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四千多能夠上陣的,”唐英在她的耳畔不怒而威地說,“可是,如果王參軍那路也有強虜攻擊呢?那不要救他了?”
“救。”呂曼兒可不是那麽冷血的人,但她仍然找到一個折衷的辦法,“那就分二千去救瞎子歌唄。”
唐英聽了,不悅地反問:“要是敵軍一萬都圍攻瞎子歌呢?我這二千軍士就算去了,還不是杯水車薪,救不了遠火?”
呂曼兒見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也忿忿地怨問:“那也就是說不發兵了?”
唐英見呂曼兒終於懂了他的意思,便微微地點了點頭,“不是不發兵,是要看具體的情況。”
“你這不是見死不救嗎?”呂曼兒剛才隻是隨便猜猜的,不料卻成了唐英真正的心意,心中不由一寒,扭頭冷看了一眼唐英,看到了他那陰寒著的臉龐下,無法動搖的決心。
不由一下子掙脫他的懷抱,從馬上滑到了地上。
唐英被她突然這樣一問,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心中否認著自己是見死不救。要是他是見死不救的人,他會在他爹的信件趕來之後,立即招兵買馬,前往支援他爹?要是他是見死不救的人,他會支援馮保唐嗎?但是,人在戰場,四方遇敵,八麵楚歌,有時候有一些左右為難,無法周全的局麵,那也是他所不願遇見的。
所以,他望著呂曼兒的背影,冷冷地想:敢死軍,本來就是為民犧牲的,他們是光榮的,我們會永遠紀念他們的!
然而,這麽偉大的想法,他卻無法吐露出來,讓它成為呂曼兒能夠聽得見的說話。
此時,呂曼兒漸行漸遠,似乎要步行著離開兵營。
呂曼兒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而唐英似乎也有所隱瞞,故意讓她看不透,反而讓她越是感到他的可怖,越是感到待在他的身邊,渾身的不自在。
也許唐英說的都有道理,但是,這樣的後果,就是叫瞎子歌帶著那三千兵馬,在那裏孤軍作戰了?
這裏還有預備兵馬,怎麽可以讓前線的軍士孤軍作戰呢?呂曼兒不懂軍事,但也深感這樣子的不符合情理。就像馬兒一樣,牽一個馬兒去飲馬是孤獨的,帶一群馬兒去飲馬是歡快的,是士氣大振的。
要是瞎子歌他們知道不會有支援,那他們還有士氣打下去嗎?所以,這增援應該不可缺少,甚至越快越好。
二千,二千也好。她就聽唐英說過,打防禦戰,守方占據地利,可以一以敵十。這樣來說,就算是一萬兵馬包圍瞎子歌,他以一敵三還是可以的。但是後果可能是雙方全軍覆滅,如果帶二千人去為他們押陣助威,那他們的生存機會也就大大的增加。
然而,唐英卻認為是杯水車薪,救不了近火。寧願瞎子歌一直在挨打,也決不發兵,這是什麽道理?這就是他的保兵原則嗎?寧願犧牲一部分的人,也堅決保存另一些人?
想著想著,呂曼兒的內衣也不由被冷汗濕透了。她終於想通了一個問題,唐英這樣的保兵原則,對另外一些人是多麽的殘忍,多麽的不人道呀,他們的心是多麽的孤獨,多麽的寂寞,即使是戰死,他們也是多麽的絕望。
不行!她心裏馬上冒出了一個聲音。人生雖然總是難免一死,但求得兒女繞膝,子孫滿堂地死去,就是一種收獲了,喜悅的死去,歡送地,愉快地壽終;如今,兵荒馬亂,他們難免一死,也求不了那些幸福,難道還讓他們這麽孤清無望地死去嗎?尤其是瞎子歌,他已經是個孤兒了,還想讓他孤獨地死去嗎?
呂曼兒越想越氣,腳下的步伐也越邁越大,果然成了要步出兵營的樣子,與唐英不一會兒拉出了一段距離。
唐英不由一怔,馬上從後麵縱馬上去,“你怎麽了?上馬吧。”
說罷,向她微笑著伸出了手。
“不上!”呂曼兒聽見他的聲音,瞬間就像那無賴般變得渾濁,變得陌生,最是不想聽見。
便加快了腳程,一下子跑出了兵營,走到了大街上,這才深深地舒了憋在裏麵的一口氣。此時,日已偏西,金黃的一片灑在大街上,儼然成了她所不認識的長街。
她一個人落寞地走在人群中,感受著雖然置身於茫茫人海之中,沒有知己密友的同行,依然孤獨得陰風陣陣,依然寂寞得渾身發抖;那麽,遠在“西帝廟”的瞎子歌,是不是比她更加的寂寞和孤獨呢?
