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返回縣衙的路上,她卻還是忍不住去想。瞎子歌是好人,是貴人,她知道。隻是,什麽小兵,大王的,那也太誇張了吧。小兵倒是小兵,但是大王卻是不可能吧。這八年來,他一直呆在她的身邊,他要是有機會做王,為什麽不做?
況且,一個瞎子,一個流浪的瞎子,會有做王的資格嗎?她心想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相士還說他“心裏一直有她”,“命中不能缺了她”,這真的是瞎子歌心裏的心聲嗎?想到這裏,她卻猶豫了,也許在三年前,他們相依相偎在河邊,看夕陽落在河上的時候,他的心裏可能有這樣想過吧。但是,現在呢,三年裏,他一直都沉默不言,誰知道他還是不是一樣的情懷?還是已經對她懷恨了。
在偷窺她,偷窺黃副將那裏,她已經看出他的一些變化;在他槍法霸道,奮勇殺敵的方麵,她又看到他平時看不到的一麵;這個人到底怎麽了?到底還有多少秘密隱瞞著她,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如果說是有的,也隻是給出謎語般的說話,說什麽“你放心好了,不出一個月,我一定浩浩蕩蕩地回來接你!”
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浩浩蕩蕩,是不是代表帶著很多兵?那麽多兵哪裏來?是造反,還是升官?
同樣的一句話,她似乎在以前就聽說過,但是,那是一個什麽時候呢。她一邊緩緩地走著,邊開始搜索枯腸,絞盡腦汁地去尋找記憶中的碎片。
“是那個時候嗎?”她開始依稀記得,八年前,她和奶奶還住在一間瓦屋裏,後來,有一個中年人帶著一個少年找上門來,向奶奶索要爺爺那杆方天畫戟,奶奶也猶豫了再三。
最終,奶奶知道這支戟將是給那個少年使用的,便毅然削去了戟上的月牙,留下那個奇特的槍頭,並要求他們不要把這槍的秘密告訴其他人,才把爺爺的戟交到了那個少年的手上。她們婆孫倆也從中年人的手中得到了現在那套大木屋,和一筆不菲的錢。
她還記得,當那個中年人接過那杆槍時,激動地對那少年說:“將來,你就靠著它,浩浩蕩蕩地殺回去吧!”
那時候,她的目光隻注意眼前那個清秀稚氣的臉孔,幾乎忘了這樣同樣的一句話。
那中年人便是瞎子歌的師父,少年則是瞎子歌。
那時候,他的眼睛還沒有瞎。
從那以後,她總能看到少年在對麵的院子裏天天都“呼呼”地練槍,直到傍晚,他師父才讓他走出門口透透氣。這時候,她總是會上前去,邀他一起去看長河,看美麗的落日。
他很沉靜,問他的父母怎麽樣,他不說;問他的師父叫什麽名字,他不說;問他來自哪裏他說不知道;她隻知道這個少年單姓林,單名一個“歌”字。
直至有一天,他說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沒多久,他師父也失蹤了,離他而去。從此,他就像流浪兒一般一個人過活。後來,奶奶建議他在趕集人多的時候,可以在她的門前,表演一些飛槍絕技,借以向路人收取一些表演費。
之後,他們生活的平淡如水,情誼卻日益的深厚,深厚得她可以教他學騎馬,讓他抱到懷裏在馬上一起馳騁,可以躺在他的懷裏一直看到日盡西山。
直到三年前,羅龍的爹上門對她奶奶說起了指腹為婚的事兒,她便忍心割舍了那份兩小無猜的情懷,遵從了父親留下的承諾,開始嚐試著與羅龍親近,而他也很體諒她,一直堅持著隻字不提,隻是默默地守在她的背後,暗地裏為她解決許多讓她放心的事兒。
直到唐英的出現,他們這般鐵三角的關係,便被無情地打破了。
羅龍死了,他們的三角關係似乎成了怨三角。瞎子歌變得絲毫不留麵子給唐英,不僅偷窺他的乳娘,還解決不了她,讓唐英一痛再痛,左右為難。
怎麽瞎子歌可以容忍羅龍,卻不能包容唐英呢?
總的來說,目前她還看不出瞎子歌有何貴不可言的東西。
但是,算命相士給他的評價和唐英的評價卻是天壤之別,感覺她自己現在就像踩在地獄天堂的中間,一個不慎,就會墜落地獄裏去。
難道她應該舍棄溫柔體貼的唐英,再回到瞎子歌的身邊嗎?瞎子歌會是算命相士說的,是那個未來的王嗎?
一路上,她把算命相士對瞎子歌的推薦和瞎子歌近期的表現,一一作了比較分析。卻發現算命相士說的和自己了解的,有著很大的不同,難道我這和他相處八年之久的人還不及一個算命相士?
