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口論禮儀,駁斥林氏
曲鳴居,秋明霞未出嫁之時所住院落。顛覆了秋家凡是女兒所住院落奢華明麗之觀,庭前除了幾株水仙花,便再無他物。一一排排居室被翠竹包圍著,頗有幾分自然風光。
而院子的設計也毫無精美之態,反倒是嫻雅樸素,遠遠看去,倒不像是閨閣女子所住,反倒是類似於避世的高人所居的氣清雅場所。
走進去,秋明霞的丫鬟青文和初竹就迎了上來。
“四小姐,五小姐。”
秋明珠笑道:“大姐怕是等得久了吧。”
青文生的麵容清秀,微笑大方道:“少夫人說,五小姐方才出門一趟,怕是要梳洗一番,便吩咐奴婢在此等候。”
秋明月點了點頭。
“進去吧。”
青文和初竹便迎著兩人進去,跨過院門,便聽得裏麵傳來說笑聲。
“微姐兒長得真漂亮,你看這小臉笑的,日後定然是個大美人,跟明霞一樣。”
這聲音是三夫人的,溫柔又帶著刻意的討好。
“當然了。”大夫人的聲音有些自傲,“微姐兒跟明霞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眼睛,簡直一模一樣。黑白分明,咕嚕嚕的轉著,日後定然聰明伶俐。”
秋明霞在一旁笑著,“娘,她才不過兩個月大,哪裏就看得出以後如何?”
正說笑著,青文就走了進來。
“少夫人,四姑娘和五姑娘來了。”青文是秋明霞嫁入中山伯府後,中山伯夫人配給她的丫鬟。自然尊稱她為少夫人。
秋明霞明眸微笑,“快讓她們進來。”
大夫人抱著孩子,笑容收斂了起來,哼了一聲。
“你讓她們倆過來幹嘛?省得晦氣。”
秋明霞搖搖頭,眉間微蹙。
“娘,你別這樣說。”
大夫人臉色冷冷的,不說話,而是低頭逗著微姐兒。
秋明月和秋明珠走了進來,自然當先給大夫人和三夫人請禮。
“母親,三嬸子。”
“大伯母,三嬸子。”
大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又低下頭逗微姐兒。三夫人臉色有些僵硬,也不好開口。
秋明玉明眸轉動,打量了眼秋明月。見她雖是素裝打扮,卻也難掩天生麗色,心中更是嫉妒。
秋明霞麵色有些尷尬,回頭對秋明月秋明珠露出親切的笑容。
“四妹,五妹,我難得回來一趟,咱們姐妹之間就不要那麽多拘束了,都坐下吧。”
秋明月秋明珠應了,坐在下方。秋明霞又吩咐初竹給二人斟茶。初竹是秋明霞未出嫁之時的貼身丫鬟,對秋明珠自然是熟悉的。可對於秋明月,也是第一次見。不過這五小姐長得極美,小姐似乎對五小姐也尤其和善。她這個做丫鬟的,自然要注意幾分。
“五小姐,奴婢不知你喜歡喝什麽茶。這是小姐從侯府裏帶回來的翠雲碧月。”
“翠雲碧月?”秋明月掀起茶蓋,頓時一陣撲鼻的茶香襲來,頓時讓人神清氣爽。
“好香啊。”
大夫人眼露不屑,“翠雲碧月生長在君壁山山頂,一年也隻產幾十斤,年年也隻有宮廷才有所得。便是皇親國戚,能得此賞賜也寥寥無幾。今日算你有福氣,能見識這頂尖茶葉。好好品嚐吧,日後還不定有沒有得喝呢。”她說道這兒不由得眼中含了驕傲,看向秋明月的眼神更加鄙夷。一個小家子氣養的女兒,能懂什麽茶道?
秋明月自然聽得分明大夫人語氣裏的諷刺,她也不生氣,而是抿了口茶,然後點頭道:“嗯,入口清香,夾雜著幾分苦澀。而入喉便似有酸澀清甜之感。初始如黃連,其後又如清泉,而後又化為冰川之雪。果真奧妙無窮。”
秋明霞眼眸一亮,“沒想到五妹妹竟然深諳茶道?”
