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湖邊偶遇,忘塵燕居
秋明月這一覺睡到黃昏日落都還沒醒,紅萼和綠鳶見她睡的熟,想是一路奔波勞累了,便沒有叫醒她直到月上中空,她才慢悠悠的
睜開眼睛。
綠鳶和紅萼正好端了飯菜走進來,見到她醒過來,齊齊叫了一聲。
“小姐,你醒了?”
人走上去,伺候她起身。
“小姐這一覺睡了好幾個時辰呢,看來果真是累極了。”綠鳶淨了帕子,遞給她。
秋明月洗了臉,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戌時三刻了。”
“這麽晚?”秋明月微微疑惑,她一向淺眠,就算是極困的情況下,也不至於從一點睡到近九點啊。
“小姐睡了一下午,餓了吧,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秋明月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笑道:“的確餓了。”她走到桌邊,看著還算豐盛的晚餐,頓時覺得食欲大增。
“小姐,寺廟裏隻能吃素,所以隻能暫時隻能委屈小姐了。”綠鳶歎了口氣,說道。
秋明月倒是不甚在意,“無妨,明瑞受傷了,我說過會借齋為他祈福。天天吃肉,也是會膩的。我最近都覺得長胖了好多,多吃素反倒是幫助消化。”
其實前世她也算千金大小姐,雖算不上豪門,至少家境富裕,不愁吃穿。隻不過爺爺一向培養她不驕不躁,不許她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允許她有大小姐的傲嬌脾氣。所以她無論到哪兒,無論過的什麽樣的生活,她都能很快適應並隨遇而安。
紅萼卻道:“小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缺了營養。隻是咱們如今在這佛門清靜之地,必須吃素,待回去後定要好好補補。”
秋明月也不和她爭,突然想到什麽,便問:“八妹如何了?”
綠鳶道:“吃了藥,好多了。”
秋明月點點頭,“八妹身子太差,虛不勝補,多吃些素齋倒是極好的。”想了想,她又道:“今天戒空小師父不是說忘塵大師回來了嗎,如果這一次能見到戒空大師,倒是不虛此行。”她眼神突然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在黑夜裏越發黝黑看不見底。
紅萼讚同的點頭,雙眼亮得如同星子。
“是啊,小姐,我聽說忘塵大師活了六百歲呢。”她還沒見過活這麽大年紀的人會是什麽模樣呢。
秋明月隻是笑笑,“高人一向都神秘。所以凡人才如此仰望不及。”
吃了飯,簡單的沐浴一番,秋明月沒有半點睡意,剛想出去走走,窗戶處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音。她眉頭一皺,眼中冷光閃爍。
“誰?”
窗戶打開,一個人飛了進來,就像從前那樣。華衣錦鍛,眉目如畫。月色層層傾瀉而下,如絲綢般光滑,照亮那人的眉目,越發美如夢幻。
秋明月微微蹙了蹙眉,心想,這種人怎麽如此的滑頭?她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剛才是你點了我的睡穴?”
鳳傾璃知道她一向敏銳,也不隱瞞,點點頭。
“是。”
秋明月蹙眉,“你上山幹嘛?”
鳳傾璃道:“這幾天你要小心。”
“你知道什麽?”
鳳傾璃走了皺眉,突然就笑了一下。
“其實不用我提醒,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秋明月一直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有些高深莫測。或許在別人眼裏,他隻是一個殘廢,倒是她絕對不會小看他。
“你該你會告訴我,你是為我而來吧?”
