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前塵如夢,冤魂索命

一輪月色自夜空傾瀉而下,那少年美如流光的容顏柔和而清冷。眼眸如水波琉璃,如千山暮雪。月的柔和與清冷並濟,又帶著雪色的冰冷孤寒。

不一樣的風情氣質,卻同樣的絕美妖冶,相得益彰。

秋明月鳳眸一晃,再次在心中低咒一聲‘妖孽!’

“你又來幹嘛?”她沒好氣的看著一瞬間如入無人之地的闖入她的房間。雪色如鍛的眸子一覽無餘,冰清玉色。

鳳傾璃目光靜默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秋明月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幹嘛來了?”

鳳傾璃垂眸,聲音有些低沉。

“你討厭我?”

秋明月抿唇,目光淡靜。燭光清幽,在夜風中搖曳。跳躍出她眼中那一刻的沉暗。

“我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感覺。”

鳳傾璃染上薄霧,“你還是不相信我。”

秋明月眼中流瀉一縷嘲諷,“我憑什麽相信你?”

鳳傾璃目光一暗,“我不會害你。”

秋明月偏過頭,目光遊離。

鳳傾璃臉色黯然,“不要嫁給薛雨華,他不安好心。”

秋明月霍然回頭,目光如淬冰雪。

“你就安好心?”

鳳傾璃一噎,“我…”

秋明月打斷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出身皇家貴勳,理當通曉禮之大儀。為何這夜入女子深閨之事卻一而再再而三呢?”

不等他說話,她又道:“君者,行端坐正,不嫉他人,不言惡語。聞言世子聰穎,才驚世人,卻又如何不懂這綱常禮法?”

鳳傾璃定定看著她,眼裏幽光泯滅。

“若你是這等膚淺之人,今日也不會這般麵不改色了。”

秋明月抬眸看他,忽而便笑了起來。

“也對,若真如此,隻怕如今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鳳傾璃心口一滯,秋明月笑臉依然。

“世子果真當世諸葛,算無遺漏,小女子佩服之至。”

鳳傾璃手指顫抖了一下,心中忽而升起一股無力感。

“要怎麽樣,你才能相信我?”

“重要嗎?”秋明月不答反問。

“重要。”他看著她,目光黝黑而堅定。

秋明月眼眸微動,道:“玉姨娘已經死了,她什麽也沒說。我也不知道所謂的寶藏地圖在哪兒。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費功夫了。”

鳳傾璃目光一縮,竟似有些怒氣。

“你以為我接近你隻是為了寶藏?”

秋明月漠然,“是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鳳傾璃心口一揪,如針紮一般。

冷修現在外麵,深深替自己的主子不平。但是沒有主子的吩咐,他又不能貿然闖進去,隻得在心中幹著急。

屋內燈火幽暗,月色傾斜,倒映在窗紙上的男女一站一坐,目光平靜而漣漪。

鳳傾璃低頭苦笑,“果然…”

原來這世上無論繁華還是殘酷,終究隻有他一個人。冷冷清清,孤獨、寂寞。這十丈軟紅塵世紛繁,卻無那可以並肩之人,看天地浩大。

月色淒清,人亦惆悵。

他雙手抓住把手,艱難的、緩慢而顫抖的轉身。

“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他借著月色,飄了出去。

這一次,秋明月看得很清楚。他的動作似乎刻意緩慢,似乎想要給他喚住他的時間。然而,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秋明月也終究害死無動於衷。她眼神漆黑如夜,看著窗外一片暗色,嘴角緩緩的勾起。可到底在笑什麽,她卻不知道。隻是突然便從心底升起一股落寞惆悵。

四月的氣候較為溫和,然而夜間仍舊寒冷。屋子裏燃了爐火,空氣才少了幾分冷意。

秋明月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四周和暖的空氣也被那窗外的風凍結一縷寒氣,讓她渾身都冷。就如同一個人高高站在世界頂峰,既孤獨寂寞,又虛無寒冷。

天地之大,終究,她隻是一個人。

永遠,都隻是一個人。

恍惚間,她又想起那個男人。她的青梅竹馬,亦是她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豪門太子,妖孽容顏,或許是世間所有女子追求向往的愛情和婚姻的代表詞。然而於她,也終不過一段沒有血緣的親情。

