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那黯淡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輕輕一扯,一下子把心中之燭撥得亮堂,燃亮了許多灰色的希冀,曾經枯落的黃葉,都在這一刻紛紛隨風旋舞而起。

他激動地轉過身,把呂曼兒殷勤地扶到了床沿,輕輕地把她的手收回去,顫抖著手,溫柔地與她執手細語:“都怪我不好,讓你又想起往事了,咱就在這裏陪著你不走,好嗎?”

呂曼兒錯把他的忠言當成羅龍的叮囑,恍惚間,唐英已經在床沿坐了下來,她才不由地一怔。她想不到,除了羅龍,唐英也同樣希望她有個愉快的心情,開心地活下去,開心地麵對自己的未來。

麵對著唐英大膽地執手而語,她也心中一軟,趴到他的胸膛前,再嘩哩稀啦的痛哭一場。

滿頭秀發一下子撞到他的胸膛,唐英心裏頓時像被打落的蜂窩一般,承受著這出其不意的襲擊,心中的甜蜜瀉滿了一地。他猜想呂曼兒這樣子可能是在抒發與羅龍生離死別的鬱悶,便也不再勸她,由著她痛快地把那負麵的情緒排泄出來,這樣子,纏著她的憂傷便會離她越去越遠。

呂曼兒的淚水越是沾濕他的衣衫,唐英的心裏越是美滋滋的。痛苦的另一麵就是開心,悲傷的背後就是幸福,呂曼兒越是願意用淚水帶著自己走出悲傷,走過痛苦,越是離那開心,幸福的日子不遠。而她越是開心,他的日子也會跟著幸福起來。

半晌,呂曼兒的哭聲漸停,他怔了怔。把她輕輕地從胸前推開,瞥了她一眼那淚珠凝睫,愁眼如絲的美態,猶如雨後新荷的天然之美,心裏不由一陣狂跳。什麽時候,這貞烈堅強的女子也有她嫵媚風情的一麵了?還是這麽的楚楚可憐,堪比貴妃。平時她堅強得讓人賞心悅目,此時的她嬌柔嫵媚地卻又讓人怦然心動,唐英的心坎不由得心猿意馬地一歎,堅強與脆弱,兩者本不可兼得,但呂曼兒卻把它們流露得這麽完美無缺,不失為他最鍾情的女子呀,方方麵麵也無懈可擊!

“好了嗎?沒事吧?那你歇上一歇,我不妨礙你了。”他雙手離開了她的雙肩,站了起來,目光還停在她那梨花帶雨的神色中,不忍離去。

“嗯。”呂曼兒微抬俏顏,烏黑的眼眸懾人魂魄,靈動的眼波裏透出靈慧而又嫵媚的光澤。看的唐英為之一窒,暗暗驚為天人。

“好……”直到發現呼吸沒有了,他這才回過神來,倒吸了一口涼氣,慌亂地抽身而去。

美,不是簡單的,是讓人窒息的美!隻是那麽微微一抬頭,就已經完美地糅合了堅強與脆弱,散發著真誠與愛心的魅力,奪人心誌,傾城傾國。

走出了房門,來到涼亭上,唐英才喘過氣來。平時他怎麽沒有這個發現了?是因為,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兄弟們生死的份上嗎?

我的媽呀!他有點氣惱地想罵自己,平時他怎麽會忽略了呂曼兒,怎麽到現在才發現?但轉而一想,卻也不算晚,今天,畢竟還是讓他遇上了,讓他發現了。原來,呂曼兒還有著可媲美仙子的清麗脫俗,可競豔群芳的溫婉可人。

想到了現在這個院子裏,就他一個人最為接近呂曼兒,也隻剩下他一個人關心她了。他心裏不由一寬,嘴角揚起了得意的微笑:在校場上,他竭嘶底裏地要求呂曼兒不要加入敢死軍,目的就是要分開她和瞎子歌,這樣子,他便可以把呂曼兒留在縣城內,到時候近水樓台先得月,他什麽時候都可以伺機接近呂曼兒,俘獲她的芳心,一親芳澤。而瞎子歌則遠在天邊,隻好含恨生悔了。

如今,這般的呂曼兒讓他又平添了無限的愛意,他決意更加地把她愛得深切,把他內心蘊藏已久的所有愛慕全部傾注到她的身心上,讓她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一個人。

呂曼兒一哭之後,柔弱地望著他的轉身離去,感激著他的安慰,心裏也掠過一絲甜蜜;心裏也想追隨出去,要對他說些感謝的說話;但因為身心已經哭得疲累,隻一伸手間,手指在半空中劃然而過,便垂了下來,隻好喟然一歎,躺回床上。隻一會兒,便昏昏地睡了過去。

小梨見狀,上前輕輕地替她蓋上薄衾,盯著呂曼兒熟睡的樣子,與眉頭緊皺的小棠一起,巧笑倩兮地伺立一旁,默不作聲。

待呂曼兒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昏沉,像是傍晚的時分。小棠很是機靈,在她半夢半醒之際,又到廚房裏,給她端來了一盅參湯。小梨笑說介紹,這是唐將軍吩咐的;她想起剛才唐英那真摯的關懷,也就端起湯羹,一嚐他那細膩溫柔的關愛。