鳳傾璃臉色卻突然一紅,似有些害羞。
“我…”
秋明月瞪大雙眼,突然就笑了起來。這個少年不是很大膽嗎?每晚都闖入她的房間,這個時候怎麽就突然害羞起來呢?他還以為古代的男人都這樣輕浮不知輕重呢。
她肆無忌憚的笑著,卻不知道這笑容看看他的眼裏,帶給他多麽大的震撼。
夜色如水,燭火氤氳,繚繞著昏黃色的夢。襯托著少女美麗的容顏,笑靨如花。
這一刻的她,褪去了平時的冷漠,眼中時刻隱藏的屏風慢慢退化,染上了微微的笑意。便縱是萬千梨花開盡,也不敵她傾城一笑。
她笑了,她居然笑了,她竟然對著自己笑了?仿佛沉浸在夢幻中,鳳傾璃覺得有些不真實,隻愣愣地看著她,仿佛要放肆的將她都笑容收入眼底,藏進心中。
笑了一會兒,秋明月才發現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她挑眉,帶著幾分玩味的看著他。
“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鳳傾璃這才回神,突然說道:“你笑起來很美,你該多笑笑的”
說完後他自己先洗洗弄弄,然後又紅了臉,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神情帶著幾分急促和不安,生怕她又覺得自己輕浮。
秋明月也是愣了愣,見他臉紅,她反而釋?然了。
搖搖頭,“你深更半夜的來找我有事嗎?要知道,這裏是佛寺。即便你身份特殊,也該收斂幾分吧。”
鳳傾璃皺眉,秋明月又道:“這次寺中貴人,隻你一人?”
“不是我。”
“不是你?”秋明月眼露詫異。
鳳傾璃眉頭皺得更緊,“寶華寺有貴客一事便是寺中之人也鮮少有人知道其身份。”
秋明月鳳目沉凝,盯著他。
“他是誰?”
鳳傾璃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低低道:“不要招惹她,你得罪不起。這幾天你就安安分分呆在這裏,盡量不要一個人出去,也不要去沒有人的地方。”
秋明月鳳眸一緊,“是皇室中人。”肯定句。
鳳傾璃沒說話,秋明月又道:“是上次刺殺明瑞的幕後主使麽?”她不是笨蛋,上次秋明瑞被刺殺。她起先認為是薛國侯夫人,可是鳳傾璃居然在那些人身上搜出了大內高手的令牌。由不得她懷疑,那次事件另有真相。
對於她的聰慧,鳳傾璃早已沒有半點驚訝。他沒有回答,而是道:“在你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不要以卵擊石。”
秋明月沉沉盯著他,“你上次是特意趕去救明瑞的?就是知道有人要對他下殺手?為什麽?我不認為如果是因為所謂的寶藏,秋家那麽多子嗣,為何單單對明瑞動手?”
鳳傾璃看著她,目光沉凝如水。
“小心秋明軒。”
又是這一句!
“為什麽?”秋明月鳳目如電,犀利如刀。
鳳傾璃眸光微冷,看著她。
“我知道沒有證據之前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但是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你弟弟,其實不用傷那麽重的,”他低低歎息一聲,“我那天去晚了,不然也不會…”
秋明月眸光頓時如閃電一劈,又迅疾消失。
“你的意思是,大哥本來有機會救明瑞,卻放任不管?”
鳳傾璃低頭半晌,搖搖頭。
“我不確定。”
秋明月皺眉,這是什麽說法?
鳳傾璃卻自嘲一笑,其實不是他不確定,隻是在沒有最後的肯定之前,他不想在她麵前斷然下決定。否則日後,她定然會厭惡他。
“今晚不要出去。”
秋明月歪頭看他,“你怎麽知道我要出門?你不會是特意來阻止我的吧?”
鳳傾璃笑了笑,“可以這麽說吧。”
厄?秋明月有些愕然的看著他,低低一句。
“怪人一個。”她轉身,準備上床睡覺。
“你可以走了。”
鳳傾璃卻沒動,眼神玩味兒的看著她。
“睡了一下午,你確定你現在睡得著?”
秋明月回頭瞪了他一眼,“我看書不行嗎?”她隨意拿過一本書,當著他的麵就這樣大喇喇的躺在床上,沒有脫衣服,目不斜視,認認真真的看起書來。
鳳傾璃有些詫異的看著她,“要是有其他男人在這裏,你也這般隨便?”
語氣裏濃濃的酸味兒夾雜著些微的惱怒和冷意。知道她不拘小節,可如果是其他男人麵前,那麽…
秋明月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樣喜歡撬人窗戶?”
