地勢,海邊是金黃的沙灘,租遊泳圈、氣墊船、太陽傘這些小項目都是集中在沙灘上的。

沙灘往內陸大約幾百步的邊緣,就是T字型的馬路,靠沙灘這一邊馬路,一長排的是牛國良的露天茶座。

馬路對麵T字路口上,迎著海的最顯眼位置就是昌龍飯店和昌龍賓館。這個T字路口就是真正的黃金地帶,人稱黃金三角洲。

由於地理位置和設施條件,還有國營身份,昌龍飯店的生意一直都是最好的,其他私營的大排檔、飯店都無法和其競爭。

至於是否被打壓,那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當然知道。”牛國良點點頭,頗反感的也看了昌龍飯店一眼:“海邊人都知道,他們的海鮮假,忒假!盡拿些死螃蟹爛蝦的欺騙遊客!”

“我們不是都吃到過的嗎?”張揚一推紀墨肩膀:“記得不,去年夏天咱倆還有邱靈一塊兒去昌龍飯店吃,在外邊魚缸裏選的活蹦亂跳的螃蟹。

“回頭上來的螃蟹看著就不對勁,要不是邱靈眼尖,瞅出來那螃蟹被掉了包,咱們吃完非拉肚子不可!操!”

“是啊。”紀墨搖搖頭:“當麵給選的是活螃蟹,到廚房就換死螃蟹,可現在不止昌龍飯店,貌似大多數飯店大排檔都是這麽幹了啊……”

“不這麽幹咋辦……”牛國良歎了口氣:“我們一起的有家裏投資開大排檔的,原本也是想貨真價實的幹。可遊客們都寧願去吃國營的死螃蟹,就因為不相信這些私營的大排檔。

“生意差活螃蟹也變成死螃蟹了,小本經營的也賠不起,也隻好用死螃蟹上了。這昌龍飯店帶起來的風,一家家被迫效仿,效仿之後就是越來越沒生意。

“這海邊上的私營小飯店、大排檔都倒了多少家了。可是都知道海邊是個挖金子的地方,一年倒一批,第二年又起來一批,不親自賠一把都不甘心呢……”

“再有就是遊客的投訴對私營小飯店大排檔來說,一告一個倒。”作為本地人,其實都同樣知道些內幕,張揚也感慨道:

“可是投訴昌龍飯店的都被和諧了。就去年咱們那次,也不知道是誰打了個招呼,沒敢收咱們錢請咱們大吃一頓新鮮的,把那事兒就了了。這還是咱們這種,要是一般人,嗬嗬……”

不打招呼能怎樣?紀墨歎了口氣,沒把這話說出來。以前他年輕不知道,現在的他想想就明白了。

昌龍縣作為旅遊大縣,海邊的收入是一塊大蛋糕。而昌龍飯店和昌龍賓館的收入就是這塊大蛋糕上的奶油。

對於昌龍飯店和昌龍賓館的內幕事情,怎會沒人知道?隻不過是……不足以對外人道也。

誰都知道這將是個惡性循環,可是這個時代大家都在想著賺一筆是一筆,反正遊客們都是流動的……

“所以我們站在遊客也就是消費者的立場上來想一想,遊客們想吃的是新鮮的海鮮!如果遊客們來了,吃的是不新鮮的,然後拉了肚子。

“在賓館又高消費低享受,在海邊租個泳圈還被宰,買身泳衣穿一回就開線了……種種印象扣分,以後人家還會再來嗎?”紀墨反問。

“是不太好,不過遊客本來也就是過路的,能過一次是一次,不宰可惜了啊。”牽扯到了小買賣,牛國良怎麽都得替海邊人說句話。

張揚湊趣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遊客還會再來?”

“為什麽不會再來?來咱們海邊兒玩的,大多是京津唐和秦海市裏的,到昌龍縣坐火車也不過三四個小時,秦海市裏的過來才半個小時。

“他們來過一次,如果覺得好,為什麽不會再來?”紀墨對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的思想感到很鬱悶:

“再說了,我們都有親戚朋友吧?比如說你老牛,你認識的人應該不少於三位數吧?你是市裏人的話,你到黃金海岸來旅遊了,你的親戚朋友肯定知道。

“那等你旅遊憋著一肚子氣回去了,別人問你,玩的咋樣啊?然後你把遭遇一說——嗯,我們都知道,人都是有誇大其詞添油加醋的惡習的,而且話傳多了也會走樣。一傳十十傳百的,咱們黃金海岸名氣可就臭了。

“名氣一臭,以後誰還會來呢?沒人來了,黃金海岸也就廢了。黃金海岸廢了,海邊人的一個飯碗就碎了……”

