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入寺祈福,竹林商談
翌日,秋明月一大早就起來,洗漱後帶著秋明絮便去給老太君請安。她去的時候,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秋明玉、秋明蘭、秋明珠以及秋明珊還有平常很少見到的幾位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都到了。秋明珊還是那樣天真活潑的樣子,見到她後還甜甜的叫了一聲‘五姐’。
秋明月給老太君請了安後,過了一會兒,秋明容、秋明韻等也都陸續而來。
沈姨娘還是沒有痊愈,今日卻出門了,坐在大夫人下首,含笑看著秋明月。
大夫人看到秋明月身後的綠鳶,恨得牙癢癢,但是終究沒有說什麽,輕哼一聲別過了頭去。
各自一番禮節後,老太君便道:“我想過了,單單你們幾個閨閣少女太不安全,便讓明琦、明浠、明錦跟你們一起去,也好互相照應。”
“咳咳咳咳…”秋明蘭卻在此時輕咳一聲,打斷了老太君。
大夫人皺眉,“明蘭,你怎麽了?”
秋明蘭臉色有些虛弱,對著老太君歉然的笑笑。
“祖母,明蘭失禮,望祖母恕罪。”
老太君看著她,“可是感染了傷寒?”
秋明蘭沒說話,她身後的丁香卻小聲道:“回老太君話,小姐昨晚抄寫佛經抄得晚了,吹了風,便感染了風寒。”
老太君蹙眉,“可有大礙?”
秋明蘭微笑搖頭,“沒…咳咳咳…”
老太君歎了一聲,“這麽嚴重,可有看過府醫?”
秋明蘭斂眉,“今日便要去寶華寺了,看與不看都無甚大礙。”
老太君眉頭皺得更深,輕斥道:“既然身子不適,還出什麽遠門。罷了,有明珠她們幾個也就夠了,你就呆在府裏安心養病吧。”
秋明蘭垂下眼睛劃過一絲亮光,謙卑道:“是…”話音未落,大夫人卻道:“娘,這都已經安排好了,怎能因明蘭一人而中途變更呢?豈非對佛主不敬?我瞧著明蘭也隻是微感風寒而已,無甚大礙。再說了,明韻自小身子不好就可以為全府上下平安而遠處祈福,明蘭身為姐姐,更是應該做好榜樣才對。”
老太君倒是沒想到大夫人此時居然這麽大義,而秋明蘭,則是沉下臉,暗中惱怒。
大夫人又接著道:“前幾日沈姨娘不是也感染了風寒麽?我瞧著吃了幾天的藥倒是好了不少,就這那藥也給明蘭開幾副吧,說不定吃了幾天也就好了,用不著在府中靜養。再說寶華寺佛門聖地,她去拜一趟佛,比任何良藥都管用。”
這話說的,秋明月都險些懷疑秋明蘭是不是大夫人所生了。她看了大夫人一眼,見她臉色沉凝,目光隱有暗沉。便知道前兩日秋明蘭陷害秋明玉偷畫一事至今讓她心中耿耿於懷。此刻支走秋明蘭,隻怕也是不想秋明蘭在府中又耍什麽心機吧。
要說大夫人道真是偏心,同樣是女兒,秋明玉和秋明蘭的待遇就截然相反。這樣下去,不用旁人說什麽,隻怕兩姐妹就要反目成仇吧。
秋明蘭努力壓抑著心中怒氣,蒼白著臉,虛弱的笑笑。
“娘說的對。祖母垂愛,明蘭感激不盡。但佛前祈願,乃是關係府中之人康健安全,幾位姐姐妹妹們都去了,明蘭自然義不容辭。”
老太君終是點點頭,“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勉強了。”頓了頓,又吩咐道:“沉香,去叫府醫來。”
