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七十二章
龍祁鈺還來不及反應,沈容和已經飛快縮回手。
“你醒了。”
沈容和沒有作聲,注意力被左肩隱隱作痛的傷口吸引了去,一抬頭迎上他的眸光,問:“我睡了多久?”
“有三日了。”
聽著他的話,沈容和微怔。
身上的衣服早已換過,那道箭傷也處理過了,加上龍祁鈺欲言又止的複雜目光,沈容和心知他是知道她的秘密了,心中五味參雜,帶著一絲隱隱的放鬆。
這包袱太重,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仿佛沒有注意到沈容和眼中的異色,龍祁鈺突然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喃喃問道:“有沒有哪裏覺著不舒服?”
沈容和深深看他一眼,爾後緩慢的搖搖頭。
他點點頭,旋即轉頭麵向緊閉的房門,喚了聲:“香兒。”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沈容和看到端著托盤的香兒快步走了進來,恭恭敬敬送到龍祁鈺手中。
龍祁鈺順勢將沈容和扶了起來,在床頭放了個軟墊,讓沈容和倚靠著躺著,做完這一切才伸手接過香兒手中的瓷碗,龍祁鈺輕輕拿著湯匙攪拌,末了,就著乘著的藥送到沈容和的嘴邊。
沈容和蹙眉,隻是定定地盯著唇畔的湯匙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
沈容和緊抿著唇,動也不動。
龍祁鈺維持著方才的動作,看樣子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抬起眼簾,沈容和迎上龍祁鈺墨玉般的眸,他的眼底流露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帶著執拗死死盯著她,不肯挪開視線。
最後,還是沈容和最先敗下陣來。
心底喟歎一聲,沈容和微微偏頭,就著他送過來的湯匙喝下藥。
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沈容和低咳一聲,還來不及等這苦味消散,唇邊又多了那支湯匙……
“……”無言地瞅一眼那人,他卻仿佛什麽都沒感覺到,固執地伸出手。
很快喝下一碗藥,沈容和皺眉擦去嘴角的藥漬,嘴裏隻感覺到無盡的苦澀。
“張嘴。”龍祁鈺低沉的聲音突地響起。
沈容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依言張嘴,下一刻,口中多了一粒帶著甜味的東西。
驚異地抬起頭,沈容和正好對上龍祁鈺眼底沉澱的柔和,帶著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清淺笑意,對著她一挑眉,“這樣總不會覺得苦了吧。”
口中剛剛被龍祁鈺喂進的是一粒蜜餞,甜膩的味道將那股苦澀的藥味瞬間衝淡了不少。
沈容和抿了抿蜜餞,怔然點頭。
龍祁鈺又是一笑。
“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些小菜,待會兒就好。”
“……”
沈容和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藥碗上,無言以對。
她曾想過數次他知道她身份後的反應,唯獨他這樣嗬護備至,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思忖間,唇間突然多了一隻手,沈容和下意識地皺眉:“你做什麽?”
說完,沈容和就後悔了。
他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定定地看著她,眉宇間輾轉著若有似無的惆悵,仿佛整個夜色中的寂寥統統都沉澱進了他的眸底。
“你我……一定要這樣防備?”靜默良久,他歎了口氣。
口中的那粒蜜餞忽然間變得苦澀,沈容和抿抿唇,沉吟許久才遲疑著開口:“對不起。”
龍祁鈺僵在空中的手極輕的顫了顫,手指緩緩蜷縮成拳,又慢慢鬆開,收了回去。
“罷了。”
吐出這兩個字,龍祁鈺再度伸出手,不容沈容和拒絕就伸手擦去她嘴角的藥漬,爾後若無其事的收回。
沈容和的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
將藥碗放回案幾,龍祁鈺轉頭麵向兀自皺著眉頭的沈容和,沉聲道:“你沒有想說的?”
沈容和不答反問:“你就沒有想問的麽。”
龍祁鈺極輕的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了笑意。
“沈容和,你究竟還有什麽瞞著我?”
這句話在唇邊打了個轉,就要脫口而出時,又被龍祁鈺及時打住。
以前他以為她是男子,心中不知經過多少掙紮,盡管如此,他仍是打定主意,哪怕就是離經叛道,成為斷袖,他也要她一人!