大夫人又是冷哼一聲,“她懂什麽?整日裏就知道倒弄那些花花草草,還真當那是什麽要緊的寶貝不成。”
秋明霞也不理會大夫人,而是對秋明月道:“五妹妹,我聽祖母說起你泡得一手好茶,祖母從前睡眠不好,多虧喝了你的花茶,如今夜夜安眠了。我還不知道,這花兒,居然也能泡茶?”
秋明月放下茶杯,“文人風雅之士便隻當花兒美麗多姿,據以賞詩論詞。於女兒言,自是喜愛頗多,或插屏或沐浴等等。然,其實很多花的功效都有很多。有些花不但可以泡茶,而且還可以用做藥理。甚至,還可以用來點妝成脂,以添顏色。”
秋明霞目光驚奇,“當真?”
秋明月點頭,“幼時閑來翻看一些雜誌,聽聞前朝幾百年前曾流行一種桃花妝,就是眉心點一株桃花,徐徐如生,絢麗多彩。而那點綴的桃花,便是以無數種花瓣輦成花汁,再配以種種調料,方可製成。其製作工序非常繁複,繪畫之時也是極其小心富有技術的。”她說著想了想,“隻不過那種妝容已經流失好久了,也不知道水鏡坊有沒有這樣的化妝品。若是有,大姐不妨買來試一試。以姐姐這般天人國色,必定更添風華,傾城絕色。”
凡是女子,就沒有不愛美的。便是秋明霞這般端方穩重之人,也不禁被秋明月說得心中一動,問道:“當真有麽?”
秋明月攤了攤手,表示無奈。
“我日日呆在府中,不曾出府,對那水鏡坊也不過閑暇之時聽丫鬟們交語幾句,倒是未曾去過,如何得知?”
秋明霞眼中又顯失望,“是這樣啊…”
秋明珠微笑道:“大姐如果想知道,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倒是可以去看一看,沒準兒還真有呢。”
三夫人卻道:“那水鏡坊不是上午才營業麽?這個時候,隻怕已經關門了吧。”
秋明霞眼中黯然之色更甚。她雖以嫁做人婦,然為人妻者禮法不比閨閣之女鬆幾分。嫁了人,便一切以夫家為重,操持大小事務,凡事也不得擅自做主。便是回一趟娘家,也需得征求夫家同意。今日回去之後,隻怕再難有機會出府了。
大夫人皺眉,道:“好好的畫什麽桃花妝?倒是讓人罵做妖冶,怕是會惹得你婆婆不悅。”
秋明霞臉色一紅,“娘教訓的是。”
大夫人又轉頭看向秋明月和秋明珠,眼裏帶了幾分厲色。
“明月,你整天在家裏不好好學習女戒女則,成天想這些汙濁之物做甚?”
秋明月不慌不忙,“母親錯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瞥了眼秋明霞,嘴角一勾。
“所謂女微悅己者容。大姐便是已為人妻,難道就得必須為了姐夫卸釵洗脂,素麵朝天?若真如此,隻怕長久姐夫也不喜。女人能在可以打扮的年紀多多打扮自己,有錯嗎?”
大夫人眼中厲色更甚,“為人婦者便要堅守德行言工,衣著端莊,言語溫婉大方,豈能裝其豔麗,以色事人?”
秋明月鳳眸劃過一絲冷意,心知大夫人借題發揮暗諷沈氏。
“那麽依著母親所言,為人婦者,就必須固頤正視,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閑二村,端麵攝纓。端股整足,體不搖肘,曰經立;因以微磐曰共立;因以磐折曰肅立;因以垂佩曰卑立。坐以經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視平衡曰經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內曰肅坐,廢首低肘曰卑坐?”
大夫人揚眉,“自然。這些都是最基本的禮儀,你雖尚在閨中,日後也定要習之。”
秋明月嘴角揚起諷刺,“是嗎?端股整足,體不搖肘,曰經立;母親博學,明月粗淺,不懂此言何意?”
大夫人微愣,見秋明月一直盯著自己,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似乎自己坐姿不整,顏相不端,臉上立時青白交加,牙齦咬得咯吱咯吱作響,硬著頭皮說道:“你如今還小,便是說了你也不懂,日後待你出嫁之時,我自會請教習嬤嬤說與你聽。”她言罷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遂轉頭問秋明霞。
“姑爺呢?”