“是。”沉香去了,不一會兒府醫就來了,為秋明蘭診治了一番,說並無大礙,開了一個藥方。老太君再讓人去抓了幾天的藥,讓丁香放在馬車裏。
秋明蘭低著頭道謝,秋明月卻從她眼中看到冰冷的憤怒及不甘。頓時心中搖頭。秋明蘭的確有幾分心機與手段,對自己也狠,但是終歸是身嬌肉貴的大小姐,做不到真正的心狠。既然是下定決心要以病留在府中,就該多淋兩盆水,保證今早連下床都是問題。何必眼巴巴的站在窗外吹了一晚上的風,結果還是沒達到自己的目的。
老太君和幾位夫人送秋明月等人出了府,門口停著兩輛嶄新華貴的馬車。沈姨娘走過來拉著秋明月的手。
“明月,出門在外,你自己要當心,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秋明月含笑點點頭,“姨娘,你還生著病,不宜吹風,還是早些回去吧。”
告別了眾人,秋明月等人上了馬車。秋明絮自是粘著秋明月的,再加上秋明珊也要跟著秋明月,秋明珠一向與秋明月走得近,因此她們四人乘坐一輛馬車。而秋明蘭、秋明容還有秋明韻,自然就坐另一輛馬車。而幾位少爺,自然是坐最後一輛馬車。
此次出行全是深閨女子,老太君自然不放心她們的安全,是以也派了十幾個護衛一路跟隨。
秋明月看見馬車就暈,坐在車上懶懶的不想動,遂靠在一旁假寐。秋明絮和秋明珊都是第一次坐馬車,難免有些興奮,一路上掀開車窗,好奇的四處打量。
“五姐,原來外麵是這樣的啊,好熱鬧。”秋明絮見外麵行人流水,街道兩旁商鋪酒店依次林立,好一派熱鬧氣派,不由得會過頭來拉著秋明月的手,欣喜道:“五姐,你看啊,外麵還有賣糖人的,還有糖葫蘆…五姐,你快起來啊。”秋明絮拉扯了半天,卻見秋明月閉著眼睛沒動,不滿的嘟著唇。
綠鳶小聲道:“十小姐,別搖。小姐暈車。”
“哦。”秋明絮悻悻的鬆手,見秋明月眼睫顫動的睜開眼睛,自責擔憂道:“五姐,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秋明月摸了摸她的頭,“沒事。”
“小姐,要吃酸梅嗎?”綠鳶擔憂道。
秋明月搖搖頭,“還沒出城,這都挨不過,出了城可怎麽辦?”她苦笑一聲,又有些欣慰道:“好在路途不遠,我先睡一覺,到時候到了喊我一聲。”
“嗯。”綠鳶在一旁拿著書香手扇輕輕的給她扇著。如今還不到五月,天氣還帶著春末的暖意,卻根本稱不上熱。之所以打扇,是因為馬車內太過悶熱,綠鳶擔心本就坐不慣馬車的秋明月再次因為馬車內窒悶的空氣感到不適。
秋明珠安靜坐著,唇畔帶著淡淡笑容。
另一輛馬車裏,秋明韻臉色有些發白,秋明容拍著她的背,一臉的擔憂。秋明蘭坐在窗邊,斜眼看了眼兩姐妹,時不時的咳嗽兩聲,沒說話。
一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停在了山腳下。這裏由下往上是長長的蜿蜒階梯,馬車上不去,隻得步行。
終於到了,秋明月掀開車簾,很想不顧什麽大家閨秀的禮節就這麽跳下去,但她還是忍住了,搭著紅萼的手,下了馬車。
“小姐,麵紗。”綠鳶從馬車內走出來,急急把一方白色麵紗遞過來,紅萼連忙給秋明月戴上。左右看了看,還好沒人。
秋明月最討厭這些規矩,卻又不得不遵守。回頭看了眼都戴上麵紗才陸續下馬車的幾個姐妹,她忍不住有翻白眼的衝動。見秋明韻額頭上大汗淋淋,甚為虛弱。她皺眉,走過去。
“八妹,堅持得住麽?”