此刻,他卻意外得知她原本是女子,以往被埋在深處的念頭再度竄了出來。看著那張如畫的容顏,他不知怎的想到三年前,他們曾同床共枕,他們曾觸及過彼此的唇……
越想腦海中的綺念愈甚,最後,龍祁鈺隻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爾後全然顧不得沈容和的回答就匆匆離開,那急速加快的腳步,頗有些逃離的意味。
這三日隻顧著念著沈容和的傷,她是女子的事情他倒是不那麽上心了。如今,她已經醒了,看著那張明明已經看了千百遍的熟悉麵孔,龍祁鈺頭一次生出男子與女子終究不同的感慨。
於是,唯有落荒而逃。
接下來的幾日,沈容和都未再見到龍祁鈺。隻是看見不斷有補品和東西送進她的房間,香兒更是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得生怕她有一點事,顯然是受了某人的命令。
肩上的箭傷傷口雖深,好在用的藥極其珍貴,所以痊愈得自然也快了,不出幾日傷口已經結疤,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痊愈了。
九月的夜晚帶著幾分夏日的熱流,也夾雜著幾分初秋即將來臨的蕭瑟,沈容和倚靠在床頭,怔怔盯著窗外流瀉進來的月色,恍恍惚惚的想著,此時眉兒他們該是在做什麽。
出龍城的前兩日裏她就找過方輕塵,托他照顧眉兒,他當時愣了愣,然後什麽也沒問就一口應承下來。
她已經耽誤眉兒十八年了,不該再繼續誤了她的韶華時光。眉兒性子有些蠻不講理,可對上方輕塵這樣的君子,她便什麽辦法也沒有了……
想著,沈容和唇畔漾出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笑。
“咳咳。”
耳邊突然響起兩聲低咳,驚醒了沈容和。
循聲望去,沈容和不由得挑眉。
“你……”
一襲黑色長袍,玉冠束發,正側著臉長身玉立在窗下的人,可不就是這幾日都未見過麵的龍祁鈺。
沈容和隨手抓起掛在床頭的外衫,幾下便係好來到窗前,敲敲窗欞。
龍祁鈺側首見她已經穿好衣服,這才轉過頭麵對著她,眉梢一動,“出來。”
沈容和看著他伸出的手,猶疑片刻,就抓住他的手翻過窗戶。
略略整理了下淩亂的衣衫,沈容和欲抽回收,誰料龍祁鈺卻忽地收緊了手,緊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你先放開我……”沈容和蹙眉。
不等她說完,龍祁鈺一手攥住她的手轉身就走,全然不顧沈容和的訝異與疑惑。
掙紮了幾次都未能抽回收,沈容和幹脆就任由他去了,看著他頭也不回直帶著她穿過層層樹影,沈容和忍不住問道:“要去哪兒?”
龍祁鈺略略側首,清俊的側臉在月色下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連帶著冷冽的眉眼都顯得柔和,他低聲道:“跟我來就是了。”
沈容和便不再問下去。
周圍輕悄悄的一片,隻有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還有鞋履踏過草地時發出的沙沙聲。龍祁鈺默不作聲走在最前頭,手緊緊握住沈容和的,不曾鬆開片刻。
沈容和忍不住抬頭打量著前麵的人。
周圍是大片大片的樹蔭,朦朧的月光穿透枝椏映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不真實,如夢一般的恍惚。
這樣想著,沈容和忍不住動了動手指,下意識地想要反手捉住他的手。
她的手指一動,龍祁鈺的手倏地收緊,對著她側首道:“馬上就到了。”
語落的瞬間,走在前麵的龍祁鈺突然止住腳步,沈容和一個不留神,差點就這樣直直撞上他的背。
“就是這裏。”清冽的聲音傳入耳中,沈容和不由得偏頭越過他看過去。
龍祁鈺帶她來的,並不是什麽精心修建的亭台樓閣,瓊樓玉宇,而是一處十分常見的湖畔,周圍是叢生的雜草,湖邊還有叢叢蘆葦,有夜風拂過上空,蘆葦便沙沙的搖曳著腰肢,倒是另有一番意味。
“這裏倒是十分清幽。”上前幾步走在草地中,沈容和漫聲笑道。
龍祁鈺但笑不語,示意她看那些蘆葦叢。
沈容和滿頭霧水的轉過頭看去,隻見他隨手拾起幾粒石子衝著蘆葦扔了過去,那些緊密連著的蘆葦便嘩嘩動了,與此同時,一點亮光自蘆葦叢中飛了出來……
“咦?”沈容和訝異地看他一眼,卻被接下來的一幕震住。
又一點亮光從蘆葦中跑出,然後,便是數不清的熒熒光點飛出……
怡人的夜風吹拂而過,腳下是宛若銀鏡的湖麵,不知是哪裏傳來的馥鬱花香更是醉人,沈容和獨自站在湖邊,看著那些散發著熒熒綠光的螢火蟲縈繞身側,唇畔漸漸浮起一抹淺淡的笑。
幹脆就在草叢中坐了下來,沈容和仰首望著那些螢火蟲,“倒是許久未曾見過了。”
龍祁鈺走到她身邊坐下,與她並肩看著湖邊飛舞的熒光,藹然道:“我也是前些日子發現這裏的。”
這幾日在整日憋悶在房中,突然間看到了這樣怡人的情景,沈容和自唇齒間溢出一聲輕歎。
龍祁鈺偏頭看她,宛如墨玉的眼眸深處泛著絲絲漣漪,動人心魄。
有她時春自生,無她時心不寧。
不經意的想到這句話,龍祁鈺的眼神愈發柔和,隱隱帶著引人沉醉的蠱惑。
“容和,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耳畔驀地響起安豫王曾說過的話,沈容和心中一陣悸動。
僅是看了一眼沈容和就匆匆收回視線,隨手撥弄著身邊的雜草,佯裝看不見他眸子裏的暗湧。
對於她的回避,龍祁鈺隻是動了動眉梢,並不甚在意的樣子。
兩人靜靜坐在湖畔享受著難得的安寧,誰都沒有再開口。
相顧,兩無言。
因著身份特殊,接下來的日子沈容和依舊每日穿著男裝。
這日,沈容和正欲和香兒一同出門去轉轉,抬頭就看見龍祁鈺身邊的書童喜兒慌慌忙忙跑了過來。
“沈公子,我家公子叫你去書房議事。”
沈容和眉梢一挑。
“好。”不動聲色的斂了眸,沈容和隨著喜兒去往書房。
書房裏已經有好幾位議事的重要人員,包括龍祁鈺本人,見沈容和進來,幾人依舊沉浸在沉思中,隻是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沈容和在房中唯一的空位上坐下,轉頭看在座的人都緊緊盯著桌案上的地圖,不禁皺了皺眉。
“這鬼門關強攻看來是行不通了。”有人低低歎息。
沈容和下意識地看向龍祁鈺,他擰眉瞧著地圖,低垂的眼簾讓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緒。
“這幾日我們已經試過多種辦法,可是都無法突破這關卡。”府衙張盛一張臉皺成一團,頹然歎了口氣。
劉天點點頭,“難道我們就隻能這樣坐以待斃?”