見她又羞又惱的摸樣,鳳傾璃倒是樂了,臉上也帶了笑容。
“也隻準我撬你窗戶,別的男人都不準。”語氣既堅定又霸道,還帶著一股子小孩子的執拗勁兒。
秋明月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就是個別扭的孩子,她忍不住輕笑。
“怪哉,難怪我爹說你脾氣古怪,喜怒無常。”
鳳傾璃皺眉,“你爹這麽說我?”要是未來嶽父大人對自己印象不好,那會不會不同意把她嫁給自己?
秋明月倒是沒空去理會他此刻在想什麽,反而饒有趣味道:“當然了。不然你以為你的名聲有多好?”
他自己的名聲有多壞,他自己自然知道。其他人也就罷了,可若是她爹,就…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真該走了。”秋明月好脾氣的說道。
鳳傾璃看了看她,而後轉身,不見他怎麽動作,卻突然消失了身影。
秋明月放下書本,想著,這廝光輕功就這麽了得,那武功該有多高深莫測?不過十六歲的年紀,就已如此成就,天資實在讓人驚歎。
看著手中的書本,卻是再也記不住一個字。腦海中昏昏沉沉的想著這段時間來發生的所有事,總是理不出一個頭緒。
玉姨娘的死,總是讓她心緒莫名的躁動不安。偏偏那鳳傾璃天天都來糾纏自己。
嫁給他?其實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其實她也知道,鳳傾璃可能夜探秋府是有目的,但是他接近自己,卻未必就是利用。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確定,隻是直覺。那日寶華寺初遇,他們倆根本沒任何關係,在書雪將劍指著她脖子的時候,他卻出口救了自己。
那個少年,他總是靜靜的坐著,衣衫單薄,看起來那般脆弱而孤獨。那樣的人,心裏總是有著幾分柔軟的。就如同自己。
何況就像自己分析的那樣,自己不過小小庶女,有什麽理由值得她利用?便是嫁給他,有利的也隻有自己而已。
罷了,不想了。這次好不容易出府,她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其實就算沒有這次機會,她也會找機會出門的。
躺在床上,秋明月思緒繁雜。久久不能入眠。隔壁卻傳來一陣響動,而後又腳步聲慢慢走來。
“五姐。”秋明絮穿著中衣,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意十足的走過來。
這一間房有兩張床,卻是隔了壁板。方才鳳傾璃來的時候,定然是點了秋明絮的穴道,不然早就被他們的對話聲驚醒了。
秋明月坐起來,“怎麽了?睡不著?”
秋明絮爬到她床上來,可憐巴巴的看著她。
“五姐,我想跟你睡。”她雙手環住秋明月的腰,把頭埋在她懷裏,嗅著她身上的味道,滿足的歎了口氣。
“五姐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秋明月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做惡夢了?”
秋明絮搖頭,“我就想跟你睡。”她抬眼,“這是我第一次出門,我怕。五姐,我能跟你睡嗎?”
秋明月笑了笑,“好啊。不過晚上不許翻被子。”
秋明絮忙不迭的點頭,“不會的,我睡覺最乖了,絕對不會打擾五姐的。”
“那就睡吧。”秋明月讓她睡內側,然後熄了燈,自己也躺下了。
睜著眼睛,半天沒有睡意。耳畔傳來秋明絮平穩的呼吸聲,她終是忍不住坐了起來,披了一件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踩著夜色霜露走了出去。
低低的一聲歎息,似從天外傳來,又似響在耳側。
“我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似無奈又似惱怒的聲音,除了鳳傾璃,還有誰?
秋明月轉身,見他從黑暗中推著輪椅走出來。盯著她,眼中幾分無奈和不可察覺的寵溺。
“你不會一直就守在我屋外吧?”
鳳傾璃不置可否,秋明月氣結,突然咦了一聲。
“你那個時時刻刻跟在身邊的護衛呢?怎麽沒跟在你身邊?”
躲在暗處的冷修無語望天,主子要和人家姑娘談情說愛,他這個做屬下的自然應該退得遠遠的。
鳳傾璃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道:“不是告訴你了,不要一個人出門。”
秋明月輕哼一聲,“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你管得著?”這番話,倒是有幾分孩子的嬌氣,再配上她本來就有幾分青澀稚嫩的容顏,更是顯得可愛而討喜,全不似平時的那般冷淡。
鳳傾璃微微一愣,繼而眼中出現笑意。
“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秋明月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半夜山更,孤男寡女,你不怕閑言碎語,我害怕清譽受損呢。”
鳳傾小聲嘀咕,都躺一張床了,還有什麽清白可言?