秋明霞臉上揚起明媚笑容,“她去和表哥下棋去了。”
薛雨華和秋明霞同年,隻大她四月。
大夫人點點頭,瞥見秋明蘭垂眸凝思,臉頰緋紅,眼神嬌羞,明顯在方才聽見薛雨華的名字之時春心蕩漾,羞不自勝。大夫人心中生怒。
“明玉呢,方才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麽?她怎麽沒來?”大夫人故意提起秋明玉,便是要警告秋明蘭。秋明玉才是薛國侯夫人相中的兒媳,秋明蘭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秋明蘭抿唇,目光微冷,抬頭笑道:“三姐姐方才心情不爽,已經回去了。”
大夫人又閑閑道:“你明日要去寶華寺進香,東西可準備好了?”
秋明蘭低頭隱下眸中情緒,低低道:“已經準備好了。”
大夫人又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秋明容,“明容,明韻最近身子可好了些?能出門嗎?”
秋明容一愣,又低低答道:“明韻自幼身子不好,又因玉姨娘之死傷心過度,身子更弱了,大夫說,仍舊不能見風。”
大夫人便看向三夫人,三夫人衣袖掩麵,眼神戚哀。
“可憐我那明韻丫頭,自幼便吃盡了苦頭,喝了那許多藥,仍是不見效。”
秋明容低著頭,袖中的手緊緊握著,目光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裏閃過深深的恨意。
大夫人又道:“今日老爺不是請了陳太醫麽,為何不給明韻看看?”
“這—”三夫人愣了愣,“剛才情況那麽亂,我…竟是把這事兒給忘記了。”她又一臉懊惱之色,“陳太醫好不容易來府上一次,日後怕是沒這個機會了。明韻…哎…”
大夫人伸出一隻手,端了茶杯,喝了口茶,目不斜視道:“此時寶華寺之行,也讓她跟著去吧。反正坐在馬車上,也無甚大礙。下車的時候,多披一件披風就是了。讓丫鬟帶了她日常喝的藥,去拜拜佛,或許這病就好了。”她說完又低頭逗弄懷中微姐兒,根本不容三夫人反駁。
三夫人動了動唇,隻得道:“是。”
秋明容微微鬆了一口氣,她抬頭,快速的看了秋明月一眼。四目相對,已是心照不宣。
一屋子便又寒暄了幾句,不知不覺便到了中午。老太君便使了人來讓眾人去大廳用膳。
秋府人員多,大房二房三房向來是分開夥食,各自都開有小灶,且開支也都算在公中支出。隻不過老太君喜歡熱鬧,有時候也會讓全家人齊聚在大廳用膳。隻不過一般都是晚膳。幾日秋明霞回門,許是太君高興,午膳便讓各房大小主子都聚集在大廳用膳。當然了,這種場合,各屋的小妾是不容許參加的。
秋明瑞腿受傷了,沒能來。老太爺,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是是薛國侯夫人全都依次而坐。然後就是以秋明霞為首的一眾姐妹。同樣的,男賓席另開一桌,以屏風遮擋著。便是秋明霞與上官陌塵夫妻兩人,在這樣的場合下,也不得不遵行禮製而為。
午膳從頭到尾倒是吃得和善,未有爭鋒。隻中途老太君問了二夫人一句。
“明軒呢?”
