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拿你沒辦法。”

那淡淡的無奈仿佛是敲響了深山古寺中古鍾,悠揚婉轉,空穀幽蘭。

無憂突然想起,這句話師父在何時與她說過?

是在桃花穀之時麽?

桃花夭夭,開的盛豔,大片大片的緋紅滾著幾抹淡綠起伏跌宕,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花瓣紛紛攘攘落了一地,一個白嫩嫩的腳丫突然踏在花瓣上,又驚恐的縮回腳去。

“好美。”嬌小的姑娘渾身掩在一件寬鬆的白色鬥篷中,露出兩截白皙的胳膊在空中接著花瓣,看不到臉,鬥篷下傳來清脆如鈴的咯咯笑聲。

“桃花穀四季如春,桃花是時常盛開的。”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清涼如溪水般的聲音。

姑娘木訥的轉過身去,隻見墨華一襲白衣,長發如墨,眉眼如畫,衣抉飄飄,飄然若仙,負手立於前方,花瓣落在他身旁,白色與那緋紅,漸漸融合,那番仙風道骨的模樣宛如一株清蓮,不可褻瀆般神聖。

“仙人大哥哥?”姑娘歡喜的喊出這五個字來,撒開腳丫就往墨華那邊跑去。

小小的姑娘站在他麵前,墨華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她腦袋,“我不是仙人,我叫墨華。”

姑娘歪了歪腦袋,疑惑的撓了撓頭,“可大哥哥明明是仙人啊。”

墨華無奈的笑了笑,柔聲問道,“你呢,你叫什麽?”

姑娘撓了撓頭,然後使勁搖搖頭,“不知道,忘了。”

她一醒來,所有事都記不得了。

墨華臉色恢複冷清,都忘了麽?

“那以後我便是你師父,好麽?”

那聲輕柔,跌破紅塵的寂音。

良久,姑娘才點點頭,失神的呢喃著,“師父麽?師父……”

“走吧。”墨華唇瓣輕輕揚起,緩緩向姑娘伸出那指節分明的手去。

姑娘呆了呆,仰頭看著那伸出跟玉一般好看的手,在陽光下,他的一襲白衣熠熠生輝,似是滾了大片的銀浪,遲疑片刻,隨即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握住那冰涼的手掌。

師父麽?師父!

清風吹過,輕輕揚起姑娘掩在頭上的鬥篷,遺露出一張布滿傷痕卻笑的燦爛的臉。

夜風微涼。

如銀的月光灑入穀中,明亮一片,穀中的無憂花爭相盛開,開的美麗,映著月光,花瓣似是渡上了碎光。

墨華與姑娘立於高處,皆一襲白衣,一大一小的身影看上去異常的融洽。

“等雲散了,月亮就出來了。”突然,姑娘看著無憂花笑的歡喜,瞳孔中,是一朵又一朵銀白色的無憂花,她笑的純真無邪,仿佛世間的煩惱都與她無關。

她仰頭看天,又撇了撇嘴,“可是,沒有雲啊?”

墨華輕輕的揉了揉她頭發,淡淡道,“無憂,你就叫無憂吧。”

姑娘一臉茫然的去看那隨風搖擺的無憂花,小聲重複著那二字,“無憂,無憂?………”

她叫無憂,她有師父,她有家。

真好啊!

“無憂,下來。”

無憂死死的扒著墨華的後背,使勁搖搖頭,“不要!那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好可怕!”

“放心,他不會傷你的,下來。”

無憂哭的鼻涕眼淚掉下來,“師父,你該不會覺得徒兒調皮,要這個大家夥吃掉徒兒吧?”

師父,不帶這樣的,她雖然調皮一點,不就是一不小心把您老人家珍藏的寒玉筆硯給摔的支離破碎,然後隻不過她求學心切,挑燈夜讀,不小心把古籍給燒了幾本罷了,師父,犯不著下這麽狠的手吧。

見墨華不說話,無憂急了。

“好了好了,師父,我承認那碎冰盞是徒兒打碎的,千冉書是徒兒不小心掉到河裏的,南邊的桃花林是徒兒貪玩放火燒的,這下子真的沒了啊,師父,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徒兒吧。”

“…………”墨華無言,“你不是說碎冰盞是老鼠打碎的、千冉書是野貓叼走的、南邊的桃花林是自個著火的麽?”

無憂立刻收住眼淚,正色道,“師父,你該不會是特意來套徒兒的話吧?”

墨華淡淡的用眼角餘光掃了無憂一眼,“能這麽想就你一人了。”

無憂瞠目,哎,原來不是?

那她幹嘛作死不打自招把所有都供出來了?

嗚嗚,她死定了………

無憂哭的咽唔幹脆躺在地上打滾。

悔不當初啊!

某隻毛茸茸的威武神獸看到此景隻曉得抹了抹額前的汗,他有這麽可怕麽?