“什麽?”秋明月沒聽清他的話,遂問了一句。
“沒什麽。”他抬頭,目光淡定。要是讓她知道他在說什麽,她非惱怒不可。
秋明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轉身。
“別跟著我啊。”
鳳傾璃才不聽,照樣推著輪椅跟了上去。她一個弱女子,黑燈瞎火的,萬一出事怎麽辦?
秋明月知道他在後麵跟著,也懶得嗬斥他。她就是想出來走走,後麵跟著個人倒是不會寂寞。隻要,不被他人看見就行。
披著月光,她來到後山的一汪湖泊,湖水清澈,兩旁種滿了白色瓊花,在月光下瑰然綻放如畫。
這樣的美景,這樣的人兒,仿若夢幻。
秋明月看著眼前的風景,鳳傾璃卻看著她的背影。
“這是銀月譚。傳說,是前朝天聖帝曾和睿賢皇後定情的地方。”
秋明月微微側眸,眼中帶著幾分好奇和疑惑。
“睿賢皇後?”便是那個同樣穿越而來的現代女子麽?前朝兩位開國皇後的事跡她幾乎倒背如流,不過有些野史她倒是沒有機會看。自然也不曾知曉那兩位皇後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情之路。
鳳傾璃見她有興趣,便點點頭。
“對,睿賢皇後,也就是第一屆忠義王的嫡女。燕居夫人,便是她的後代。”
秋明月點點頭,“我看前朝通史,天聖帝正壯年之時就傳位給太子,獨自帶著睿賢皇後離開了。從此,沒有人知道他們倆的行蹤,
隻傳聞他們遊遍千山萬水,最後一同長埋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鳳傾璃看著粼粼湖水,眼神幽深而飄忽。
“他們遊曆天下的最後一站,便是這寶華寺。”
“哦?”秋明月來了興致,“你怎麽知道?”
鳳傾璃眼神仍舊在那湖光之上飄忽不定,而後又落到岸邊開得正盛的瓊花上。
“世人都道忘塵大師天機神算,足足活了六百年有餘。卻不知道,他的一生,與睿賢皇後頗有糾纏。”
秋明月微微訝異,“怎麽說?”
鳳傾璃卻忽而詭異一笑,“我也不知道,隻是曾經偶然發現了一件事而已。”
秋明月覺得,他這話好像在說給某人聽。
“什麽事?”
鳳傾璃回頭看了她一眼,正欲說什麽,卻突然聽見黑夜裏有歎息聲響起。
“你大半夜的跟在人家姑娘身後,也不怕損壞人家閨譽。”
是個男人?
秋明月一驚之下下意識的躲到鳳傾璃身後,警戒的望向來人。一看之下,又是一驚。
居然是個和尚,而且是一個不惑之年的和尚。最關鍵的是,這個和尚生得極為俊朗,活脫脫一個大美男。他眼神沉靜而睿智,周身祥和而安寧,眉宇間一片溫融。似出塵不染,又似曆經流年,百世滄田。
鳳傾璃因她下意識的動作眼中露出笑意,再看向逐漸走進的和尚,淡淡道:“怕什麽,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秋明月瞪著他,臉頰卻微微發紅。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要娶她,可也是兩人單獨一起的時候。這個當著第三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和尚的麵,她即便臉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羞惱。差一點就跺腳轉身離開了。
那和尚走上前來,臉上帶著笑意。
“你越來越沒個分寸了,也不怕嚇壞人家小姑娘。”
鳳傾璃不波不驚,“比起你,我自愧不如。”
那和尚一頓,這時候才看向秋明月。她微微低著頭,月色如水,傾瀉而下,照亮她半邊容顏,卻已是傾城之色。他目光一震,盯著她,神情有些遙遠而飄忽。
秋明月感受到那目光,抬起頭來,微微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還是福身行禮。
“大師。”
她一抬頭,那和尚便似受驚一般退後數步,臉上不無震驚之色。
“你…你…”
秋明月說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震驚、不可置信、欣喜、激動,還有悵然痛楚,回憶等等。總之他的表情太過複雜,複雜到她難以形容。
“大師?”