秋明韻虛弱的笑笑,“沒事,我撐得住。”
秋明蘭咳嗽兩聲,瞥了眼秋明蘭,道:“上了寶華寺也就好了。”
秋明容忍著怒氣,扶著秋明韻。
“明韻,咱們走慢點就好了。別怕。”
秋明月轉身對紅萼吩咐道:“把我那件白色狐裘大衣拿過來給八妹披上。”她說著就解下腰間一個鵝黃色繡薔薇的香囊,遞給秋明韻。
“這香囊是我前幾天做的,裏麵放了許多香料,可安心寧神,減緩疲勞。八妹,你戴著吧,或許會好一點。”
“謝謝五姐。”秋明容連忙接過來,感激的對她笑笑,然後給秋明韻佩戴在腰間。
紅萼拿了披風出來,“小姐。”
秋明月接過披風,親自給秋明韻披上。
“好點了麽?”
秋明韻點點頭,“暖和多了。”
秋明月想了想,又道:“綠鳶,把車上的金琺琅九桃手爐和昨晚準備的帷帽拿出來。”
“是。”綠鳶又回到馬車內找東西去了。
秋明蘭看了秋明月一眼,笑得意味不明。
“五姐還真是準備齊全。”
秋明月回以一笑,“要出門,有些東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不光暖衣披風,手爐帷帽,便是一般的傷風藥以及各種創傷藥我也準備著呢。六妹方才在車上氣色便不好,不防拿去試試?”
秋明蘭斂了笑,淡淡道:“謝五姐關心,方才府醫已經開過藥了。大夫說了,傷寒也有很多種,不可隨便吃藥,不然沒病也得吃出病來。”
秋明月也不理會她言語中的諷刺,笑道:“寶華寺深處高山,晚上尤其寒冷,六妹妹切記莫要吹風,以免病情惡化。”
秋明蘭眼神淡冷,“謝五姐關心,不過,五姐還是多注意注意八妹吧,她可比我嚴重多了。”
秋明月點頭,“八妹身子不好,既不能見風,也不能勞累。所以這一路,我們的腳程要放慢一些才行。”
“那是自然。”秋明蘭扶著丫鬟丁香的手,先一步往前走。
秋明珠走過來,“五妹,咱們也走吧。”
秋明月點頭,“綠鳶,紅萼,你們去照顧著八妹就行了,不用顧忌我。”
綠鳶紅萼有些猶豫,對視一眼,還是應聲而去。
這坡度太高,這群人除了秋明月和秋明絮,全都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便是秋明珠,也不免有些氣喘籲籲起來。
“五妹,我真佩服你,走了這麽遠你居然一點都不累。”她有些驚奇的看著步履從容絲毫沒有疲累之色的秋明月。
秋明月笑笑,“比起坐馬車,我寧願走路。”前世她喜歡到處旅遊,爬山完全是家常便飯,這點路哪裏難得住她?
低頭看身邊的秋明絮,“累嗎?”
秋明絮搖頭,“不累。”
她自小粗活累活做多了,手腳也麻利勤快,倒是不若一般富家千金那樣嬌貴。可秋明韻和秋明蘭就不那麽樂觀了,一個自小體內帶毒,一個又是刻意生病。特別是秋明韻,幾乎每走兩步就要喘息一會兒方才繼續走。秋明容一直體貼的照顧她,倒是沒有喊過一聲苦累。
“還有多久啊。”秋明蘭終於忍不住抱怨了。
秋明月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突然道:“六妹,你可以讓人回去給你準備一頂轎子。這樣就方便了。”
秋明蘭眼眸再也忍不住出現憤怒,看著秋明月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
秋明珠走過來,輕歎一聲。
“六妹,走吧。”
秋明蘭瞪了她一眼,提起裙擺再次向前走。
秋明琦、秋明浠、秋明錦一直都沒有說話。一來本來就和這幾個妹妹交情不深,何況雖然是兄妹,卻也要注重男女之防。秋明蘭又是大房嫡女,平素各不相幹,隻要沒有正麵衝突,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一場小鬧劇過後,眾人又開始往山上走。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到午時才平爬上山,見到了這座駐紮在這裏幾百年風雨飄搖卻仍舊固若金湯的寺廟。
香煙繚繚,鍾鼓聲悠悠入耳,伴隨著呢喃的誦經聲,聲聲入耳。
燙金的三個大字落入眼底,秋明月微微眯了眯眸子。
秋明韻剛踏上山就一陣頭暈,秋明容趕忙扶住她。
“八妹。”
秋明琦皺眉,走過去。
“八妹,你怎麽樣?”好歹也是一房所出的兄妹,秋明琦對這個妹妹還是有幾分關心的。
秋明月回身走過去,“怕是太過疲累了。”
秋明珠也道:“還是得讓八妹早點休息才是。”
秋明蘭臉色也有些白,卻涼涼道:“休息?四姐莫不是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既是求佛祈禱,為何佛在眼前反倒是為了一己自身避而不見?”