一道白光迸裂,隨即那毛茸茸的威武神獸消失在冰霧中,然後一個衣抉飄飄的白衣公子緩緩落地,執了一玉骨紙扇,麵無表情的走到翻牆打滾的無憂前麵。

瞥了地上的無憂一眼,寬鬆的白色鬥篷下是因為受傷而未恢複幹瘦的胳膊腿,臉上戴著一個麵具,以他的修為已可以看到麵具下那張醜到不行的臉。

公子無奈,抬頭看向墨華,“墨大哥,這個這麽醜的丫頭就是你新收的徒兒?”

墨華不語,輕輕闔首。

無憂瞪了公子一眼,什麽叫這麽醜!老娘心靈美!

公子啊呀呀,俯下身來,衝無憂笑的雲淡風輕,“醜丫頭,你叫什麽?”

“叫你個頭!”無憂給了他一個白眼,這個男人怎麽比那些老鼠和野貓還討人厭!

公子笑的溫和,“原來叫你個頭啊,你個頭,你好。”

“…………”

“小獸,莫鬧了。”墨華淡淡的開口。

“噗嗤!”

突然,原本非常不開心的無憂響起一陣爆笑,捂著肚子笑的眼淚直落,“小獸?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叫小獸………哈哈哈,給你起名字的人是有多隨便………哈哈哈哈哈哈。”

小獸黑了臉。

墨華雲淡風輕的看著他們,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我本名叫花流月!懂不懂?”

小獸一張帥臉變得鐵青,這個醜丫頭,怎麽跟雪小七那個臭丫頭一樣沒禮貌。

墨大哥,你收徒的喜好真獨特!

無憂木訥的轉了轉眼珠子,“花流月?還是小獸來的好聽,哈哈哈哈哈哈。”

小獸不去管一旁笑的癡傻的無憂,抱臂對墨華道,“墨大哥,帶這個醜丫頭來這裏幹嘛?我非常討厭她!”

墨華輕哦一聲,微微一笑,“過幾日,我要出穀幾天,無憂調皮貪玩,我放心不下,便交給你幫忙照看幾日了。”

無憂頓時臉僵,“師父,你是擔心你那些寶物吧?”

墨華冷清道,“錢財乃身外之物。”

無憂嘴角猛抽,師父啊,師父,您老人家太不誠實了吧?

小獸則黑了臉,戳了戳無憂,一臉生無可戀,“為什麽是我照看這個醜丫頭?”

墨華雲淡風輕,“我可以相信的人不多。”

小獸幹笑,墨大哥,你夠狠。

“醜丫頭!那是墨大哥種了三年的冰靈芝,不是蘑菇!”

“嗬嗬,醜丫頭,不要拔我的毛可以麽?”

“醜丫頭,你為什麽撕了清明上河圖燒火?”

“這次西邊的桃花林是不是你燒的?”

“我知道你困,那也不用差點把書房給燒了吧?旁邊就是藏書閣,難不成你想燒了藏書閣?”

“哦不,墨大哥這個師父當的真累………”

“醜丫頭,你愛幹什麽幹什麽去吧,墨大哥的珍惜藥草栽在藥圃裏,古籍醫書在藏書閣,玉盞畫卷在西閣樓,藥材丹藥在煉藥房,桃花林還有東邊和這邊的,你愛毀就毀,你愛燒就燒,你愛摔就摔,你愛搗鼓就搗鼓,你愛放火就放火吧!我腦袋疼,我要回家………”

無憂咬著一顆水滋滋的蘋果,看著那搖搖欲墜的背影,無奈歎息,承受力過低。

陽光明媚,無憂赤著腳在瀑布下嬉水。

桃花開在一旁,花瓣落在水中,輕輕的打著旋,無憂彎下腰去撿,臉上的麵具繩子卻鬆開,啪嗒一聲落在水中,麵具慢慢飄開,水麵上漸漸現出一張猙獰的臉出來,無憂愕然。

這是她麽?

手輕輕的撫上那張臉,感受到臉上傳來坑窪不平的觸感,無憂一驚,然後猛地栽進水中。

冰涼的水浸濕了她的衣衫,她驚魂未定的坐在水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呆在水裏幹什麽?快起來!”

耳邊突然響起師父那清冽的聲音,無憂一骨碌連忙爬上岸。

然後一件寬大的披風便直直的掩在她身上。

“師父,你回來了?”無憂喜出望外,拉緊了身上的披風,呼呼,好冷。

墨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微點頭,“嗯。”

“小獸呢?”

無憂抬頭看天低頭看地,含含糊糊地嘟囔著,“他?走了………”

墨華皺了皺眉,“怎麽走了,走去哪了?”

無憂攤手,“他說他要回家,天地良心,不關我事!”

“…………”墨華一想都知道是無憂氣跑了小獸,又對他這個徒兒無計可施,便無奈的歎口氣,伸手輕輕揉了揉那濕漉漉的頭發。

“唉,真拿你沒辦法。”

那聲音極柔,又摻雜著淡淡的無奈,宛如寂籟破空,低沉入了水。

無憂仰頭,揚了揚唇瓣,得意的笑著,水滴沿著她發絲滑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師父啊,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