二夫人道:“明軒的手傷著了,大夫說要休息幾天。”
老太君又道:“可有大礙?”方才她一心關心秋明瑞,倒是忽略了秋明軒。
二夫人漠然道:“無甚大礙,隻是大夫說這兩天最好不要拿筆。”
老太君點點頭,“也好,正好夫子這幾天休課,他也可以休息幾天。”
三夫人坐在一邊,頗有些不是滋味。秋府男丁不多,嫡庶加起來也隻有五個。按照祖製,嫡子和庶子上學堂是必須分開的。三夫人的兒子秋明琦也是嫡子,不過因為三老爺是庶子,所以秋明錦生生成了嫡庶字。當年在為府中幾個男孩兒進學堂一事,二夫人言語犀利滿口諷刺,硬是將秋明錦歸為了庶子,和三少爺秋明浠四小姐秋明錦一起入了普通的學堂。而自秋明瑞進府後,老太爺見他天資聰穎,生生撇開他庶子的身份,與秋明軒一同進了最好的學堂,受最好的教育。
德博學堂是京城有名的學堂,相當於現代的貴族學校。其教學夫子孟夫子更是博學多才,凡是進得德博學堂的富家子弟,若能得他另眼相看,日後作為必定非凡。三房在秋府本就是尷尬的存在,三老爺非老太君親子,老太君不是刻薄的主母,待三老爺也算寬厚。但是終歸不是親生母親,上麵又有大夫人和二夫人壓著,三夫人自然要為自己打算。
想起自己的兒子,在這秋府中,幾乎根本不受重視。她當初偶然知道那個寶藏的秘密,便是想要分得一杯羹,然後搬出府去。但是如今玉姨娘死了,那個秘密她仍舊不知道。紫玉那個賤人,居然連死都不願意告訴她地圖的下落。那天一直是秋明容和秋明韻在照顧她,這兩個小賤蹄子一定知道什麽。她本來想逼問那兩個丫頭的,畢竟秋明韻的解藥還在她手裏。沒想到,紫雲那賤人死就死了,居然冤魂不散,天天來纏著她。讓她焦躁了好些天。
好不容易這兩天消停了,老太君偏又讓那兩個丫頭跟著去寶華寺。那豈不是她又要等許久?
心中雖然不平,但是三夫人也不敢抱怨。她深知在這虎狼環飼的秋府中若要好好生存,便要懂得審時度勢,掩藏鋒芒。這些年,她不就是維持著怯懦的摸樣活到今日。
一頓飯吃的是食不知味。
午膳後,秋明霞便和上官陌塵告辭回上官府了。
秋府大門前,秋明霞握著大夫人的手。
“娘,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大夫人仍舊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麽那麽急匆匆的就走了呢?”
秋明霞拍了拍她的手,“上官府隔秋府隻有兩條街,日後有機會,我得了婆婆首肯,便又回來看您。”她接過大夫人手裏的微姐兒,笑道:“等微姐兒滿一歲的時候,上官府會大擺筵席,娘你不就又可以見到微兒了?”
上官陌塵走過來,“是啊,嶽母,你若是思念娘子,日後小婿多多帶她回來就是了。”
大夫人眼眸一亮,“當真?”
上官陌塵笑著點點頭,“小婿萬不敢欺瞞嶽母。”他微笑的眼眸帶著如風的溫柔,吹進秋明霞心裏,讓她一顆心暖暖的。
大老爺站在一邊,雖然也舍不得大女兒,但是女兒已經嫁做人婦,是人家的兒媳,便是再不舍,也不能讓女兒一直住在娘家不是?他走過來,聲音略顯和緩。
“好了,日後又不是不能見麵了,哭哭啼啼的作甚?”
大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點點頭。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路上小心。”
“嗯。”
上官陌塵扶秋明霞上了馬車,自己也坐上去。車夫駕著馬車一路而去,大老爺才道:“進去吧。”
大夫人滿臉黯然的轉身,跟著大老爺走了進去。
馬車上,秋明霞抱著微姐兒,對上官陌塵道:“我娘認死理兒,你今日說要經常帶我回來,若做不到,我娘定會不高興。”
上官陌塵道:“那我就經常帶你回來就是了。”
秋明霞正小聲唱著搖籃曲,哄微姐兒睡覺,聽到這話,倒是微微有些詫異。
“你是當真?”
“我何時對你說過假話?”
秋明霞笑了,恍若碧霞明月,美而炫目。然而上官陌塵腦海中卻忽而想起秋明月,那少女婷婷而立,笑意宛然如畫。淡而雅,美而麗。
微微恍惚間,秋明霞卻靠近了他懷裏。
“相公,謝謝你。”
上官陌塵回過神來,笑笑,環著她的腰,在她耳旁柔聲低語。
“咱們是夫妻,謝什麽?”他冰涼的唇擦過她的耳際,帶來一陣酥麻之感。秋明霞微紅了臉頰,嬌羞的推開他。
“別。”她聲音軟糯輕柔,帶著一絲嫵媚的嬌態,全然不似平時的溫婉端莊。這樣的她,也僅有他們夫妻行閨房之事的時候才能見到。若是平常,他定然情動。隻是此刻,他卻皺了皺眉,眼神有些飄遠的別開了視線。閉上眼睛假寐。
秋明霞笑笑。上官陌塵不是好色之人,她過門之前,他房裏也隻有兩個通房丫頭,都是中山伯夫人安排的。自在他過門後,上官陌塵從未主動提過納妾之事。那兩個通房丫頭,他也鮮少寵幸,給足了她這個正室主母尊重和寵愛。便是她過門兩年一直未有身孕,婆婆也未有不悅,他卻始終未動任何納妾的心思。
在這個時代,上官陌塵能對她做到如此,已是難得。
便是她生了一個女兒,他雖然有些失望,卻仍舊安慰她說。他們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
她看著身邊的男人,心中暖意濃濃。卻不知,此刻上官陌塵的心思,早就飛到不知哪兒去了。
三夫人回去後就坐在屋子裏,麵色有些沉鬱。王嬤嬤打了簾子走進來,見水碧水柔都低著頭,似乎有些害怕。她走上去,小聲道:“夫人何事不悅?”