“拜佛祈禱何時都可以,用不著如此倉促。”
秋明蘭嘴角一抹冷意,“祖母吃齋念佛多年,如今佛門金身在此,若我們就此錯過,豈非違背祖母一片苦心?”
“六妹。”秋明月忽然回過頭來,笑得優雅。
“我突然想起那日三姐說過的話,如今細細想來,倒是很有道理。”
秋明蘭蹙眉,摸不準她究竟想幹什麽。
“什麽話?”
“嫡庶尊卑,上下有序。”秋明月繼續笑得優雅而散漫,“佛門貴重之地,神聖不可侵犯,博愛廣仁,自是悲憫世間。這拜佛燒香,自然也應該按照禮儀尊卑的順序。六妹,你說,我說的對嗎?”
秋明蘭臉色有些發青,若是平常,她最為驕傲的便是這嫡女的身份。可用在今時今日,她卻如此厭惡,特別是秋明月臉上淡雅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她更是痛恨。
“佛言,眾生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秋明月微笑依舊,淡淡拂袖,姿態優雅而從容。
“佛主廣博仁愛,自是憐憫眾生。我們一路走來,風塵仆仆,就如此跪在大殿祈求佛珠保佑,豈非不敬?豈不是更違背祖母參悟佛經的初衷?”
秋明蘭咬牙,與秋明月呈口舌之爭,她從來都隻有輸。
差不多了,秋明月也不想讓她太沒臉麵,便道:“六妹本就傷害侵體,八妹也是疾病染身,如此貿然前往,更是觸怒佛顏。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沐浴淨身後再誠心求禱,豈不更兩全?”
秋明蘭抿著唇,就是不認同秋明月。
秋明琦皺眉,走過來道:“六妹,別在固執了,我看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先去問問主持,讓我們在這裏住一晚,要禮佛參拜,也得等你和八妹身子都好一點再說。”
“是啊。”秋明浠也道:“五妹說得對,帶著病體,確實對佛主不敬。”
秋明蘭本想在說什麽,卻不想走了大半天的路,剛才又一時氣急,竟又再次咳嗽起來。
“小姐。”丁香和小風慌忙過來拍著她的背,眼神擔憂。
秋明琦年長,也最為穩重,便道:“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先在這兒等著,我去見見方丈。”他說著大步向前走去,也沒理會身後的秋明蘭。秋明蘭是嫡女,他也是嫡子,而且又是兄長,有些時候,不必畏懼她這個大房嫡出的妹妹。
秋明月看了眼離開的秋明琦,又依次看了看秋明浠和秋明錦。
這三個人,秋明琦年齡最大,也最為沉著內斂,雖然才十七歲,長得倒是一表人才。早說了,秋家的子女,基因都不錯。隻不過這秋明琦性子卻完全不似三夫人的表裏不一,城府極深的樣子,舉手投足之間倒是頗有氣韻。
上次三夫人說已經在為他議親,對方是個庶女,還被二夫人諷刺了一番。
其實憑著秋家的地位,秋明琦便是嫡庶字,也斷不用委曲求全娶一個庶女。隻不過秋明琦暫時未有建樹,娶個小門小戶的嫡女,三夫人怕是也不喜歡。
周家是世家,周大人身為禦史台,若能結下這門親事,日後對秋明琦的前程肯定是有幫助的。
至於庶女嘛,三夫人本身自己就是庶出,倒是不用計較那些。
看來,府裏很快就會連著舉辦兩次婚禮了。
無聲笑笑,她又瞄了眼秋明浠。典型的文弱書生,長得倒是白白淨淨,隻是有時又有些怯懦。月姨娘能在二夫人手底下安然生下一個兒子,且平安活到今天,絕不是個善茬。隻是不知道,為何她的兒子這般懦弱?
