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辭行
風蕭蕭,此去幾萬裏。曾雲疊嶂,丹鶴振翅而過,霞光萬道,青鳥舞羽高歌。長相思,久離別,獨延佇,心中結。聚散苦匆匆,空望終若斯。
南天門外,聚集了一群人,百花仙子,哪吒,李靖,太白金星,太上老君等都來為沉香送行。
哪吒戀戀不舍地道:“沉香,你這一去,什麽時候才回來呢?”天庭中都是些大人,雖然哪吒年紀不小,但是看上去各自小,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來了個沉香,卻馬上又要走了。
“看時候吧。”沉香模棱兩可地回答,“你要是想見我,自己來找我也可以啊!”
“你到處跑,誰知道你在哪裏啊!”哪吒道,“要是遇見敖春,幫我向他問好!”
“我會的!”沉香點點頭道。
“還有,他和丁香成親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啊!”哪吒提醒他,“不要忘記!”
“我怎麽敢……”沉香笑了笑,又看了看後麵送行的人,沒有看見楊戩,心中不知道是安慰還是失望。
“沉香!”百花仙子幫他整理好衣服道,“路上小心,你是個大人了,要照顧好自己。”
“謝謝百花姨母……”沉香麵對百花仙子總有些矛盾,一方麵是曾經的記憶令他對百花仙子有幾分不悅,另一方麵,百花仙子倒是真心實意地對自己好,自己卻害得她被抓……的確是有幾分對不住她……沉香心中暗想,以後找個機會,幫幫百花仙子吧,也算是自己心中的一點兒補償。
其實一直以來,沉香對於百花仙子的感情遠遠及不上對敖紅的。百花仙子除了當初要挾楊戩救了自己,此後一路上都是敖紅舍命幫助自己,況且敖紅又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沉香自然對敖紅更親近。此後,百花仙子又一直待在蘇州,幾乎很少碰麵,最後一次碰麵,就是為了芍藥仙子的事情,兩人大吵了一架。不過沉香對其依舊是有幾分感情的,對於這次的事情自然是心生愧疚,隻希望能夠補償。
“嫦娥姨母……”沉香欲言又止,今天嫦娥沒有來,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廣寒宮。
百花仙子歎了口氣:“她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吧?”說著,看看廣寒宮的方向,“還在廣寒宮呢,都是閉門不出,你也知道,這樣的事情……現在天庭鬧得沸沸揚揚,她也不好出來……”說到這裏,她也惋惜地道,“你說說,她是怎麽想的?怎麽會突然……哎!就算是現在新天條出世了,她也不能怎麽平白無故的就對別人……”百花仙子隻是搖頭。
“也是……”沉香低頭道,心中不禁想到了後羿。在幽冥的時候倒不是沒有見過後羿,但他基本上很少化形,都是靈魂形態待在一邊,也不怎麽說話。沉香也想問他關於嫦娥的事情,但由於幾乎碰不到他而隻能暫時作罷。
哪吒看看四周,問沉香:“楊二哥呢?他沒來送你?”
沉香搖搖頭:“舅舅他……現在公務繁忙,還是不要麻煩他的好!”
百花仙子見狀,心中不禁一動,楊戩當日下了朝後就來找過自己,向自己道歉。不過他也是為了天庭著想,自己也沒有多怪他,也接受了他的賠禮道歉。想及此,百花仙子心中想起楊戩那淡淡微笑的臉,臉上有些發燒。
真君神殿中,楊戩著了銀鎧坐在書案邊,手中的銀毫卻是自己也落不下去,他看著桌上的卷宗,腦海想的卻是沉香。自己原本不打算去送他,但是……
楊戩現在很矛盾,沉香是沈檀,憶起沈檀,流水高山,知己難逢,兩人曾經的日子是那麽的清晰。可是一看見了沉香,自己就總會提醒自己,他是自己的親外甥!自己怎可與他……自己怎麽對得起三妹?怎麽對得起母親?這是天理不容的事情!楊戩承認自己對沉香還是有情的,但那份情感是建立在沈檀的基礎上的,一旦沈檀變回了沉香……負罪感令楊戩不敢與他見麵!心內的感情洶湧,可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不能……
楊戩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銀毫,三首蛟咬牙:您讓我變成毛筆,弄得一頭的墨汁也就算了,可不帶您怎麽折磨人的啊!他知道楊戩心焦,心憂,可是現在疼得是自己啊啊啊!三首蛟叫苦不迭。
沉香看看時候不早了,便道:“諸位,多謝諸位今日前來相送,沉香……先告辭了!”說著,一抱拳。
太上老君最後囑咐道:“沉香,此去你代表的是我玄門,不可輕易造次!不然……可對不起我的那些仙丹啊!”