他的話引來書房裏的人一致的沉默。
沉吟片刻,府衙張盛皺眉道:“若要拿下滄州,強攻顯然是不可能,那麽……就唯有招降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引來眾人的注目。
劉天輕嗤道:“張大人,你可別忘了,之前我們派去的人可是一撥一撥的,哪次讓魏商那小子答應了。”
“是啊,這辦法之前就已經試過,沒用的。”
“魏商可是說了,除非我們有本事大搖大擺走進滄州,否則他不會開城門。”
麵對眾人一臉不敢苟同,張盛微微一笑,眸光一一滑過眾人,最後落在沈容和麵上。
沈容和眉梢猛地一跳。
緩了口氣,張盛開口道:“我聽說沈公子和魏商,還有咱們殿下,都曾是在國子監有所交集。”
眾人的視線同時落在沈容和身上。
沈容和臉色不變,靜待他的下文。
張盛看一眼神色如常的龍祁鈺,轉頭笑眯眯對著沈容和說道:“而且沈公子你和魏商的交情,似乎不錯啊。”
“張大人這意思可是要沈公子去滄州?”有人忍不住插嘴。
劉天斜眼看著沈容和,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信任。
沈容和也不在意,抬頭看看張盛,視線最後落在一直不曾開口的龍祁鈺身上。
所有人都等著龍祁鈺的決斷。
然,龍祁鈺卻遲遲沒有開口下命令。
“你的傷還好吧?”長久的沉默過頭,龍祁鈺冷不丁問出這句話。
在場的人不由得同時愣住。
唯有沈容和曬然一笑,說:“已經沒事了。”
那雙黑眸中翻湧著難以辨別的複雜情緒,龍祁鈺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可有把握?”
垂在袖中的拳頭緊了緊,沈容和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頷首道:“我盡力而為。”
其餘人莫名其妙看著像猜啞謎的兩人,滿眼疑惑。
沒有理會其他,龍祁鈺盯著桌上的地圖,藹然歎道:“我會派遣一些人一路隨你去。”
“謝殿下。”
事不宜遲,半個時辰後,沈容和回到房間時香兒已經整理好東西,沈容和伸手接過,說不清楚此時心裏是什麽滋味。
臨行前,沈容和沒有去見龍祁鈺,在一眾隨行的保護下直接離開府衙,朝滄州去。
龍祁鈺站在府衙中最高的樓上,眼看著遠處那一點白影越來越遠,最後完全消失在視線裏……
“殿下。”府衙張盛忍不住喚了聲,打破了樓中的沉寂。
龍祁鈺的眼睛依舊望著沈容和離開的方向,聽見張盛的話甚至未曾動一下,背對著他開口:“替我辦件事。”
張盛一愣,“殿下請說。”
“把東西送去滄州,給護城使魏大人。”
張盛又是一愣,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龍祁鈺沒有回頭看他,眼眸微微眯起,遙遙望著遠方,低聲道:“聽我的話就是。”
“下官明白了。”張盛頷首,轉身欲退下。
“記住,就說是沈大人送去的禮物,恭祝他的生辰。”
張盛雖是一頭霧水,倒也未再多嘴問什麽,對著龍祁鈺拱了拱手便退下。
第七十二章:女裝
西橋邊似乎從來都是遊人若織。即便是盛夏尚未褪去,頭頂日頭正盛,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麵上,一艘艘畫舫遊船裝飾得或小巧或華麗或精致,依然如常地飄蕩在平靜的湖麵上。絲竹管樂之聲不絕於耳。
“啊,沒想到這破地兒還是挺有看透的。”好聽的女聲宛若銀鈴拂動發出的聲音,泠泠動聽。
魏商不知第幾次回頭看著正坐在船頭的女子,太陽穴突突跳動著。
一旁的容月見狀,不由得抿唇笑道:“公子,你也不要作出這種表情,三小姐說得對,你應該多出來走走才對。”
“最近戰事頻繁,我哪裏有心情像某些人一樣隻顧著玩兒。”魏商輕哼一聲。
背對著他坐在船頭的高雲心情正好,繡著玉蘭花紋的繡鞋放在身邊,雙手還拎著被水打濕的裙擺,一雙宛若白玉的玉足隨著水波輕輕晃蕩著,聽見魏商的話時衝他皺皺鼻子,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哼道:“本小姐是怕你每日關在書房裏關傻了,所以才大發慈悲找你出來的。”
魏商的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
到底是誰死皮賴臉非要纏著他帶她出門的!這句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兒,迎頭看見噙著一絲恬淡笑容的容月,又默默吞了回去。
罷了,這些日子也的確憋悶得慌,就當是陪著她們散散心吧。
心頭一陣釋然,魏商自娛自樂的拎著酒壺為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管他的,今朝就有今朝醉!