從六歲開始,他便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他一直等著她回頭。麵對家族施加的壓力,他不娶,隻溫柔對她一人。然而她或許天性涼薄,始終無法履行長輩承諾為他披上婚紗。然而他仍舊不放棄,仍舊固執的等待著。

她想,或許人世涼薄,很多事情終究強求不來。如若這一世她仍舊無法得遇良人,嫁給一個深愛她的人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她答應他,等他出國打完最後一場官司,就回來跟他結婚。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而她,卻用微笑掩飾滿目的寂寥。

或許天意如此,她在回國的時候,飛機失事,然後穿越到了異世。

很長一段時間,她在夢裏都會看見他哀傷等待的眼神。他在說,“我等你,一直等你。”

無數次,她從夢中驚醒,心口除了寒涼和愧疚,卻無半分思戀或者痛苦。

她想,自己果真天性涼薄,冷清無心。

但是同樣的,她也隱隱鬆了口氣。嘴上說得灑脫隻為長輩之願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然而於心中,她仍舊是排斥的。如今她死了,穿越異世,就不用去麵對那些無奈的愛和傷害,不必因無法對那人說愛而自責愧疚。於是她又想,或許自己還是不夠冷血的。不然又緣何要對那人懷有愧疚之心呢?

躺在床上,她望著帳頂發呆,久久無法入睡。一時又想,自己何時變得這般惆悵起來?

而她不知道,這夜,不止她一人失眠。

窗外,鳳傾璃沒有走,他隱身在窗背後,靜靜聽那女子的呼吸聲,久久無語。

冷修站在他身側,見他盯著窗戶發呆,忍不住開口了。

“世子…”

鳳傾璃抬頭瞟了他一眼,他立刻閉上了嘴巴。心中卻奇怪,秋五姑娘靈敏異常,每次都能發現主子在窗外。然而這次,她為什麽沒有發現主子沒有走?也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其實秋明月發現了窗外的動靜,但是她此刻不想起來,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鳳傾璃那廝沒有走。她隻是不明白,那別扭的少年為什麽就一心的要娶自己呢?藏寶圖她又沒有,再說了,她隻是秋家一個小小庶女,藏寶圖怎麽著也落不到她手上。從第一次見麵,不,那個時候她沒見到他,但他或許見過了她。所以在書雪將劍架在她脖子的時候,他出聲相救。

但是她不明白的是,總不至於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想想他一個王府世子,怎麽也不可能關注到自己一個從小養在揚州的外室庶女。況且她才剛來秋家幾天?從她身上能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如果他真是因為藏寶圖就要娶她,似乎不太可能。那麽,他是真的想要娶她?可是為什麽呢?

當然,這個時候的她自然拒絕往男女情愛方麵去想。

古代講究婚姻之事遵從父母之命,而豪門貴族尤其注重門當戶對。秋府的女兒嫁到榮親王府做世子妃,其實也說得過去。

對了,她差點忘記了。

鳳傾璃自幼不良於行,在這個朝代,應該是為人不屑鄙視的吧。

那麽,他這個世子想要娶個貴族嫡女為世子妃,怕是不太可能。

可再怎麽著,似乎也輪不到自己一個庶女吧。

等等…那夜在寶華寺,太後…

如果…

秋明月眯了眯眸子,目光幽深如井。

翌日,晨光普照。

秋明月醒來後就帶著秋明絮去了壽安院,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在。不止她們,府中所有小姐,除了不能見風的秋明韻以外,都在壽安院裏。

大夫人拿著本子,對著老太君說著這個月的家政支出用度。

“…上個月西苑風波亭休整,用度二百二十兩。前幾日明軒又添了新墨寶,紋銀三百六十兩…”

大夫人洋洋灑灑的說著,口齒清晰,一筆筆賬計算得毫無紕漏。說完最後一筆賬,她合上本子。

“上個月全府上下總共支出三千二百二十六兩六錢。而上個月中公收入一萬五千八百六十三兩三錢。”她將本子交給老太君,“娘,你查一查。”

老太君接過來,放到一邊。

“這些事你細心,向來也無甚差錯。”

大夫人挑眉,有些得意的看了眼二夫人。

老太君又道:“上次我也宣布了,以後讓雲舒與你多分擔一些。”她頓了頓,“前幾天玉姨娘薨,是雲舒一手打理後事,盡心盡力,費心操勞。”