“這麽嚴重呢啊?”牛國良和張揚被紀墨說的都有點變色,張揚也就罷了,牛國良臉色煞白,如果真這樣,那可是斷了他的生計了啊。

“那怎麽辦啊墨少?”經過紀墨的詳細分析,牛國良終於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心中也隱隱對紀墨多了幾分信服,說話語氣也不自禁虛心起來。

“說回來,到咱們白天做海鮮的事情上。”紀墨指了指海邊:“你手下的人也不少,讓他們打扮的和漁民差不多,然後直接和打撈海鮮的漁民手裏拿剛出水的海鮮,網兜著活蹦亂跳的,就從沙灘一路走過來,張羅著賣。

“價格公道點,其實也不會少賺。遊客們肯定喜歡買這種看著就新鮮的,貴點也一樣舍得花錢。人家買了之後,立刻帶著到附近一固定地兒,當著人家麵,把海鮮下鍋。

“其實就弄最簡單的,白水放薑片和鹽,海鮮洗洗等水開丟進去,完全變色之後就撈起來,就著醋吃,鮮嫩的很。

“然後帶人到這露天茶座吃,這兒當道打眼,別人看到了肯定問,也起到了宣傳效果。雖然口味單一了點,但是不要緊,人家來吃海鮮,吃的就是一個‘鮮’呀!

“按照我說的做,隻要貨真價實,白天晚上的生意準差不了。一來咱們賺了錢,二來也替黃金海岸贏點口碑!這是好事兒!”

牛國良聽了沒說話,他是腦子比較慢,正在慢慢消化呢。

紀墨也不催他,倒是張揚忍不住說了句:“那咱們假扮漁民,是不是商業詐騙啊?”

“行啊揚子……還知道商業詐騙呢啊?”紀墨哈哈笑著指指昌龍飯店:“咱們這要是商業詐騙,那他們的行為叫什麽?”

“……也是啊,咱們清純多了。”張揚心安理得了。

“墨少,您說的在理兒。”牛國良讚歎的點了點頭,看了看海邊那一片片蘑菇般的太陽傘:“我回頭和我管的人都打聲招呼,把價格都壓下來,寧可少賺點,不能把咱們海邊的名聲臭了啊!”

其實紀墨說的道理並不很深奧,隻是上邊的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下邊的人又急功近利追求短期利益而看不到。

牛國良他們這些海邊人不一樣的,和昌龍飯店、縣裏其他地方人過來做買賣的,都不一樣。昌龍飯店屬於旅遊局,旅遊局要創收,要政績。縣裏其他地方人,不在海邊做,還可以做別的。

但是海邊人代代都是生在海邊,長在海邊,和海邊有著難以言表的感情。那種感情,甚至凝聚在血脈之中。

他們或許也盲從過,可是當他們知道不良商業行為會毀掉海邊,毀掉他們的家園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該怎麽做了,別說是一時少賺點錢,就算更大的犧牲,他們也會保住這一片黃金般的沙灘的!

紀墨笑而不語,心裏卻是大大鬆了口氣。

在他記憶裏,黃金海岸的利益集團最初隻有兩個,一個是國營企業,另一個就是海邊人。後來,三鑫集團的田鑫剛也強勢進入,成為三足鼎立。

由於舒娟的下台,副縣長劉光輝,也就是劉長亮的爸爸,坐上了縣長寶座。有劉光輝的支持,田鑫剛的勢力在海邊發展極快,迅速吞並了海邊人的生意。

不關心黃金海岸的未來,隻急著撈取每一分利益的三鑫集團,變本加厲、想方設法的從遊客兜裏摳錢出來。

黃金海岸就像是搖搖欲墜的大廈,在三鑫集團狠狠推了一把之後,轟然倒塌了。

認真細算的話,海邊人一開始的無知破壞還是比較大的,所以紀墨現在既然成功的扭轉了海邊人領頭的牛國良的想法,黃金海岸可以說就有救了。

其實雖然紀墨說的有道理,但是如果不是紀墨是縣長兒子的身份,牛國良也不可能坐下來聽這席話的。

很多道理其實很簡單,可是當人心思都鑽錢眼裏去的時候,就不會去琢磨道理了……

“哎呦老牛,思想覺悟一下就提高了啊!”張揚揶揄道,他對紀墨能說出這些道理來很不服氣。可是他自己又說不出來,看到牛國良信服的樣子,他也有點心裏酸溜溜的。

一塊兒長大的哥們兒,平時老一起腐敗的,為啥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呢?張揚猛然發現,不知道啥時候開始,紀墨變得像是自己的大哥哥了,可是,自己即便不甘心,卻又不得不在除了身高體重以外的方麵去仰視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