見身後的人遲遲沒有回答自己,反倒怡然自樂的喝起了酒,高雲撇撇嘴,俯身用手掬一捧清水就直接往魏商身上潑去。
“哇啊——”
被迎頭來的水潑了個正著,魏商手中的酒杯跟著一晃悠,水和酒齊齊潑在了衣襟口。
雖說現在天氣炎熱,可是突然被潑了一身酒味,魏商還是有些不爽。
霍地起身,魏商幾步走到船頭坐下,與高雲相對而坐,伸手往水裏就是用力一掀——
“啊!”被激起的水花濺得滿身是水,高雲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臉上亦是被潑了滿臉水。
魏商痞子似的挑著眉,笑得得意,“喲,三小姐怎麽成了落湯雞了。”
緊緊攥著裙擺的手緊了緊,高雲霍霍磨牙,衝著身邊人大吼一聲:“你個混蛋痞子!”然後手腳並用,拚命在水麵激起水花,什麽也不顧就隻管往魏商身上潑。
“喂喂……”魏商躲閃不及,一身衣袍上全被濺了水,“你未免太小家子氣了,怎麽這麽野蠻……”
他的話還未說完,高雲手中的動作更快,氣哼哼衝他嗤道:“我就是野蠻!你奈我如何!”
“哇靠!你還真是得理不饒人了!”
“我就是饒不了你!”
“你這野……”
……
兩人在船頭鬧得不亦樂乎,容月和一名小丫鬟屈膝坐在不遠處,目瞪口呆。
“容姑娘,你說公子和三小姐怎麽每次見麵都要鬧一鬧?”末了,小丫鬟忍不住問道。
容月微微一笑,“這叫歡喜冤家。”
她的話音剛落,原本鬧得正歡騰的魏商和高雲同時回頭,同時吼出一句:“誰跟他(她)是冤家!”
說罷才發現對方同時說出口,臉色各自再紅了幾分,再度異口同聲:“痞子你敢學我?!/你個野丫頭居然學我!”
話音未遁,兩人同時愣住,大眼瞪小眼,臉色忿忿不平。
倒是一旁觀戰的容月和小丫鬟“噗嗤”笑開了,直笑得兩人的臉上越發的紅。
在外麵遊玩了一下午,夜晚回府的時候,容月帶著小丫鬟去買東西了,一起同行的便隻剩下魏商和高雲。
兩人中間隔著長長的距離,一前一後,避對方如同避瘟疫一般。
“你怎麽走這麽慢!”
實在受不了身後拖拖拉拉的某位大小姐,魏商腳步一頓,對著正忙著瞧路邊攤販的高雲眉頭緊皺:“三小姐,我回府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就不能快些?”
高雲正瞧得興起,也就完全不計較他明顯令人不爽的語氣,幾步跑到他身邊,指著路邊擺滿的小攤販,問:“今日有什麽節日嗎?怎麽這兩天外麵這麽熱鬧。”
平素裏普通的街道兩邊掛滿了紅燈籠,一盞映著一盞,朦朧的紅光灑下,路上雙雙對對的年輕男女正緩步而行,氣氛旖旎。
魏商瞥一眼周圍,“明天夜裏是拜花神的日子,所以這幾日外麵也就格外熱鬧。”
“花神?就是那個……據說拜了就能如願求得有緣人的?”一雙美目顧盼流轉,高雲四處張望。
“不過是些坊間傳說,哪能盡……信……”
“哇!你看這個好漂亮!”
“……”
看一眼顯然沒有將自己話聽進去的高雲,魏商額頭噌噌暴起兩道青筋。
“有什麽好看的,回去!”低吼一聲,魏商直接轉身就走。
後麵的高雲看看這裏,瞧瞧那裏,慌忙跟上魏商。
“兩位客官,請留步。”
身後有人突然叫住兩人。
魏商和高雲同時回頭。
幾步之外,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老者正捋著長長的胡須盯著他們。
那人手中持著寫有“十卦九不準”的牌子,看模樣已年過花甲,臉上布滿皺紋,模樣十分清減,顯得那身寬袍大袖的衣袍分外寬大,迎風而立,衣袂翻飛,看上去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魏商皺了皺眉:“老人家,你叫的是……我們?”
老者含笑點點頭,看上去並沒什麽出眾的地方,眼神倒是讓人印象深刻,眸底沉澱著諱莫如深的精芒。
魏商正要和顏悅色的說不需要算命,老人接下來的話讓他驀地黑了臉。
“這位公子印堂發黑,兩眼無神,嘴唇發烏,看樣子是大凶之兆啊!”頓了頓,他繼續道,“公子你近日必有災禍,不如讓我……誒誒,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
魏商的臉色更加難看,直接繞過他準備回府。
見魏商頭也不回,老者的視線落在還滿臉好奇看著他的高雲麵上,眉頭皺得更緊,張口便道:“這位小姐倒是命格奇異,是大富大貴之相,可惜你不夠福分,必會承受喪失心上人之苦,家破人亡之災……”
高雲的笑容瞬間僵在嘴角。
轉頭見高雲僵硬著表情站在原地沒動,魏商大步走到她身邊,不容分手就抓住她的手欲離開。
老者一個閃身擋住魏商,眼中精芒閃爍,“你可別不信,你必定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吧。你們倆倒是有段情緣,可惜……有緣無份呐……”
老者幽幽一歎,還欲說下去,卻發現麵前的人早已離開。
看著兩人快步離開的身影,老者衝著他們喊道:“不是你的你心存妄想也沒用,是你的就是你的,可不要讓那妄想毀了你。記住,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啊……”
他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中,不知前麵的兩人是否聽到了沒。
“那個老人他說我會……”高雲喃喃重複著方才見過的老者的話,眼底閃爍著絲絲漣漪。
魏商回頭看向她,揚眉道:“那老頭兒就知道胡說八道,你難不成還真的信了他不成。”
“可是……”
高雲還欲說些什麽,就被魏商疾聲打斷:“唉~這樣吧,假如你以後當真沒人要,我就勉為其難接收你好了。”
說完還裝模作樣的歎息一聲,看上去甚是惆悵。
高雲本來還沉浸在那算命老人的話中,一聽他的話,立刻暴走,橫眉豎眼:“混蛋痞子,你肯要我還不肯呢!”