秋明錦,完全繼承了三老爺的好色,整日就和一幫狐朋狗友聲色犬馬,小小年紀便眼眶浮腫,青色隱現。聽說三夫人對這個庶子倒是尤其縱容寵愛,這兩年前前後後塞給了他好幾個侍寢的美貌丫鬟。他還因此得意,越加不學上進。
秋明月心中搖搖頭,三夫人分明是在捧殺秋明錦。可憐路姨娘愛子情切,竟縱容他至此。
心念電轉隻在一瞬間,回神的時候,秋明琦已經走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和尚。
“二哥。”秋明珠叫了一聲,“見到方丈了嗎?”
秋明琦臉色有些凝重道:“外遊的忘塵大師回來了,方丈如今不便見客,隻讓這位小師傅帶我們去客房。”
秋明月抬頭,發現這小和尚正是她上次來的時候接待她們的那位。不由莞爾,人生果真處處不相逢啊。
她單手作揖,有禮道:“戒空師父,別來無恙。”
戒空見到秋明月,倒是微微一愣,而後回禮道:“五小姐,別來無恙。”
秋明琦驚奇的看著秋明月,“五妹,你認識戒空師父?”話落後他又想起秋明月曾在寶華寺住過一晚,認識這裏的小沙彌倒也不奇怪。便道:“勞煩戒空師父了。”
戒空又單手打了個佛偈,“施主客氣。請隨貧僧來。”
一行人又跟著戒空,七歪八拐的走到後院的客房。
“祖師回來了,寺中貴客在此,所以請各位施主不要隨意亂走。”戒空說完又打了個佛偈,轉身離開。
秋明月微蹙眉,鳳目幽深。莫非這一次又有貴人住在寶華寺?會是皇室中人嗎?
秋明琦幾個男子分別住一間房,秋明蘭喜歡獨居,秋明絮仍舊纏著與秋明月住一間房,秋明容要照顧秋明韻,她們倆住在一起。最後,秋明珠和秋明珊住一起。
用過午膳後,秋明珠坐在用竹子做的木椅上遙望窗外景色,腦海中想著今日秋明琦說忘塵大師回來了的事情。對於這位忘塵大師的名字,她自然早就如雷貫耳。
那樣一個人,完全就是神話般的存在。六百年啊,活了六百年的人,在秋明月的理論認知裏,就隻能理解為人妖了。可是在這裏,卻是等同於天神般的存在。
她想起電視小說裏經常出現得什麽得道高僧,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永遠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想著想著她又不覺莞爾,就是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忘塵大師是何摸樣?
看著窗外暖和的日光,秋明月有些困乏,便起身上榻,吩咐道:“我先睡一會兒,晚膳的時候再叫我。”
她和衣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什麽,道:“對了,綠鳶,將我昨晚配置的那瓶藥給八妹拿去。”
“是。”綠鳶轉身出了門。
秋明容和秋明韻的房間就在隔壁,她敲了敲門,門立即被打開,現出夢之焦急的臉。一見到綠鳶,她雙眼一亮。
“紅萼,你是奉五小姐命令來的嗎?太好了,我們小姐怕是堅持不住了,你快點救救她吧。”她滿臉的祈求和希冀。
綠鳶也是心中一緊,輕聲安撫她,“別急,小姐讓我帶了藥過來,快讓我進去看看。”
“好。”夢之立即讓開身子,讓紅萼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便聽得秋明韻壓抑的痛苦呻吟聲傳來。秋明容守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擔憂。
“八妹,你支撐住,五姐很快就來了。”
秋明韻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有些透明,額頭上早已浸滿汗水,她死死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因疼痛折磨而哭出聲來。
夢之急急的走過去,“七小姐,綠鳶姑娘來了。”
秋明容回頭,眼睛一亮。
“表…綠鳶,快救救她。”她本來是想叫表姐,但是想到玉姨娘和綠鳶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便臨時改了口,喚她的名字。
綠鳶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一邊掏出小瓷瓶給秋明韻喂藥,一邊問:“又蓮呢?”