沉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謝了,老君了!”又衝幾位揮揮手,一縱身,便化作一道金光而下。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沉香淺淺一笑,我已經有了一個知我者,何必還需多求呢?他不來,也無所謂,我知他心,他知我心,足矣。
真君神殿內的楊戩看看時辰,沉香估計已經下界去了,心中這才稍稍平複了一些,繼續提筆批閱卷宗。但是一提起筆,沉香的模樣就會出現在腦海中,沉香和沈檀的臉交織著出現,楊戩又放下了筆。
矛盾,衝突,煎熬……種種情緒令他感到痛苦:“沉香……我該怎麽辦呢?”我和你,以後究竟該如何?
沉香來到塵世,依舊是十六七歲少年的模樣,穿著白色勁裝,腰中別著小斧。他不再穿那些白色的長袍,誅魔鞭也收了起來,這些……都是屬於沈檀的,卻不是屬於沉香的。
沉香一路行醫救人,或者幫忙除掉個把妖怪,倒也快活。如此,便過去了一年,這一年中。
這日,沉香行至山西境內,適逢路邊一戶人家出殯,一大家子人披麻戴孝,撒著紙錢。後麵是一口八人抬的大棺材,招魂幡隨風而舞,家人們低著頭,默默地行走著。路上見到此種情景,路人是要回避,沉香自然退到了一邊,讓他們先過去。見這群人從自己的身邊走過,沉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一時之間又說不出是什麽。
一大口黑黑的棺材,上麵漆色還很新,看著有一種陰森之感。當那口棺材經過沉香的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森森的寒意。沉香當下心中一驚!他乃是肉身成聖,一旦成仙,任何鬼怪都無法靠近自己,但今日的這口棺材……那股寒意,沉香有多少年沒有感受到了……
等所有人都經過了自己,沉香向那行人望去,看去沒有什麽異樣,便也不再理會,轉身離開。但就在他轉身離去之時,在那披麻戴孝的家眷當中,一名婦人的唇角卻揚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眼角瞄了瞄沉香。
沉香一直來到了不遠處的鎮上的時候,才突然明白過來,剛才那種奇怪的違和感源於何處!那隊出殯的……居然沒有一點兒聲音!不僅僅沒有敲鑼打鼓聲,怎麽連哭聲也沒有!甚至就連腳步聲和交談聲也沒有。那些人隻是低著頭走路,木然呆板,難怪覺得不妥……
沉香心中頓了一頓,想著今夜還是去看看的好,便找了一家客棧住宿。
付了錢,在和掌櫃的閑談的時候,沉香有意無意地問:“掌櫃的,近些日子這附近可有什麽人家有喪事?”
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團和氣,正在撥著算盤,他也隨口答道:“有啊,不就是鎮西的王員外嗎!他家的二公子剛剛成親三個多月,就不幸病死了!可憐他那新婚的小媳婦兒,多俊俏啊,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怎麽,您認識他們家?”
“哦……不過今天早上來到時候,看見一隊出殯的,所以問問。”沉香笑道。
掌櫃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看門外,又對沉香神秘地道:“我說啊,您是不知道,那王家……邪啊!”
“怎麽說?”
“王家的事情在咱們鎮上也是出名的,他們家老太太倒是高壽,今年九十高壽了,可那些年輕的卻偏偏短命!”掌櫃的道,“先是王員外自己,年過半百就去了,過了三年,王員外的弟弟也去了!又過了三年,王員外的妹妹也去了……此後啊,每過三年,他們家就要死一個人,這不……二十年下來都死了七個了!您今天看見的就是第七個,剛走!”
“莫不是他們家祖上有什麽毛病?”
“哪兒有什麽毛病啊!而且……要是單單死人咱們也不奇怪了,奇怪的是從王員外開始,每次死的人都是在王員外的忌日當天!一個個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您說說……奇不奇怪?”
“這倒是怪事了。”沉香尋思著。
“可不是!大家都說啊……是王員外陰魂不散,要他的子孫後代來陪葬!”
沉香嗬嗬一笑:“這話就有些不對頭了,哪有死人要活人作伴的道理!”
