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一聽,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心中一愕,扭頭看見呂曼兒張開的雙臂,有些乳娘母性的影子,便驚喜地爬了過來,小狗般點著頭,一頭紮進了呂曼兒的懷抱裏,由著呂曼兒溫熱的掌心捂著他的耳朵,他的世界才停止了下雨。
大雨滂沱,簷前滴水,滴到地上的朽木上,叮咚作響,卻寧靜了整個世界。呂曼兒捂著唐英,聆聽著這淒酸的雨聲,心兒卻早就飛到了瞎子歌受困的牢房裏去。
此時,他也能夠聽到外麵的雨聲嗎?他知道我在這裏想念他嗎?這才逃出強虜的魔掌,卻又淪落了馮保唐的魔窟,她也有點憎恨唐英的決定,把他們的性命一次次地懸在刀鋒下,讓他們一次次地受盡了炎世的苦難,在愛恨情仇之中交織纏綿,死去活來。
像這種日子,她以為自從羅龍一死,就會安定下來,從此她會感激羅龍讓她得到了和平的日子,與唐英開展馳騁飛翔的感情;不料,強虜卻來的更加猖狂,更加凶猛,唐英在他們的鐵蹄下,也手足無措,連連出錯,誤信奸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和瞎子歌推進水深火熱的魔坑裏,難以翻身。
她心中的天平傾向了瞎子歌,芳心沒有因為唐英貼近她的鎧甲而狂跳。羅龍一死,他是她最親密的朋友,不理唐英,他便是她最貼心的知己;如果他一死……
呂曼兒在這雨夜中聆聽著驚雷,懷念著兩位好友,心神起伏不定,生無可戀之感油然而生……恍惚間,和著唐英,兩人昏睡了過去。
翌日,陽光明媚,到處鳥語花香。土屋雖破,但野外花香,雨過天青,青黃小花,彩蝶翩翩,一副充滿生機的原野畫卷展現在唐英的眼前,采來了野果咽下,讓他也因此振臂一呼,精神抖擻。
昨晚所幸呂曼兒在那緊要關頭,伸出了援手,他才能躲過了驚雷的襲擊。他想,呂曼兒是不是原諒他那晚的粗暴了?那柔弱的樣子是不是引起她的母性了?她會像乳娘一樣,以後都待在他的身邊嗎?
他扭過頭,正想問呂曼兒,卻發現呂曼兒握著一個隻咬了半口的野果,神不守舍地呆望著外麵的殘垣破牆,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
他不由化疑問為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你確定林歌是被他們抓去了?”呂曼兒醒來後,還是很擔心瞎子歌生死未卜,她想了一晚,想起瞎子歌最後說的那句,他會武功,會隨後跳下來。
於是,她擔心他們先走了,瞎子歌才跳了下來;他們會因此錯過了相遇,天各一方而無法再見麵;她寧願他真的被抓了起來,確定是在牢裏,她然後找到唐振將軍,才可以把他救出來。
唐英見她仍然牽掛著瞎子歌,心裏微微一酸,卻安慰著她說:“在他鬆手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他們說‘給我捆綁上’的話,這就證明他是被抓了,單憑我們兩人,是無法潛入二萬多兵的鹿城了,還是先去找來我爹,再救他吧。”
呂曼兒微微一歎,要是真如唐英所說,那麽真的可以確定瞎子歌是被抓了起來,那麽,剩下的,就讓她快些把唐振找來救他吧。
想到這裏,她站了起來,朝唐英輕瞥了一眼,便率先跳出破土屋,重新轉到小道上,繼續朝前走去。
“曼兒,你能原諒我嗎?”唐英從後麵追上來,期期艾艾地問。
“從來未恨過,哪來的原諒?”呂曼兒略一沉思,頭也不回地答他。
唐英聽了,心中大喜。原來呂曼兒心中還是喜歡自己的,一直也沒有憎恨過呢,那也等於說,他還是有機會贏得美人歸的,這就要看他再加一把勁了。
“那麽,這次找到我爹,我們馬上就訂親了?”他不由試探地問,要是呂曼兒還想著與他一起馳騁飛翔,一起縱橫這個有情世間的話,她應該不會拒絕。“訂親後,咱就回彤雲府去,不再理這麽殘酷的沙場,一起去邀遊天下,做一對神仙美侶!”
唐英邊走邊向呂曼兒描繪著他們未來的藍圖。
不料,呂曼兒眉頭一皺,向他甩了一句,“找到瞎子歌再說吧。”
他的笑容立馬僵硬,暗歎一聲,這瞎子歌呀,始終是呂曼兒放不下的石頭,是他心裏撥不掉的刺。他想就算找到了他爹,他也不要求他爹馬上去救他。
“你確定沿著這條路走,可以去到飛雁關,找到你爹嗎?”
呂曼兒忽然停了下來,一指前麵的小道問他。
唐英扭頭回顧了一下鹿城,發現此時他們已經身在鹿城西邊的荒山上,夾在與焦城的中間;而飛雁關則應該在鹿城的西北角。
他一指山下的官道及對麵的荒山,“下山,再翻過那座山,應該就會看到它的影子了!”