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態,他立刻恢複從容淡靜。
“貧僧法號忘塵。”
秋明月立即吃了一驚,“你就是忘塵大師?”她目光睜大,全然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分明隻有四十幾歲的和尚。這跟她想象的也太不符合了。那些高僧不都是白胡子老頭,一臉的高深莫測的樣子嗎?為什麽眼前的忘塵,給她的感覺固然睿智出塵,卻也有著紅塵之人的喜怒哀樂。
“你不是已經六百歲了?”
忘塵歎了口氣,目光越發遙遠。
“是啊,六百多年了,我都忘記自己的年齡了。”他笑了一下,說不出的滄桑。
鳳傾璃皺眉,“老頭兒,你怎麽了?”
忘塵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有你這麽稱呼自己師父的嗎?”
師父?秋明月再次一愣,低頭看鳳傾璃,眼中帶著疑惑。
鳳傾璃也不瞞她,點點頭,算是承認。
忘塵看著秋明月,目光帶著了然一切的深邃。
“緣來緣去,緣聚緣散,天意啊。”
秋明月心頭一震,忘塵似乎知道什麽。
“大師,你在說什麽?”
忘塵卻是笑了一下,“小姑娘與我佛有緣,不如…”
“不行。”他話未說完,就被鳳傾璃堅決的打斷,瞪著他。
“你休想讓她斷塵根,入寺修行。”他心中惱怒,這老頭子越來越過分了,早知道就不帶她出來了。
忘塵大師笑得有些像狐狸,“小子,我可沒說要讓她斷塵根,入寺修行,你的反應未免大了些。”
鳳傾璃瞪著他,眼中持懷疑態度。
忘塵搖搖頭,“癡兒啊…”他背著手,走到銀月譚邊,望著岸旁開得熱鬧的瓊花。
“若非這瓊花年年開放年年凋謝,我竟不知,時光流水,六百年一晃而過…”
秋明月低頭問鳳傾璃,“你師父怎麽了?”
“他在懷念一個人。”
“誰?”其實秋明月想問,是不是一個女子。不過人家是高人,是大師,她這樣問未免太過失禮。
鳳傾璃又詭異的笑了一下,“一個女子。”
秋明月目光難掩驚色,“女子?”
忘塵仍舊站在湖邊,似對周圍的一切早已忘卻,隻專心沉浸在回憶之中。
鳳傾璃道:“其實我很奇怪,他明明眷念紅塵,心有鬱結。居然能修得半仙之身?不是說和尚都要了斷七情六欲麽,他當年是怎麽剃度出家的?”
秋明月更加詫異,“你是說,他…他…”不會吧,忘塵居然還是一個癡情之人?這個消息太驚悚了。
鳳傾璃卻不以為意,“這有什麽奇怪的?他都六百歲了,從前也曾年少輕狂,世間男女情愛,他為何不能有?”
秋明月不說話了,話雖如此,可她總感覺別扭。人家是大師啊,超脫一切生死,看盡人間百態的大師啊,居然也會留戀紅塵?
“那個女子…是誰?”
鳳傾璃笑得更加詭異,“睿賢皇後。”
“什麽?”秋明月再也忍不住驚呼起來,瞪大眼睛看著站在湖邊有些寂寥的背影。
忘塵似是此時才發覺有人在這裏,微微轉身,神色卻沒有半點尷尬窘迫,隻眉宇間籠罩一抹悲寂和蒼涼。
秋明月想了想,還是走上去。
“大師。”她左右手交疊於左腰側,屈膝一禮。
“小女子無意冒犯,請大師見諒。”
忘塵看著她,忽然問。
“你叫什麽名字。”
秋明月微有差異,還是道:“秋明月。”
“姓秋?”
忘塵又抬頭望月,長歎一聲。
“可有想過回去?”
鳳傾璃眼裏疑惑,她剛上山,回去幹嘛?秋明月卻是心底一驚,說不清是欣喜還是什麽,隻是麵色有些迷茫。
“大師,你,你…”他當真知道自己來自異世?