如果那算命相士說的是真的,那她對瞎子歌的了解豈不是實在太少了?
想到這裏,她又想,那算命相士也說唐英是‘嫁不得’的男子,但她也沒有發現唐英有多大的缺點,人無完人,隻要包容得下的,又何必強求完美呢?就像羅龍的衝動與粗魯,如果不惹事的,倒也不失為一種可愛。
還是,這個時候,她更要從另外一個角度,再去觀察並了解瞎子歌?想到這裏,她的心忽然豁然開朗:她對擔心唐英在情場上的誠實,在戰場上的安危,換作了瞎子歌,竟然毫無這種壓力。
“等我,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瞎子歌三番二次總是自信地這樣對她說,又總是三番二次地真正活著回來。她見識過他的勇猛,那真是神佛也毫不留情麵的廝殺;她聽說過他的計略,那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絕妙;這樣的人,會讓她擔心嗎?
當她踏進縣衙,看見瞎子歌竟然被那些捕快套住四肢,卻不由一怔。怎麽瞎子歌會被他們抓住了?
啊,他們在欺負一個瞎子?曾幾何時,她的心裏看見瞎子歌有危險,總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並上前把他救下來。
這樣的念頭,應該是多年以前了吧。她及時的想起,也馬上想行動,但是唐英的影子又忽而映入她的眼簾。
她猶豫了。她要從旁趁機觀察一下沒有她在身邊的唐英,到底會對瞎子歌怎麽樣?從他們的對話中,她得知瞎子歌要來找她解釋上次的誤會,而唐英則為了保護她的休息,不讓他冒然闖進,兩人就是這樣由意見不合到僵持,到大打出手,然後出動了捕快,最後成了這樣的局麵。
不料,就在這時,殷大哥快馬從她的身邊飛過,稟報了一個驚人的情報。唐英馬上指派了瞎子歌任務,並釋放了他。
就在瞎子歌一臉焦慮地朝她走來,她發覺對他也不是那麽的憎恨了,更是擔心他的安危;想他為了黃副將那件事,不惜一切拂逆唐英的意思也要闖進去,可能黃副將這件事中的內情與表麵看到的大相徑庭。
此時她也想和他坐下來,聽聽他的解釋和了解他的秘密多一些。
然而,唐英那軍令般的催促,打沉了瞎子歌發現了他的那臉神采,打消了他已經湧上喉嚨的說話。
呂曼兒心中不由一怔。連忙走到唐英的麵前,冷冷地問:“現在強虜再攻‘西帝廟’你會不會出兵支援?”
唐英見她和瞎子歌一樣,重提援兵一事,也是一怔,轉而說:“你來,我告訴你。”
說完,還不待呂曼兒反應過來,一把拉著她走出了縣衙,把她拽著騎上了白馬,揚鞭絕塵而去。
瞎子歌聽得他們遠去的馬蹄聲,內心不由悲歎一聲,隻好隨殷大哥一起,騎上了“黑雲”,快馬加鞭地趕往“西帝廟”禦敵去了。
須臾間,唐英的白馬馱著他們倆,像一道白煙般地竄進了兵營,呂曼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唐英就是要把她帶來這裏。
來到了兵營裏,看見兵營裏的傷兵累累,哀聲連連。軍醫正在帳蓬裏替一些士兵複檢,呻吟聲不時從裏麵傳出來,慘不忍聞。一起出征的四千多兵馬,回來三千多,折損了二百多人,受傷的也有三百多人。
唐英在馬背上一指他們對呂曼兒說:“你看他們,上次一戰,還沒有恢複,你就忍心讓他們再戰?他們還哪有能力再戰?”
呂曼兒看見他們個個也垂頭喪氣的,心中也是不忍。但想到瞎子歌僅帶著那三千人力拒強虜的一萬人,也是憂心忡忡。
萬一,瞎子歌要是萬一有個什麽意外,她,她應該怎麽辦?
發生了偷窺黃副將的事,在“西帝廟”裏,她就曾經為了唐英的“砍首”而替自己認為罪犯偷窺的瞎子歌求過情,那就是不想他再相繼成為羅龍死去的第二位,也是最後一位離她而逝的知己密友。
一個人,一輩子的知己密友本來就不多。況且,是一個相處八年而在背後默默支持她的好友,如果不是天災,她怎麽可能讓他死於人禍?死於眼前?
在兵營前,她被唐英一番搶白,無言以對。焦城外那一戰,她又看到了強虜的“黑色鐵騎兵”割草般的厲害,真的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阻擋;她沒有權力,也沒有理由讓眼前這些傷兵再上戰場白白地送死。
“那麽,派那些還沒有受傷的去呀。加上原來守城的二千,起碼還有四千多吧?”呂曼兒仍然不死心地想到了另外一些完好的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