魏商聳聳肩,“你看你這麽野蠻,長得又不怎麽樣,會有男人要你?那可真是天方夜譚。”
“你——”高雲氣結。
魏商權當作什麽也沒說過,抬頭望天。
腦海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老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魏商眉梢緊皺。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張如畫的容顏,魏商渾身一陣僵硬,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打住那個念頭。
後背冷汗涔涔,魏商慌忙斂去那荒唐的綺念,轉頭瞥見高雲忿忿不平的臉,生動的眉眼在紅燈下顯得尤為動人,心中不禁微微一動,情不自禁喚道:“高雲。”
原本還氣鼓鼓的高雲猛地怔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們認識的日子其實並不算短了,他叫過他“野丫頭,三小姐,男人婆”,可唯獨沒有這樣簡簡單單的就叫過她的名字……
心念一動,魏商繼續道:“如果……我說如果……”
高雲咬唇望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緩了口氣,魏商方才開口:“如果這次滄州平安無事,我就娶你。”
他說這話時眼中一片如水的平靜,泛著輕微的漣漪,讓高雲猛地心跳如擂鼓。
臉頰倏地染上一抹豔紅,高雲飛快轉過頭,雙手負在背後,揚著頭邊走邊哼道:“本小姐可不是那麽隨便的人,要是……要是你實在有誠意,我就……看在實在沒人會嫁給你,連容月和你都隻是拜的兄妹,我就勉為其難先撫慰你一下,答應你算了……”
魏商先是一愣,旋即“噗嗤”一下子笑出聲來。
“嘖!除了本公子,還真沒男人肯接受你這種毫無女人味的男人婆.。”魏商似模似樣的感慨道,引來高雲的一頓追殺。
“你個臭流氓痞子,給本小姐去死好了!”
……
一路追追打打回到府衙時,容月和小丫鬟早已經回去了,見到兩人一身狼狽就笑:“你們還真是感情好。”
高雲冷冷一哼,高傲地揚著下巴回房間。
魏商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對了,今日好像有人給你送了禮物。”想起回來時見到的東西,容月對著魏商說道。
魏商皺了皺眉,“送禮物?”
容月點點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就聽說是有人指明要給你的。”
魏商眉頭皺得更緊。
本來欲回去書房繼續整理公文,想了想還是先去大堂,瞧瞧那送來的禮物到底是什麽。
容月所說的禮物就放在大堂的桌上,魏商邊慢吞吞打開外麵的盒子,邊琢磨著裏麵是不是誰捉弄他,裝了什麽蜈蚣啊蚯蚓之類的東西。
打開之後,卻是完全令他出乎意料之外。
盒子裏裝的是一壇酒。
聞了聞味道,還是一壇在地下埋了整整十年的上好杏花酒。
“這是誰送來的好東西?要知道,現在的陳釀可是十分難求呐。”抱著酒壇子,魏商喜滋滋的隨口問道。
緊隨著的丫鬟眸光一轉,“奴婢記得,送酒的人說……大人若是問起是誰送來的,就說是‘沈大人’送的。”
魏商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
抱著酒壇的手生生變得僵硬,魏商喃喃重複著丫鬟的話,“你說……沈大人送的……”
丫鬟忍不住好奇:“沈大人是誰呐?”
魏商搖搖頭,沒有應她。
他比誰都清楚,這姓沈的大人會是誰,也清楚這酒可能是誰送來的了。
魏商將酒小心翼翼抱好,轉頭看一眼丫鬟,吩咐道:“去準備一間客房。”
丫鬟一時有些錯愕,疑惑地問道:“可是有什麽客人要來?”
魏商抱著酒壇子往外走,深沉的夜色擋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丫鬟隻聽到他的聲音沉沉的,帶著莫名的澀然。
“的確是客人,不過……是不速之客。”
幽州城距離滄州並不算遠,可尋常人家若是等著城門開,又要經過巡查的守衛一一盤查,這麽一下來,沈容和在第二日傍晚才到達滄州。
來到府衙大門外,沈容和正欲讓人進去通報一聲,就見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對著他恭恭敬敬一躬身:“公子可是姓沈?”