忘塵波瀾不驚,看著她,眼神悠長。
“果然…很像。那個世界的女子…”
後麵這一句隻有秋明月聽見,隻因他是用內力發音,唇未開啟。
秋明月如遭雷擊,她雙手緊握,努力克製狂跳的心髒。
“大師認識前朝開國兩位皇後?”
忘塵笑了一笑,“認識,怎麽不認識。”他複又望向天邊,悵然道:“六百年了,我都快忘記了自己是誰。”
“大師?”
忘塵回過頭來,對她笑笑。
“你天生富貴,不過要曆經坎坷波折。”他眼神了然中帶著看透一切的悲憫。
“小姑娘,你我有緣,貧僧奉勸你一句,凡事以蒼生為念。執著乃虛妄,莫要執迷不悟。”
秋明月蹙眉,“大師,此話何意?”
忘塵笑笑,“你天資聰穎,悟性極高,本是與佛有緣之人,隻是,塵念太重,注定一生不平。”
秋明月抿了抿唇,“大師,可否告知神瑛皇後和睿賢皇後生平事跡?”
忘塵背著手,“小姑娘也讀史書?”
“略知一二。”
忘塵又笑了一下,突然看向鳳傾璃。
“小子,你眼光不錯。”
鳳傾璃以眼神回複,當然,你才知道?
忘塵搖搖頭,表示無奈。對秋明月道:“前朝舊事,你還是莫要關心為好。以免惹來災禍。”
秋明月微笑,“大師也是前朝之人,不也收了今朝皇室之人為徒?”
忘塵眯了眯眼,歎息一聲。
“如此聰穎伶俐,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秋明月不解,“大師是否有難言之隱?”
忘塵微眯著眼搖頭,“神瑛皇後,是我姑姑。”
秋明月一驚,“什麽?”
鳳傾璃卻神情自若,顯然早已知曉。
忘塵笑了一下,突然丟給她一本書。
“你想知道的,都在這裏。”
末了,他神情有些複雜。
“莫要執念,莫要貪念,善始才能善終。”他仰天閉了閉眼,“否則便是活幾百年,也不過虛妄一生而已。”
他說完就走了,秋明月低頭看著手中的書本。——《大傾野史》
秋明月回頭看鳳傾璃,“你師父好奇怪。”
鳳傾璃收回目光,眼神深幽。
“那老頭兒說的話都很準。”
秋明月白了他一眼,“他可是你師父,有你這麽不尊老愛幼的嗎?”
麵對她的指責,鳳傾璃卻不生氣。
“什麽師父,一個假和尚而已。”
秋明月有些好笑,“難道你是真和尚?”她突然想到什麽,有些玩味兒的看著他。
“忘塵大師是你師父,那麽說起來,你也算半個佛門弟子了。佛門講戒嗔戒癡,戒色戒貪。你還娶妻幹嘛?”
“我才不是什麽佛門弟子,我六根未淨,區區紅塵之人。”他才不要梯度出家。以前不可能,現在不可能,將來也不可能。
秋明月不置可否,正想說什麽,忽聽得前方密林處傳來一聲清喝。
“站住。”那聲音若驚雷,平地響徹而起,帶著怒氣和殺氣,直直劈向密林深處。
鳳傾璃眯了眯眼,突然一把扯過秋明月在懷。
“喂,你幹什…”話音未落,突然身子騰空,鳳傾璃左手銀線出動,纏繞一根高大樹枝,飛躍而去。
秋明月瞪大眼睛,這樣也能行?雙手卻下意識環住他的脖子,耳鼻處全是他身上的藥香,熏得她臉頰暈紅,心跳加速。
他卻突然停在一顆樹枝上,居高臨下看著下方兩人。
“你—”秋明月剛想說什麽,他卻伸出食指放在她唇邊,虛了一聲。
秋明月一頓,耳根子莫名一熱,迅速的別開臉去。
天呐,這是什麽情況?她坐在他懷裏,雙手還環著他的脖子,他還靠她如此近,呼吸間都能聞得到彼此身上的問道。她張這麽大,前世今生加起來二十多年,還從未與一個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她甚至聽得見自己的心亂了節奏一樣的跳動。
鳳傾璃也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臉也微微紅了。接著月色,看清她如花的嬌顏染上兩朵紅雲,越發嬌豔動人。
她這是,在害羞?