三夫人瞥她一眼,沉吟一會兒,有些生氣道:“還不是林玉芳那個賤人,居然…”
王嬤嬤暗自一驚,連忙走過去道:“夫人,小心隔牆有耳。”
三夫人恨恨的咬了咬牙,瞪了眼水碧水柔。
“去把八小姐給我叫來。”
“是。”二人立刻下去了。
王嬤嬤走過來,先給她斟茶。
“夫人莫氣,小心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三夫人喝了口茶,深呼口氣,才道:“我在這府中的處境,嬤嬤你也知道。在林玉芳和黃雲舒的打壓下,我每天裝白癡裝懦弱。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消息,紫玉那賤人居然連死都不願告訴我藏寶圖在哪兒,我如何能不氣?我原本以為那兩個賤丫頭好歹是她的女兒,總該也知道一些,偏偏黃雲舒又說什麽府中遭邪,非要讓全府的小姐去上香驅邪。哼,到底誰是邪物,她們自個兒清楚。”
王嬤嬤道:“夫人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何必在乎這幾天?”
三夫人目光冰冷,“這事兒越拖越麻煩,以免夜長夢多,必須盡快找到地圖的下落。”
王嬤嬤有些猶豫道:“夫人,秋府真的有寶藏地圖嗎?”
三夫人睨了她一眼,“自然有。”
“可是即便是有,也隻有三分之一。即便咱們尋得,也無甚用處啊。”
三夫人挑眉,“你懂什麽?既然是寶藏,那必定要跋山涉水曆經重重危險才能找到,我們何必去冒那個險幫別人做嫁衣?”
“夫人的意思是?”
三夫人眸光有些深邃,“自然是交給尋寶的人。”
王嬤嬤有些訝異,“那夫人一番苦心豈不白費?”
三夫人往後靠了靠,慵懶道:“你見過我做沒有利益的事麽?”
王嬤嬤仔細想了想,搖頭。
“隻是奴婢不明白夫人何意?”
三夫人沒說話,笑得有些高深莫測。
這時候,外麵響起水碧的聲音。
“夫人,八小姐到了。”
三夫人揚眉,“讓她進來。”
秋明韻怯怯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她的貼身丫鬟夢之,她半福著身子給三夫人見禮。
“明韻見過母親。”
三夫人眯眼仔細打量她,見她身姿嬌柔無力,穿得素雅單薄,卻仍舊嬌豔如花。那張臉,活脫脫就是玉姨娘的翻版。
她下意識的握了握手,眸底一閃而過的憤恨,抬起頭時又是一臉笑意。
“起來吧,你身子不好,就不要這麽多的禮節了。”
“是。”
秋明韻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走到一邊坐下,細聲細氣道:“不知母親喚明韻何事?”
三夫人笑得和善,“明韻啊,這段時間你身子可好些了?”