這時,她開始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草率否決瞎子歌的好色,以至於沒有讓他好好地向她解釋一番,導致了此時兩人分隔兩地,斷絕了交流,倍感的孤獨。
也許,他不來,自己去找他也好吧。忽然間,呂曼兒的腦海裏一道靈光一閃而過。
唐英就這樣由著她走出了兵營,來到了大街,他也一個人孤清地騎著大白馬,遠遠地跟在後麵,望著眼前不遠處的呂曼兒,卻恍惚間感到和她咫尺天涯,有遙不可及的感覺。
她生氣了嗎?她不知道,我這樣做還不是全為了她,為了留下多一些兵馬,保存實力,日後保護她嗎?衝鋒陷陣,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他也要為了她而保存自己的性命,這樣子,才有命娶她為妻啊。
而娶她為妻的最大障礙就是瞎子歌。瞎子歌始終是呂曼兒念念不忘的人,不理他是她的情人還是她的朋友,但凡讓她分心的東西,他都應該把他剪除;他要讓呂曼兒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屬於他一個人的。
是呀!他自私,他就是這樣,為了愛情而自私;他冷血,他就是這樣,為了愛情而冷血。沒有愛的家是戰場,沒有愛的戰場是墳墓,他正是為了把大家帶出這個墳墓,而展示他們的恩愛;為了把大家帶回家鄉,而增添的另外一種情調的士氣。
難道,這也有錯嗎?
不一會兒,前麵的呂曼兒頭也不回地,影子很快地在縣衙門口一閃而沒。他從偏門進去,把馬兒交給了馬夫,便想朝呂曼兒的廂房走去,向她解釋一番,卻心想著說多錯多的道理,不要讓她這麽快察覺她那自私的想法,遂打消了念頭,鬱悶地朝涼亭裏走去。
就讓她先消消氣,回複了心情,或者晚上再去找她說明自己在指揮操作上的左右為難,在他們後麵的城鎮上再也沒有援軍,也許她會明白。
在涼亭裏,他第一次失意地望著眼前的假山流水,仿如真山飛瀑一樣,一點一點地帶走了他的愁緒。
三個月前,他本來還在自己府內,閑時讀讀四書五經,偶爾看些西方書藉,研究一下兵法,日子過的不知有多愜意;不料,奶奶卻跟他談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尚書的三女兒,是那種隻知道爭權奪利,床第之歡的女子,不懂得丈夫在外麵打拚的艱辛,不體會丈夫在外麵苦悶哀傷的心情,暗地裏還背著丈夫勾三搭四,在其他婦人麵前閑言碎語自己丈夫的缺點。
這樣的女子又豈是他理想中的終身伴侶?
所以,他義不容辭地逃了出來,就算沒有爹爹那封信,他也要逃到外麵去透透氣。在接到爹爹那封言詞慷慨激昂的信件,他也慷慨地就算戰死沙場,也總比泡在女子的口沫中死去的強。
直至,在桃英鎮,在那一個美麗的黃昏,他遇到了那個青衣花帕的清麗女子,那眼睛中噴射著的貞烈與倔強,就像是他懷念的娘親與尊敬的乳娘的合體!在他正當考慮怎樣的女子才是他理想中的伴侶的時候,呂曼兒就這樣冷眼逼視著他的心房,改變了他對天下女子一般黑的想法,讓他從此深深地陷在那雙明眸裏麵,不能自撥。
就算知道了她有了未婚夫,他也決意把她的芳心奪過來;就算沒有瞎子歌和她的八年感情,他也要成為她這輩子最重要,最值得依靠的人。
“現在幾十裏外就是一片的廝殺,你卻能夠在這裏待在我的身邊,安享太平,難道還不滿意嗎?”他想著想著,不由喟然長歎。
“你真的不打算出兵?”不料,後麵卻傳來呂曼兒幽靈般的聲音。
他愣是回頭瞥了突如其來的呂曼兒,看見那張麵帶寒霜的嫩臉帶著無情秋風一般的肅殺,半晌,向她攤開雙手,“無兵可出。”
呂曼兒的臉頓時陰了下來,她沒有再多問其他,她問的是瞎子歌當初問他的說話,她特地來替瞎子歌重新問一次,結果,唐英仍然沒有打算出兵,她便重新幽怨地轉身離去。
唐英這是在出爾反爾,辜負了瞎子歌的期待,罔顧瞎子歌他們的困境;她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了。
眨眼間,她就消失在後園的拱門邊,消失在唐英的瞳孔中。
唐英愣看著她轉眼翩然而去的背影,思量著她飄忽不定的行蹤許久,心想,我這是咋了,又把她給得罪了不成?
心裏泛起了一個念頭:是情敵我就不救,要救,我隻救眼前的你。
這時,有婢女從涼亭裏通過,他陡地朝她們的背影大喝一聲,“拿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