沈容和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是。”
小廝衝他拱手道:“沈公子,我家大人已經準備好飯菜,公子請隨我來。”
沈容和更是滿頭疑惑。
看這模樣,魏商似乎早已經知道她要來。
隨著小廝走進大堂,距離上一次來滄州時已經過去很久,庭院中的海棠花早已經凋零,唯有孤高桀驁的菊花傲然綻放,亭亭獨立。
還未走進堂中,沈容和就看到魏商朝他揚了揚手,高聲喊道:“喂,沈容和,快進來啊。”
沈容和腳步一頓,爾後終是在小廝的帶領下走進去。
堂中隻有魏商和她兩個人,沈容和看著桌上一桌子的美食,挑眉看向魏商:“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魏商一手摩挲著下巴,笑得漫不經心:“我昨夜碰見個算命先生,他跟我說今日有姓沈的朋友要來,我就琢磨著你會來,所以……”
沈容和輕嗤一聲,並不信他的胡言亂語。
屏退左右兩側的丫鬟和奴仆,魏商起身為自己和沈容和一人倒了一杯酒,嘴裏碎碎念:“好久沒看到你,難得可以抓到你陪我一起喝酒,今日咱們一定要不醉不歸。”
沈容和抿抿唇,不置可否。
舉起酒杯,魏商直直看向沈容和,半強迫的和她的酒杯輕輕碰了碰。“來,幹杯!”
沈容和一手按住他的手,淡淡地說:“你既然知道我要來這裏,就應該明白,我此刻會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魏商擒著酒杯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很快,他又若無其事的仰首喝下杯中的酒。
“我明白。”
半晌,魏商曬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
不等她說下去,魏商又道:“你要的東西我可以承諾給你,但是你必須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沈容和默默注視著他,企圖從他眼中找到一絲一毫開玩笑的痕跡,但,什麽也沒發現。
他臉上那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斂得幹幹淨淨,眼底的暗湧標明他並非是鬧著好玩,而是說真的。
抿抿唇,沈容和問道:“你的條件是什麽?”
這一次魏商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她麵前的酒杯又推近了些,漫笑道:“你先陪我吃完東西,我就告訴你。”
沈容和眉頭皺了皺,到底是沒有拒絕。
以後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聚在一起,這樣也好。
端起魏商斟滿酒的酒杯,沈容和低頭啜飲一口,不禁一愣,古古怪怪地瞅一眼魏商。
“你確定你沒拿錯東西?”
酒杯裏盛的,不是酒,而是茶!
“我沒拿錯啊。”魏商攤了攤雙手,“我還有事情要你幫我做,當然不能喝醉,所以就暫且以茶代酒吧。”
沈容和不禁失笑。
接下來的魏商,簡直殷勤得讓沈容和起雞皮疙瘩。
“來來來!沈容和,瞧你那副風一吹就跑的模樣,多吃點肉。”
“誒?你別光看著啊,你再不吃待會兒可就被我吃光了。”
“這個南瓜餅是你喜歡的吧,我特意吩咐廚房做的……”
最後,桌上的美味佳肴最後還是剩了大半,沈容和喝下杯中的茶,心中暗歎,若是劉天寶在此,恐怕不消片刻就會被風卷雲殘的掃蕩光。
兩人坐在桌前默然無語。
直至丫鬟前來大堂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又默默退了出去,兩人依舊沒有開口。
沈容和在等魏商提他說的條件。
至於魏商……
與魏商相處這麽多年,沈容和從未見過他這般沉默寡言的模樣,忍不住開口說道:“這下子你總可以說了吧。”
聞得此言,魏商的視線幽幽落在她麵上。
就在沈容和琢磨著他到底要提什麽,就見魏商一手支著額頭,對著她笑得有些玩世不恭:“沈容和,你真的肯答應我?”
沈容和皺皺眉。因著他古裏古怪的語氣和表情。
略一思忖,沈容和避重就輕地回答:“要看是什麽條件。”
魏商依舊在笑,隻是眼底多了幾分幽深,緩聲道:“我要你穿一次女裝給我看。”
“……”
沈容和的表情僵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容和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一字一頓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魏商居然是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手指一下一下摩挲著下巴,笑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說,你若是答應穿一次女裝給我看,我就答應你的條件。”
沈容和不由得皺眉。
沒有看她,魏商繼續道:“這生意你可是穩賺不賠,就看你願不願意了,你若是不肯,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就聽一聲清冽的聲音乍然響起。
“我答應。”
這次愣住的人換成了魏商。
他原本以為依照沈容和這性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就這麽輕易答應他的,如今她一口應承下,倒是讓魏商有些無法適應。
“你為了他,當真願意這樣……”魏商的話說了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
沈容和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人指的是誰。
“他是我沈家要效忠的主子,我自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聽見這個答案,魏商隻澀然笑笑,不置一詞。
抬起眼簾迎上那雙墨玉般的眸,魏商衝她勾了勾唇,饒有深意地說:“沈容和,你一旦答應可就無法反悔了。”
沈容和卻是十分鎮定,挑眉道:“就如你所說的,這門生意我穩賺不賠。既然如此,我為何要反悔。”
魏商定定地盯視著她許久,最後衝著外麵的一名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丫鬟依言進來,低眉順眼地行禮。
魏商低著頭把玩著垂在胸前的發絲,聲音懶懶的,“如玉,你帶她去我客房梳洗一番,衣服和飾物我稍後會命人送過來。”
“奴婢知道了。”丫鬟頷首應道,轉頭麵向沈容和,“請隨奴婢來。”