那參湯味道濃鬱,清香四溢,啜入口中,絲絲溫熱舒暢咽喉,齒頰留香。明顯是放足了湯料,花了幾個時辰熬出來的佳品。呂曼兒想,那個惡夫人平時可能就是這樣子喝湯的,更是不用替她節省,不顧斯文的仰脖一飲而盡。

“我想去馬棚裏看看。”她喝完後,又重新披上她那碧綠的戰甲,大步地踏出廂房。

這時,外麵果然夕落西山,彩霞亂飛,映落那紅牆綠瓦之上,熠熠生輝,煞是好看。小梨和小棠聽說她要到馬棚,也頓時放下手裏的活兒,寸步不離地跟隨在後麵。

走過長廊,傍晚靜寂得隻剩下三人碎步走過落葉時窸窸窣窣的細響,光線照在呂曼兒那紅潤亮澤的玉臉上。她半點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領著兩個侍婢,走在富人家中的長廊眺望牆外天際的落日。

這樣看落日,卻又不免讓她惆悵不已。以往看落日的時候,她大多數都是和瞎子歌在河邊上相依共賞,或是齊馬遠望,每一次總有一種微妙的、幸福的感受隨之而來。如今,眺望了許久,也不見那種感覺出現。

是不是這種領著侍婢,做了紅牆深閨小姐的感覺影響了它呢?要是這麽樣,她寧願不要這種奢侈乏味的生活,也希望能夠再次一嚐縱馬馳騁綠原,放眼長河落日的感覺。

還是因為沒有瞎子歌在身邊?

換了地方,換了身份,心情也幾乎被換掉了。她的惆悵也幾乎兌成了失意。

寂寞地走到長廊盡頭,沿著碎石小徑,來到了後院的拱門前,忽而被一聲聲沉而有力的輕叱傳來,驚散了心頭那團愁雲。她遁聲引頸看去,發現前麵的一座朱紅的涼亭上,唐英正在專心而揮灑自如地練劍,心中不由一顫。

唐英那劍法左右大開大闔,時而挑劈斬刺,不像女子的那般輕盈靈巧,翩翩起舞;卻力逾千鈞,呼呼生風,呂曼兒猜想,這劍法想必最是適合在馬背上殺敵吧。但見亭中人揮舞在其中,有如蛟龍出海,時而騰空而起,氣貫長虹,時而盤身回劍,翻雲覆雨;夕照不經意掠過刃麵上,藍芒暴起,森冷生寒……

呂曼兒看見了唐英,頓時暗生感激之意,便信步沿著小徑拾級步入亭中。這亭子由四根朱紅柱子頂著,四周通風透氣,令人精神爽利;上麵的鬥拱上描繪了美輪美奐的白鶴飛天圖,有幾分趨庸附雅之意,但那四麵拱下各懸著四個精致的風鈴,倒也增添了不少的雅趣。

呂曼兒走進去,發現亭內的桌幾上茶壺,茶杯等什物的一大套喝茶工具,旁邊一小紫爐上氤氳繚繞,生生不息;在另外一頭,居然還放著數本兵書詩集,她就在桌幾旁邊呆站著,以待唐英舞完劍為止。偶爾瞥了一眼那些翻開了頁的書,但見裏麵的字裏行間,縱橫捭闔,筆走龍蛇,蒼勁有力而似乎娓娓細語。呂曼兒對那些大如麥鬥的字,多有不懂,隻能望字興歎,心裏對唐英卻欽佩不已。

驀然,“刷”的一聲,有劍尖直指她的麵門,不由嚇的小梨小棠她們,先她驚呼了起來。

“你睡醒了?”唐英的劍揮舞到這一邊,才突然發現了她們,急忙撤回刺向呂曼兒的一劍,驚喜地上前詢問。

呂曼兒隻是但見眼前劍光一閃而沒,沒有被嚇到,此時,見唐英舞劍看書也不忘了關心她,心裏不由一暖,便輕點了頭,衷心地說:“嗯,剛才的事,謝謝你了。”

唐英被呂曼兒突然的感激,嚇了一愣,轉而笑說:“呂姑娘太見外了,這隻不過是區區小事情。”

說罷,要請呂曼兒在桌幾旁的矮墩上坐下來。

但呂曼兒卻推說要去馬棚裏去一趟,不便逗留;唐英聽了,不由一怔,馬上板起臉來教訓說:“我以為,給姑娘你配了兩個丫鬟,你就會修心養性,養好身子再說,不料,你卻不知好歹,依然去觸物傷情,日思夜念,非要把自己弄瘋才行?”

呂曼兒心中一怔。本來,她是想去馬棚裏工作,借以忘掉憂傷;但唐英也說的對,每每睹馬思鄉,思鄉念人,反而把自己弄的神智迷糊,悲喜莫名,難以根除心底那一道隱憂。

想到這裏,她心裏一歎,在唐英的對麵,坐了下來。任著夕陽掠過幾上的紫爐,斜照在兩人嬌嫩而微羞的臉龐上。

儼然一對相親相愛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