“可除了這個,大家也說不明白啊!”掌櫃的歎道,又低頭撥起了算盤珠兒。
沉香跟著他閑聊了幾句,見有客人來了,就先上樓到客房裏去了。
奇怪的死法和日子……沉香尋思著掌櫃的說的話,還有每三年的日子……這件事情當中處處透著詭異,倒是值得一瞧!沉香打定了主意,隨覺得在這裏多留幾天,好一探個究竟。
傍晚的時候,沉香下樓去用飯。一壺酒,兩碟小菜,不過是打發一下時間,做個樣子罷了。沉香正慢悠悠地吃著,忽見一名全身素縞的婦人走進客棧,掌櫃的一見到對方就急忙迎來出來:“這不是王大姐麽?來小店有何貴幹?”
沉香側目,將那婦人三十歲上下,表情嚴肅,嘴角有凶紋,看起來有些凶狠的樣子。黑油油發髻梳得一絲不亂,帶著一朵白花,走路的姿勢嚴謹,目不斜視,一看就是個非常嚴肅的人。
“剛剛回來,進來討杯水喝。”王大姐平靜地說。
“好嘞!”掌櫃的給她倒了杯水,就繼續去做事了,“您慢用!”
沉香為自己倒了杯酒,剛剛放到唇邊,卻感覺到一道窺視自己的目光。他一驚,向四周看去,卻又沒有什麽。是錯覺嗎?當然不是,但是沉香知道,對方在暗,自己在明,索性裝作不知道好了。
“你不像是本地人。”那位婦人道。
沉香一怔,放下手中的酒杯:“夫人說我?是,我路經此地,打算歇息些日子再上路。”
“不必叫我夫人,我不過是伺候人的人,叫我王大姐就好。”那婦人笑道,她似乎很想表現得和藹可親,但是她的凶紋令她看起來有些怪。
沉香點點頭:“哦,王大姐,您是……”
“我是王老太太身邊的伺候的人,今天在路上我們還碰見過呢!”
“哦!”沉香一臉的恍然大悟,“貴府今日……節哀順變。”
王大姐微微點了下頭,放下手中的杯子,道:“我得回去了,打攪你了。”說罷,福了福身子,就走出了客棧。
為什麽無緣無故和我一個外鄉人搭訕呢?沉香皺起眉,不過路上匆匆一麵,她卻記得我?自己現在不過是清秀少年,毫無什麽吸引人之處啊。沉香起身,走到茶壺便,拿起那婦人剛才喝過的茶碗,眉頭略皺了一皺,原來如此……
“您認識王大姐?”掌櫃的走過來問。
沉香放下茶碗:“不認識,不過來的路上見過一麵。”
“哦,她呀,可是王老太太身邊最得意的人呢!王老太太的生活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掌櫃的道,“王老太太可信任她了呢!”
“看起來她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您怎麽稱呼她為‘大姐’呢?”沉香問。
“你別看她年輕,她在王老太太身邊呆了可有二十多年了!”掌櫃的笑道,“她啊,比我還大個四五歲呢!就是看著年輕!”
“哦?”沉香輕輕一笑,就不再說話了。
王員外府中,令堂裏麵一片素縞,大大的“奠”字擺在正中。棺材已經下葬了,牌位擺在正當中,丫鬟仆人們一張一張地往火盆內燒著紙錢,整個禮堂一片死寂,什麽聲音也沒有。
令堂旁邊的偏屋內,一片昏暗,隻有一盞油燈點著,豆大的燈火搖搖晃晃,忽明忽暗。一個蒼老的聲音問:“你確定……是那個小子?”
“是的,奴婢今天已經見過了。”立在下首的人道,真是今天的那位婦人。
“那就好……”蒼老的聲音似乎鬆了口氣,“那麽……得想個辦法把他帶來……”
“您放心,奴婢已經想好法子了。”婦人低頭道,“一定會將他帶來!”
“好……好……”蒼老的聲音咳嗽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合適的人選……得要好好計劃計劃……”說著,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笑聲傳進靈堂,靈堂內的人卻毫無反應,依舊木訥地將紙錢一張一張丟進火盆內。火光映照在這些仆人的臉色,每個人都是表情呆板,就如同木偶一般死氣沉沉。
沉香立在屋頂上,往下望去,看著那白色的靈堂,看著那來來往往如同人偶一般的仆人,臉色陰沉:倒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東西,嗬……
屋簷上的白衣少年憑空消失了,隻有夜風吹拂,靈堂內的紙錢變成了灰燼,隨著夜風飄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