沈容和緩緩起身,臨走出大堂前,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坐在原地把玩著頭發的魏商,他低著頭坐在那裏,低垂的眼簾完全掩去了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令人辨別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見沈容和頓住腳步沒有動,丫鬟疑惑地轉過頭。
沈容和淡淡一笑,緩步跟在她身後,
“走吧。”
拔下束發的玉冠,青絲立即散落在肩後,沈容和靜靜坐在銅鏡前任由丫鬟為她梳發,心中思緒紊亂。
這樣的發展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還能穿上這從不曾換上的女裝。
長及腰下的長發散落在胸前,沈容和閉著眼睛由著幾名丫鬟為自己上妝。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黛眉輕輕描成,臉頰用顏色極淡的胭脂一點一點暈開,薄薄的唇塗抹上淡淡的嫣紅,薄妝初成。接下來便是頭發,魏商命人送來的並未用什麽華貴的金簪步搖,而是選了一支做工極為細致的白玉釵。玉釵渾身剔透通徹,散發著淡淡的光華,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丫鬟用手勾起沈容和的一束發絲,在左側挽了個極為常見的發髻,發髻後隻用那支玉釵固定,簡單的妝容便完成了。
拿著丫鬟送來的衣服去了內堂,沈容和展開衣衫才發現,這是一件煙青色的長裙,外麵罩著紗織的白色紗衣,樣式極為素雅,卻也不會太過內斂,恰到好處的華美。
脫□上的男裝,沈容和低著頭換上女裝,心中不禁喟歎:
這是她第一次換上女裝,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吧。
後門外,魏商雙手環在胸前倚靠在圍牆旁,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正等得有些著急時,庭院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眼前忽然出現一道清影。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煙青色薄衫勾勒出她修長的身段,長長的裙裾一路逶迤著垂下,隨著腳步輕輕晃動著,青絲旁挽,留一半順著肩頭傾瀉而下,發梢隨著優雅的步子若有似無地輕輕擺動。眉目如畫,麵如冠玉,就那麽緩步而出,猶如江南水墨畫中蜿蜒而出的一抹清影。
魏商呆愣著看著她款款來到自己身前,腦海中驀地閃過那首佳人詞的最後兩句。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早已知曉沈容和眉眼生得極好,即使是男子也是十分好看的,可她換上女裝,卻又是另一番風華。
“你不走?”見魏商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沈容和揚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魏商驀地清醒過來。
看著眼前一身女裝的沈容和,魏商眼前一陣恍惚,喃喃道:“果然是女子……”
沈容和正疑惑他到底在做什麽,就見他站直了身子,“唰”地甩開折扇,對著她粲然一笑:“我帶你去看好玩的東西。”
沈容和眉梢微動,“好玩的?”
“走!”
魏商不容分手握住沈容和的手腕,帶著她往集市的方向去。
今夜有拜花神的慶典,所以集市上格外熱鬧。處處張燈結彩,來來往往的遊人手中拿著用鮮花點綴的花環,隨處可見鮮花遍地,可謂是極盡妍麗。
不時有行人目含驚豔望著沈容和,她恍若未見,跟著魏商在遊人間穿梭。
走到一處小攤販前時,魏商隨手拿過一個用茉莉花編製的花環,也不顧她要不要就塞進沈容和懷中。
“滄州每年的花神節可是女兒家們最喜歡的。”魏商邊走邊介紹,不時帶著沈容和一同到處瞧瞧。
“看那邊,那就是拜花神的地方。”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一顆極為粗壯的參天大樹,樹下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精致小木牌,上麵寫的是那些許願的女兒家心上人的名字,亦或者一些美好的願望。
魏商從旁邊的老人那裏買了兩個小木牌,其中一個丟給沈容和,“入鄉隨俗,許個願。”
沈容和怔怔地看著他提筆就在小木牌上寫著什麽,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木牌,一時有些恍惚。
魏商很快就寫好了,眼巴巴盯著沈容和,似乎她今日不寫下去他就不肯罷休。
無奈,沈容和接過他遞過來的毛筆,略一思索,俯身在小木牌上寫下自己想寫的話。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嗬!若真能如願,那就讓她不如歸去尋常百姓家吧。
暗歎口氣,沈容和推開魏商意圖偷窺她寫了什麽的腦袋,將寫好的小木牌與魏商的一同交給老人,然後看著老人尋了個地方掛上,心中竟隱隱抱著一些期許。
“你許了什麽願望?”魏商不甘心地湊過來。
沈容和直接避開他,漫不經心地笑道:“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偏偏卻是她念想了整整十八年都不能如願的願望。
魏商咋舌:“肯定是些求得如意郎君的願望。”
沈容和但笑不語。
不承認,亦不否認。
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魏商忽然指著不遠處拍拍沈容和的肩,“啊!你看,那是花神娘娘!”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不遠處有數名穿著勁裝的男子抬著一頂轎子,轎子四周以輕紗掩下。中間,坐在一名頭戴花環的年輕女子,隔著輕紗有些看不清楚她的模樣,隻依稀能辨別出她好看的臉部輪廓,想來長相也定是不俗的。
不等沈容和看熱鬧,魏商又突然竄到旁邊的扇子攤販上,隨手拿起一柄烏骨折扇左看右看,審視一番後才交給沈容和。
“沈容和,你瞧這把扇子倒是挺適合你的。”
沈容和接過那柄折扇,凝眸瞧著上麵清雅的扇麵,沒有姹紫嫣紅花開遍的綺麗,亦沒有各種五彩繽紛的圖案,上麵用幹淨漂亮的字寫了幾句詩詞,簡單異常。
“孤眠芊芊草,久立潺潺石。前山正無雲,飛去入遙碧。”
默念著上麵的詩句,沈容和淡然一笑。“這扇子倒是十分別致,是件好東西。”
“那也不看看是誰選出來的。”魏商一臉得色。
沈容和懶懶掀了掀眼簾,折扇輕輕敲擊著左手,四處張望,“還有哪裏要去?”