呂曼兒舉目遠眺,對麵的荒山不高,卻隱現在茫茫黃沙之中,讓人感到窮山惡水,前路險阻。但為了不再投奔鹿城,為了營救瞎子歌,她也隻好咬緊牙關,繼續以嬌小的身軀淌過這曲折山水。
“那好吧。”她微歎了一聲,拔腿就往山下的官道跑下去,唐英則笑吟吟地跟在後麵。
跳下了官道,又逕自朝對麵的山上跑去,不料,就在這瞬間,官道的左邊閃出了一彪人馬,指著他們嘰哩呱啦,眨眼間,堵塞在官道上,就要衝上山來。
他們回身一瞥,看見他們赫然就是強虜!不由他們倒吸了一口冷氣,“別管他們!快點爬!”
呂曼兒最是快速反應過來,反而加快了向上爬的速度,不讓他們追上。
果然,強虜們見無法把他們叫停,就開始派人上山,追趕而來。兩人心中大駭,暗叫著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怎麽會出現強虜的?手下腳裏也不閑著,連撥帶爬地手腳並用,亡命地繼續向上爬去,不顧一切荊棘灌木地跟強虜展開了爬山賽。
就在這時候,官道上“啊,呀——”地忽然傳來一陣陣慘叫聲,讓山上的呂曼兒和強虜們不得不回頭看去。
隻見官道上,有些強虜們莫名其妙地中箭下馬,慘叫連連,再看看對麵,竟然又有一彪藍甲的兵馬從天而降。
前麵整齊劃一地走來一營牌刀兵,看見了強虜們,紛紛掣刀出手,嗆然巨響,驚人心魂;牌刀兵後,是一營的弓箭手,一下子“嗖嗖嗖——”數百支箭冷靜地射來,前麵的強虜們哪有不應聲中箭之理?
那些強虜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出現皇朝的軍隊,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想整頓陣形,準備抵抗,卻又被他們搶占了先機,使他們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又見皇朝軍隊約有三千多人,比他們多了一倍,主將更是心慌意亂,揮鞭嘰哩呱呱一番,遺下地上的屍體,山上的追兵,轉眼間便撤得老遠。
山上的追兵不由得麵麵相覷,陷了左右為難的困境,也不再追呂曼兒他們了,均作鳥獸般四散。
呂曼兒這才輕籲了一口氣,輕輕地以袖拭去額上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濕透。這才發現,剛才一番暴走,卻是心驚膽戰,渾身發抖著,幾乎站不穩。
這次,幸虧有皇朝的軍隊出現,不然,他們肯定會落在強虜的手中,性命恐怕也會凶多吉少。
但是,他們剛從鹿城逃出來,就是不相信皇朝的軍隊;這一支皇朝軍隊,他們到底是該相信呢?還是不相信?
說到底,人家救了你一命,應該說聲謝謝吧。
“這怎麽辦?”呂曼兒不由得望了旁邊的唐英一眼,詢問他,應該怎樣向他們表示自己的感激。
唐英在一旁也喘息未定,卻看到此時官道上其他士兵前去清理強虜的屍體,而軍隊中忽然走出一個赤馬黃甲的將軍,樣子酷似他心中的那根刺。
“曼兒!是你嗎?”兵馬皆寂,那赤馬黃甲小將儼然攏手在嘴,朝他們喊來,聲繞山川,靡靡然竟是一把日夜思念的熟絡聲音。
“是,是瞎子歌?”呂曼兒聽著這聲音,心中頓時心花怒放,歡樂得幾乎暈過來。她不辭千裏打算去飛雁關尋找唐振救人,瞎子歌卻竟然搶先她的麵前,先救了她一把?
“是!是我——”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狂喜,撇下唐英,高聲回應著瞎子歌,又拔腿往山下匆忙地跑來。
越是跑近山腳,瞎子歌的臉龐越是清晰,臉上那溫和如昔的兩隻小酒渦,依然怡然地為她綻開著。
“是,是你嗎?”呂曼兒越是走近他的馬前,越是幾疑自己正在做夢,眼前這位氣定神閑,鮮明鎧甲的小將,會是被抓去的瞎子歌嗎?
“要我讓你捏一把嗎?”瞎子歌從馬上翻身下來,上前去一把擁過這個秀發淩亂,汗流浹背的女子,感受著她這一天一夜的逃亡之苦。
呂曼兒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擁,臉兒貼在他結實的胸膛,嗅著瞎子歌獨有的堅毅氣息,一下子就像回到了數天前,他們在大利縣城北門分別的那一幕。
“沒錯,是你……”這種感覺不會錯,這種氣息也沒有人可以冒充,呂曼兒再次遇見瞎子歌,這一天一夜的無盡思念,一下子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瞎子歌也一任她盡情地把這多天的委屈渲泄出來,對於她來說,又是兵敗,又是受傷,又要救人,又要逃亡,幾天中件件都是急轉直下的巨大轉變,他自己也有點吃不消,她一個小鎮女子又怎麽能夠消受得了呢?
半晌,唐英見是瞎子歌,也隻好耷拉著腦袋地走了下來,心想,怎麽偏偏這時候出現了瞎子歌了?他是怎麽逃過馮保唐的抓捕的?難道楊真不折磨他了?環顧了瞎子歌前後的兵馬,都是鹿城裏的人馬,腦裏更是滿滿的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