秋明韻低下頭,道:“謝母親關心,已經好了很多了。”
三夫人低眉,見她兩手置於腹部,緊張的攪著衣擺,雖然低著頭,卻仍舊能夠感覺到她在發抖。
“可是冷了?”她突然開口,聲音溫柔。
秋明韻卻是一顫,忙抬起頭來,清澈的瞳孔盛滿了恐慌。
“不,我不冷,不冷。”
“那你抖什麽?”三夫人聲音仍舊低柔,眼神卻變得淩厲的幾分。
秋明韻臉色發白,“我…我…”
三夫人眼一瞥,對著身邊的水碧水柔低斥一聲。
“還愣著幹什麽?沒看家八小姐不舒服嗎。把炭爐點上,再去把我屋子裏的那件妝緞狐膁褶子大氅給八小姐披上。”
“是。”水碧水柔立刻應聲,一個去點炭爐,一個去內室拿披大氅。
秋明韻一聽連忙道:“母親,不用那麽麻煩了。如今已是四月,不用燒炭爐了。”
三夫人卻道:“你身子弱,不能見風,明天還要去寶華寺,若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怕是會衝撞佛祖。”
秋明韻臉色更白,忙起身跪下。
“謝母親垂愛,女兒會注意的,定不會有絲毫紕漏。”
說話間,水碧已經點燃了炭爐,有幾分清冷的空氣立刻暖和了許多。水柔也拿了大氅出來,走到她麵前。
“八小姐,穿上吧。”
那大氅很新,顏色也很豔麗,皮質更是上等狐皮製成,一般人家是不可能擁有的。水柔將大氅展開,頓時一股異香撲來,秋明韻立時感到胸口堵悶,捂唇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小姐。”夢之連忙走過去,雙眼關切的看著她。
三夫人眼裏劃過一絲曆光,喝道:“沒看見八小姐冷著了嗎,還不趕快給八小姐穿上大氅?”
“是。”水柔幾乎是強製性的給秋明韻穿上了大氅。冰冷的身子瞬間被暖意覆蓋,然而,秋明韻卻並沒有感到舒適,反而咳嗽得更加厲害,臉色也更加蒼白了。
“咳咳咳…母親,求求你…”她顫顫巍巍的伸手想將身上的大氅脫掉,卻對上三夫人冰冷的眼神,嚇得眼睛裏立刻暈出了淚花,低低祈求。
“咳咳咳咳…”她越咳越嚴重,嘴角都咳出了血絲。
三夫人目光一閃,連忙走下去,親自把她扶起來,愛憐道:“不是說好了嗎?怎麽還是在咳嗽?你身邊的人都怎麽伺候的?”
夢之嚇得連連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夫人恕罪…”
“不關她的事。”秋明韻怕三夫人會懲罰夢之,連忙道:“母親,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不關夢之的事,你不要責怪她。咳咳咳…”
她本就身有頑疾,情緒不得太過激動。此時一個激動,就又咳嗽起來了。
夢之又去扶住她,急得流出了眼淚。
“小姐,你身子不好,不要管奴婢…”
秋明韻搖搖頭,哭著求三夫人。
“母親,求求你,不要懲罰夢之,是明韻的錯,母親要怎樣懲罰明韻都可以。”絕對不能讓夢之再被母親懲罰了,她身邊隻有夢之一個人可以信任了。
三夫人眼底劃過一絲異色,忙著吩咐。
“快,把八小姐扶到裏麵去。夢之,你去熬藥。”
夢之臉色一白,她寧願三夫人處罰她,也不願去熬那些毒藥。
秋明韻卻眸光一亮,推了推她。
“快去。”
“小…”夢之想拒絕,可卻對上秋明韻哀求無助的目光。她心中一痛,顫顫巍巍的站起來。
“是,奴婢去去就來。”
她急匆匆的跑出去,轉過彎後卻看到秋明容沉著臉站在外麵,眼睛死死的盯著屋內,雙手緊握,指甲都幾乎要掐入肉裏。
“七小姐?”夢之看到她,嚇了一跳。七小姐回來後不是就在屋裏給三夫人繡手帕嗎?三夫人還派了人監督,怎麽會來這兒?不過此刻她管不了這麽多了,想到自家小姐還在受苦,她連忙哭求道:“七小姐,你快救救小姐吧,她…她…”
秋明容收回目光,聲音刻意的壓抑著冷意。
“你去熬藥。”
夢之怔愣了一會兒,“七小姐?”
秋明容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待會兒藥熬好以後,你把這個藥加進去。記住,千萬不能讓人發現,知道了嗎?”