“對了,我帶你去吃花神娘娘廟的元寶。”
“……我不餓。”
“拜花神就得吃那個,不然會願望不靈的。”
“……”
……
不知不覺幾個時辰就過去了,待到沈容和與魏商回到府衙,府中其餘人早已睡下。
輕手輕腳打開後門,沈容和正要進去,就被魏商拉住了手腕。
“等等。”
沈容和側首看他,不解地問:“怎麽了?”
不知是不是這夜色太過深沉,魏商的臉隱在暗光中有些模糊不清,沈容和甚至看不見他臉上此時帶著什麽表情,耳邊隻聽得他的聲音緩緩響起:“我……你……”
一陣夜風拂過上空,沈容和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沒什麽。”
魏商很快就鬆開了手,領著她一同回房間。
走到客房的庭院中時,魏商就止住了腳步,留下一句“你好好歇息。”就準備往回走。
分明是極其簡單的幾個字,聽在沈容和耳中卻有種莫名的深沉。
右眼不受控製地猛跳了幾下,沈容和還來不及琢磨清楚他話中意味,就見魏商已經決然轉過身,信步走出庭院。
那道頎長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隱匿,漸行漸遠。
“魏商……”
下意識地想要叫住他,沈容和話一出口,才發覺人早已走遠。
本欲直接回書房,魏商穿過大堂時,視線不經意地落在後麵的一座小別院裏,不由得慢慢腳步了腳步。
手觸摸到懷裏的東西,魏商心中一動,幾步穿過大堂走進裏麵的別院。
樓上的房間早已滅燈了,黑漆漆的一片,魏商站在樓下看了許久,彎腰在地上撿起幾粒石子,嘴角斜斜勾起。
將一粒石子在手中高高扔起,又很快接住,魏商就著那粒小石子往樓上緊閉的窗戶上扔去——
“砰——”
一聲悶響,在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讓魏商有些鬱悶的是,樓上的房間沒有絲毫的動靜。
“砰!”
又一粒石子砸過去,樓上依舊沒有聲音。
“這野丫頭,睡著了也不用叫不醒吧。”魏商咋了咋舌,繼續往樓上窗戶丟石子。
“砰砰砰。”
連續幾聲,手中的石子已經全部丟光,魏商正準備再撿些石子時,樓上的房間裏總算有了動靜。
隻聽“嗤啦”一聲,房中的蠟燭被人點亮,緊接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來到窗口。從裏麵探出一張嬌俏的麵容。當然,此時那張臉上的表情就不是那麽好看了。
俯身趴在窗口看見院中的人,樓上的高雲柳眉緊蹙,忿忿然哼道:“魏公子,魏大人,你三更半夜在做什麽?”越說到後麵,她的語調越是高,顯然清夢被擾是十分不爽的。
仰首望著那張臉,魏商笑得一臉無賴,“三小姐,你不覺得在這種月色下睡覺是種浪費嗎。”
“砰!”
回應他的,是毫不猶豫關緊的窗戶。
魏商訕訕地摸摸鼻頭,喃喃道:“也用不著這麽粗魯吧。”
“你說誰粗魯?”頭頂突然有聲音響起。
魏商抬頭,這才發現高雲再度探出頭,隻不過這次肩上多了一件外衫。
高雲就這麽睜著惺忪的睡眼趴在窗口上,帶了點不耐煩地瞪著他:“你有話快說,本小姐快困死了。”
真是粗魯。默默歎了口氣,魏商直接將手裏的東西丟了上去,“喏,這是送你的。”
那件黑乎乎的東西骨碌碌滾到了高雲的房中,高雲低頭撿起來,掌心裏,是一枚雕刻著精致花紋的玉牌,另一麵則寫著兩個字:流雲。
高雲不禁一怔。
她忽然想起魏商很久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高雲,合該是那高山上最恣意瀟灑的流雲。你瞧瞧你這樣,就是那朵最凶悍的流雲!”
唇間不自覺的抿出了笑意,高雲麵上卻是十分別扭,衝著魏商皺皺鼻子,“你幹嘛買東西賄賂我?你想幹嘛?”
魏商雙手放在腦後,悠然一笑,“我這是今夜出去時在地上撿來的,買給你,你想得美。”
樓上的高雲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玉牌,最後幹脆利落地直接甩上窗戶,同時贈給魏商一句:“痞子流氓臭混蛋!”
依稀還能聽見樓上乒乒乓乓的響動,想來是高雲正忿忿然到處作亂,魏商不由得失笑。“喂喂,我隻是說著好玩的,哪能隨地都撿來這種東西。”
可惜,裏麵的人恐怕是聽不見了。
望著樓上的房間,魏商嘴角的笑意一點一點散去,最後化作一抹苦笑,唇齒間溢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我說過想要娶你,可是如今……我要失言了。”
夜風拂過,花落無聲。
我有罪,我懺悔。
拖到今晚才更。
下章是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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