他目光連閃,卻是露出幾分笑意來。
秋明月此時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正欲低斥,他卻又湊近她耳邊。
“別說話,我師父武功高強,很容易發現我們在這兒偷聽。”
他說話間呼吸熏在她臉上脖子上,本就未消褪的紅暈更甚幾分。
她轉過臉來瞪著他,以眼神控訴。
—我又沒有偷聽,是你帶我來的。
鳳傾璃傳音道:“你不想知道那女人是誰?”
秋明月低頭往下看,隻見下方站著兩個人。忘塵和一個黃衫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不老,頂多三十幾歲,生得極為美麗,眼神清淩淩寒澈澈,帶著濃濃怒火的瞪著忘塵。
“你以為你能躲我一輩子?”
忘塵悲憫一歎,“你又是何必?”
秋明月以眼神詢問鳳傾璃,—她是誰?
鳳傾璃很滿意此刻二人的親密,故意湊近她。
“燕居夫人。”
秋明月眯了眯眼,分明不信。
——燕居夫人至少有五十多歲了,你休想騙我。
“我沒騙你。”鳳傾璃抽空看了下方一眼,“她練了一種武功,可保持容顏不老。不止是她,前朝曆代皇後幾乎都練了這種武功,全都青春不老。你若是練了,也可以。”
秋明月偏過頭,表示沒興趣。
——他們倆有什麽糾葛?
鳳傾璃繼續湊近他,“師父是天聖時期,權傾一時的左相。據說睿賢皇後離宮後,他就跑到這深山老林裏出家了。”
秋明月不說話,隻聽得燕居夫人對忘塵冷嘲道:“忘塵?”她嗤笑一聲,“莫不是在這裏呆了幾百年,當真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了?”
忘塵歎息,“已經過去一百年了,你還是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的是你。”燕居夫人討厭他這種慈悲憐憫的目光,怒道:“先祖視你為知己,你卻眼睜睜看著鳳氏滅我大傾不說,居然還收鳳氏皇族之人為徒,你對得起先祖麽?對得起你的良知麽?這麽多年你躲在這裏,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麽?”
忘塵臉上波瀾不驚,“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早已不問世事。”
燕居夫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出家人,哈哈哈哈哈。落天祥,你便是落盡發絲,也斬不斷心魔。你明明貪戀紅塵,卻偏偏故作虛假,枉稱自己是什麽得道高僧。呸,你也不怕汙了佛主的眼睛。”
落天祥?
秋明月被這三個字震到了。開國皇後姓落,忘塵又說自己是她的侄兒。難怪…
鳳傾璃一直聽著,沒有任何意外。
忘塵眼神卻有些迷茫,“我都快忘記自己俗家名字了,難為你還記得。”
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再次激怒了燕居,她上前兩步,怒道:“你敢為朝廷走狗我不管,總之,你日後修要幹涉我。”
忘塵又是一聲歎息,“你這又是何必?若是真為報仇,三十年前你何嚐沒有機會?何必等到今天?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執念太深,場次以往,必定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燕居夫人目光中閃過一絲疼痛之色,似是回憶起當年之事。然也隻是片刻,她又恢複冷漠。
“就是因為當年我一時心軟放過了那狗皇帝,當年鳳翼不顧皇室恩德,舉兵謀反,殺我先祖,滅我家國,此仇此恨,我如何能忘?”
忘塵道:“那早已是上一輩的事,你又何苦執迷不悟?多年來你被不屬於自己的仇恨折磨。你捫心自問,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是否與今日選擇一般無二?”
“我—”燕居夫人想反駁,可是卻發現無從言語,隻得恨恨的瞪著忘塵,似要將他分屍一般。
秋明月屏住呼吸,生怕被燕居夫人發現。
鳳傾璃倒是很悠閑,好不容易能和心上人如此親密,他自然心中愉悅。
突然聽得燕居夫人一聲清喝,“誰在那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