夢之忙接過來,“是。”她說著就急匆匆的往廚房而去。
秋明容沒有動,聽著裏麵傳來三夫人關切的聲音。
“明韻,你身子骨弱,夢之我看也不是個伶俐的。她一個人在你身邊伺候我也不放心,日後你若是有個好歹,我便是處置了她,也無用啊。這樣吧,我讓又蓮來幫著照顧你吧。你此去寶華寺,少說也得幾天,身邊沒個貼心的,我也不放心啊。”
秋明容唇畔勾起冷笑,三夫人這是在威脅。要麽秋明韻這次自動放棄出府的機會,要麽就得接受三夫人安插在身邊的眼線,不然她就會直接處置了夢之。
好,真是好心機啊。
果然,裏麵靜默一會兒,就聽得秋明韻低低的,帶著幾分軟弱無奈的聲音響起。
“謝母親。又蓮姐姐聰明又細心,我也很喜歡呢。”
“好,那待會兒我就讓她過去。”聽得出來,三夫人對於秋明韻的服從很是開心。從前她就想在這兩個丫頭身邊安插眼線,可玉姨娘太精明了,她屢屢不得。如今那女人死了,整個西苑,也就唯她是從了。
秋明容覺得心底發寒,一寸寸的冰從頭冷到腳。她深呼一口氣,看了看自己的丫鬟裝扮,冷冷的笑了。若非和含丹喚了衣服,她又如何能夠順利出來?
轉身,她朝著雪月閣的方向而去。正愁該怎樣進去,就看到綠鳶從裏麵出來。她一點也不驚,急急走過去。
“綠鳶。”
綠鳶轉身,有些愕然的看著秋明容。
“七小姐,你怎麽穿成這樣?”
“先別說這麽多了,五姐呢,我有急事要找她。”秋明容來不及和她解釋那麽多,急急道。
“可…可小姐剛才去了沈姨娘那兒,還沒回來啊,”綠鳶自然已經從紅萼那兒了解到,眼前的七小姐已經和自家小姐達成同盟,七小姐此刻這般急匆匆的,隻怕是出了什麽緊急的事兒吧。
秋明容麵容焦急,“什麽?”她急得在原地來來回回,“那怎麽辦?”
“七小姐,你先別慌,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秋明容知道綠鳶是秋明月的心腹,遂也不瞞她,說道:“是我八妹…”她將事情的經過一字不落的說給紅萼聽,末了,她緊緊抓著紅萼的手。
“表姐,我求求你,幫幫我,現在隻有五姐能夠救八妹了。”秋明容早就知道綠鳶和玉姨娘的關係了,此刻四周無人,她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接喚她表姐了。
綠鳶心中也是一驚,又聽她喚自己表姐,又是一愣。然聽聞事情來龍去脈,她更是心中擔憂。
“今日五少爺墜了馬,小姐很生氣,姨娘屋子裏怕是有不幹淨的人。小姐這個時候,可能在幫著姨娘清院呢。你這個時候去,不是時候啊。”
“那我該怎麽辦?”秋明容一聽更焦急了,“八妹柔弱又單純,我怕…”
“七小姐,你先別著急。”綠鳶握住她的手,“小姐給你的藥你不是給了夢之了嗎?那八小姐就不會有事的。”她對自家小姐的醫術還是信得過的。隻希望秋明容能夠逃過一劫。姑姑已經死了,決不能再讓這個表妹再被三夫人所害。
“我就是擔心這個。”秋明容非但沒有安心,反倒是更焦急。
“八妹幼時被三夫人下了慢性毒藥,隔一段時間就要吃她給的解藥。剛才三夫人讓夢之去熬藥,肯定是加重毒藥的劑量。我本不欲讓夢之把五姐給我的藥加進去,以免三夫人察覺。可是我又擔心八妹身子柔弱,若再…隻怕會…挨不了多久了…”她說著低低抽泣起來。
“那藥很特殊,要熬兩個時辰。我怕等會兒三夫人派去監視我的人發現端倪,那麽八妹就…”
綠鳶一聽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皺眉想了想,道:“這樣吧,七小姐,你先回去,我這就去尋小姐,看她有什麽辦法。你千萬不要讓三夫人懷疑你,知道了嗎?”
秋明容點點頭,心知也隻有如此了。
“謝謝你。”
她看了看周圍,有兩個丫鬟從那邊走了過來。她連忙低下頭,從另一條路回去了。
綠鳶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轉過身進屋對夏桐交代了幾句,過一會兒夏桐便匆匆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