“我把她支去給八妹熬藥了。”她冷笑一聲,“她是三夫人的人,自然巴不得親自給八妹熬藥,好在裏麵下毒。”
綠鳶站起來,看著秋明韻服了藥,微微減少了些痛苦。盡管臉色仍舊蒼白,眼神卻恢複了幾分神智。
“七姐。”
“明韻,你醒了?”秋明容眼睛一亮,語氣帶著幾分急切。
“現在可還有什麽不適沒有?”
秋明韻雖然還很虛弱,卻笑著搖搖頭。
“沒有,我很好。”她微微回頭,又對綠鳶點點頭。
“替我謝謝五姐。”
綠鳶見她小小年紀承受如此折磨卻還如此堅強無謂的笑,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澀,眼圈兒微微有些紅。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晚上風大,不要出門,未免又蓮懷疑,奴婢這幾天可能都不會過來。這藥可以吃五天,每天一顆就夠了。又蓮熬的藥也要喝。放心,小姐說你身上中的毒有幾味藥材並非本身帶毒,隻是和其他的混合才成了慢性毒藥。小姐這藥就是按照那毒藥的配方相克而配製的。也就是說,這藥隻是一半的解藥,再加上你喝的毒藥,互相壓製,才能解毒。不過你身中劇毒已經多年,要解毒並非一朝一夕之間,要循序漸進,莫急。”
秋明韻點頭,“你快回去吧,不然等會兒又蓮來看見你怕是會起疑。”
紅萼點點頭,“那奴婢先回去了。”
“夢之,去送送綠鳶。”秋明容吩咐著,自己卻體貼的給秋明韻捏了捏被角。
紅萼出來後,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才轉了個角,走向旁邊的房間。
等她的身影消失後,拐角處,卻走出來一個男子。一身白衣華袍,發絲如墨,容顏隱在暗光裏,恍如流光溢彩,美得不似真人。如果秋明月在這兒,定然會認出,此人便是那次她出府找秋明瑞在郊外有過一麵之緣的鎮南王世子,鳳傾玥。
他看著綠鳶消失的身影,眼眸眯了眯。稍刻,他轉身,走向竹林。
這是一片幽靜的叢林,竹林深處,一個少年沉靜坐在輪椅上,等著他走進。
鳳傾玥走進,腳步頓住,看著他,眼神帶著幾分探索與打量,還有認真和思索。
“我從未發現,你也會有心麽?”他眉眼彎彎,明明在笑,卻有帶著幾分輕嘲。而在嘲諷什麽,他自己卻不知曉。
鳳傾璃抬頭看他,笑了笑。
“那你呢?現在可有心了?”
鳳傾玥眉頭輕挑,臉上卻再無笑意,清淩淩似冰封,與他儒雅謫仙的形象尤其不符合。這一刻的他,神情竟與秋明月極其神似。
“無心如何活?”他微微俯身,“你即便為她有了心,卻還是無法忘記仇恨,對麽?”
鳳傾璃抿唇,抬眼看他。
“若是你,能忘麽?”
鳳傾玥垂眸看著他的腿,忽而眸心一痛,站起來,別開了臉,沒有說話。
鳳傾璃自嘲的笑笑,“柏雲,其實你不了解我。”
鳳傾玥猝然回頭,眼中竟含了怒氣。
“鳳—傾—璃—”三個字,完全是咬牙切齒般吐出來。
鳳傾璃卻無視他的怒火,笑得無邪,甚至帶著幾分挑釁的看著他。
鳳傾玥瞪著他,眸中火焰卻漸漸消退,化為深深的無奈。
“便縱然是報了仇,你又如何?能開心麽?”
鳳傾璃低下頭,嘴角一縷苦澀,眼神有些空茫而迷離。
“可是除了報仇,我不知道我還活著做什麽?”
鳳傾玥又是一陣揪心般的難過,仿佛努力壓抑著,身側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如此反複幾次,他才低啞著聲音道:“那麽她呢?不足以成為你活下去的動力嗎?”他抬頭,笑意微微,眼神卻有些孤獨和寂寥。
“那麽,你又憑什麽攪亂她的生活?倒不如…”
他話未說完,鳳傾璃卻抬頭定定的看著她,“我不會放棄她。”
鳳傾玥身子一震,抿了抿唇。
鳳傾璃又道:“我不會放棄報仇,更不會放棄她。”
鳳傾玥眉間微動,“你是認真的?”
鳳傾璃眉目一片沉靜,“自然。”
鳳傾玥沉默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風聲微微,有竹葉飄落自他的發梢肩頭,他卻似無所覺,依舊站在那裏,無波無驚。
良久,鳳傾璃才道:“所以無論是誰覬覦她,我都不會讓他得逞。”
鳳傾玥再次一震,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而後荒涼一笑。
“報仇和她,在你心裏,誰更重要?”
鳳傾璃低頭,靜默一會兒,才道:“我會報仇,但是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鳳傾玥背著手,有些譏諷的看著他。
“你如今都自身難保,拿什麽去保護她?”
鳳傾璃抿唇,眼眸幽深冰冷。
鳳傾玥繼續道:“榮親王府,比秋府危險數百倍,你真確定,把她拉到這個大染缸來,是正確的選擇?”
“難道鎮南王府又會好到哪兒去?”鳳傾璃驀然抬頭,眼神冷漠而睿智,直直的看盡他心底深處。
鳳傾玥心中一振,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已然恢複從容冷靜,沒有半點方才的憤怒或者譏嘲。他,仍舊是那個翩然似謫仙的人兒。
鳳傾璃嘴角卻噙起輕嘲,“你不用在我麵前掩飾,那日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你以為能瞞得住我?”
鳳傾玥沒有半點尷尬或者窘態,而是微笑從容。
“你在害怕麽?害怕她會對我動心?”他自然看出秋明月對他有好感。十三歲的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見到他,會動心很正常。鳳傾玥有自信的資本,但是他不自負。
鳳傾璃眉眼冷鋒一掃,一根極細的銀線突然飛出來,直掃鳳傾玥麵容。
鳳傾玥依舊麵色不變,甚至都未曾閃躲,依舊雙手負立,甚至眼眸還帶了幾分笑意的看著他。
眼看銀絲快要刺入他眉心,卻突然停了下來。
鳳傾璃死死的瞪著他,這個男人,時刻都是這樣一幅波瀾不驚的神色。他最討厭看著他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手指一動,銀絲收了回來。他別開眼,冷冷道:“你以為她跟其他女人一樣膚淺會被你迷惑?”
鳳傾玥挑眉,“至少她現在不討厭我。”
鳳傾璃又是一陣怒火,秋明月至今都對他不理不睬,有時還冷眼相向,這一直是他介懷的傷疤。可那日秋明月第一次見鳳傾玥,卻對他頗有好感。他自然不會錯漏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豔和欣賞以及感歎惆悵。
那個女子,自初次見麵開始,他就知道,她是聰慧的,理智的,有著超脫世俗女子的不羈與瀟灑。所以他才連番夜裏闖入她閨房。他以為,那樣看似溫婉實則冷漠更甚至是近似於曆盡滄田後的冷血與漠然的女子,是不會輕易將一個人看在眼裏放入心底的。
可是那一日,她看鳳傾玥的眼神卻讓他心慌,讓他恐懼,更甚至心痛。
心痛?
嗬嗬嗬…
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是十年前那場大火?還是親眼身邊的親信一個個倒在地上的時候?抑或者,無數次想要站起來卻最終絕望的時候?
不記得了,他以為他已經麻木了。
然而,那天,她的眼神,卻讓他再次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疼痛和恐慌。好像生命裏最重要最珍貴的一切被硬生生從他靈魂骨血之中抽離。那樣的疼痛,比之當年他斷腿時的疼痛不減分毫,甚至更甚幾分。
仿佛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鳳傾璃全身開始顫抖,右手按著疼得**的心口,臉色慘白如紙。
鳳傾璃發現了他的異樣,臉色一變,急忙蹲下身來按住他的雙肩。
“阿璃,你怎麽了?”
鳳傾璃顫顫巍巍的握住他的手,嘴唇發白,手上力氣卻不小。
“你以前見過她對不對?”
鳳傾玥渾身一震,眼神刹那飄遠。
鳳傾璃眸光微沉,“什麽時候,在哪兒?在揚州,還是…”
鳳傾玥看著他努力掙紮痛苦的摸樣,不由得輕輕一歎,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
“你在怕什麽?你什麽都不用怕。我又如何還能…”他黯然的垂下眸子,眸中一片淒苦和自嘲。
鳳傾璃心神一震,眼裏露出幾分同命相連的感慨和悵然來。
鳳傾玥卻是又笑了笑,道:“便是沒有這個原因,我也不會同你爭。”他笑得雲淡風輕,“你覺得,這個世上,還有值得讓我在乎的和關心的人嗎?”
鳳傾璃沉默了。他和鳳傾玥自小相識,自然對他了解甚過任何人。他眼神有些複雜的看向鳳傾玥。
“當真…沒有辦法?”
鳳傾玥無聲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柔和。
“不用擔心,我早已習慣了。”那件事雖然父王和母妃隱瞞得很好,但是他還是知道了。正因為知道,所以習慣。因為習慣,所以同學會了漠然。
鳳傾璃低低一歎,帶著幾分悵然道:“有時候我覺得,其實你比我更可憐。”
鳳傾玥見他似乎已經從痛苦之中走出來,便站了起來,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負手而立,如仙如神。
“不,至少我心中無恨,亦無執念。”
鳳傾璃嘲諷道:“可那樣的人生,你不覺得空白而無趣?”
鳳傾玥眼神微晃,卻道:“總比痛苦來得幸福。”
“不知痛苦,又何來幸福快樂?”鳳傾璃抬頭看他,“柏雲,其實你不是無心,而是你不想有。”
鳳傾玥低低而笑,“果然,還是你最了解我啊。”他抬頭,有些愴然道:“其實,我比你更冷血,對嗎?”
鳳傾璃搖搖頭,“柏雲,你總說我執念深。其實你自己何嚐不是執念深重?不然,靜姨也不會強製性的讓你娶妻了。”
鳳傾玥一愣,眼中出現了一抹痛色。
鳳傾璃道:“這次靜姨舉辦賞花會,便是下定了決心讓你選出世子妃。你,躲不過。”
鳳傾玥仍舊站著,沒有動。
鳳傾璃又道:“你打算如何做?隨便娶一個女人放在家裏,不予理會?”
鳳傾玥低頭,突然道:“你給了她請帖?”
鳳傾璃一愣,而後又目中含怒。
“不準你打她主意。”
鳳傾玥低低笑著轉身,有些好笑的看著她。
“我從不知道,你居然也會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輕歎一聲,“原來她在你心中,已經如此重要了麽?”
鳳傾璃抿唇不語,卻是死死的瞪著他。
鳳傾玥笑著搖搖頭,“你既是給了她請帖,便是有所安排。”頓了頓,眉間又覆上一片凝重。
“你父王母妃,還有老太妃,都不會允許你娶一個庶女為正妻。”他並非貶低或者看不起秋明月,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鳳傾璃隻淡淡道:“讓她變成嫡女不就成了?”
鳳傾玥微愕,道:“你已經有計劃了?”
鳳傾璃卻轉動輪椅轉身,“這件事我不便插手,她自己有那個能力。”
鳳傾玥有些訝異,看著他緩緩離去,唇畔流露出一抹幽深又帶著悵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