大夫人臉色不太好看,有些不服氣的低聲道:“娘,並非兒媳漠視玉姨娘。隻是玉姨娘是北苑的人,她身後事,應該由三弟妹全權處理,所以…”

“大嫂這話就說得不對了。”二夫人一直靜靜的坐著,此時才開口道:“玉姨娘雖然隻是一個姨娘,往小了說隻是三弟和弟妹的家務事。但是往大了說,也好歹是秋府裏的半個主子,而且從前還跟在娘身邊,一直細心伺候。如今她去了,她身後事,也不該馬虎大意。”

“二弟妹倒是說得大義。”大夫人嘴角挽出不屑,“自打玉姨娘生病,二弟妹就未曾踏入碧鬆苑半步。若非今日這番話,我還真道二弟妹冷血無情呢。”

二夫人眸色變了變,仍舊淡淡道:“三年一度的春闈就要到了,明軒每夜看書看到深夜。我擔心他熬壞了身子,自然要多費心幾分。況且,前幾天我已經與李夫人交換了明軒與李小姐的八字庚帖。等科舉過後,就娶她家的閨女過門。明軒成親後,自然要收拾新房出來。”她微微一笑,對著大夫人道:“說起來我倒是羨慕大嫂的好福氣。明玉及笄還得好幾個月吧,大嫂可比我清閑多了。”

秋明月腳步一頓,秋明軒要成親了。

也對,早便聽說二夫人在為秋明軒議親。如今事情終了,倒也了了老太君一樁心事了。

她重新微笑著牽著秋明絮走進去。

門外的丫鬟立刻高聲唱喏:“五小姐到,十小姐到。”

裏麵的談論聲戛然而止。

秋明月放開秋明絮,緩緩福身。

“明月(明絮)給祖母請安。”

老太君點點頭,“坐吧。”

秋明月和秋明絮入座後,老太君先是關切了幾句。

“聽說你昨兒個身子不適,可是有大礙?”

秋明月微笑道:“無礙,隻是一時傷寒罷了,喝了藥便好了。”

老太君點點頭,“這段時間天氣變幻多端,人特別容易生病,自己好生仔細著。”

秋明月恭順的應了,“是。”

老太君這才接著剛才的話題問二夫人:“日子定好了嗎?李府也是勳貴之家,李大人素來剛正不阿,清正耿直。他家的女兒定然也是才貌雙全,溫婉敦厚。切記可別怠慢了人家。”

二夫人點頭,“是,娘,兒媳曉得。”她素來清冷的容顏浮上幾許柔和的笑意。

“五月初便是春闈之日了,日子就定在七月十二。我查過了,那天是黃道吉日。彩禮兒媳也列了單子,拿來給娘過目。”她從身後紅玉手中接過禮單,交給老太君。

老太君仔細的看過,點點頭。

“明軒是咱們府上的長子,又是第一個成婚的孫輩,他的婚事不能馬虎。”她想了想,道:“除了一百二十四抬彩禮意外,再到庫房去取一箱碧色織暗花竹葉錦緞,一箱品紅妝蟒緙金絲提花紋錦,一箱石榴紅聯珠對孔雀紋錦。鬆石綠地粉彩花卉如意耳玉壺春瓶、黃地粉彩開光四季花卉紋雙耳瓶、粉彩花卉開光山水人物海棠形尊、黃地粉彩八寶描金花卉紋佛塔…”

老太君一口氣說了許多價值百金的用品,韓嬤嬤在一旁專心的記著,大夫人聽得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再加上青花纏枝花卉紋大鳩耳雙環尊。都記清楚了嗎?”

韓嬤嬤點頭,“都記好了。”

老太君接過她遞來的冊子,對著大夫人說道:“玉芳,明日你就開了庫房和雲舒一起去把這些東西挑出來。”

大夫人咬著牙,不甘心的說道:“娘,侯門世子娶妻彩禮方才不過一百二十抬。明軒…這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二夫人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聽說大嫂現在已經為明玉籌備了一百四十四抬嫁妝外加幾個中公的鋪子。”她嘴角一勾,道:“當初明霞出嫁的時候,嫁妝也是一百二十抬。這依著長幼之分,明玉似乎應該比明霞少十二抬才對。”

大夫人一聽,臉色就黑了。

“明玉是嫡女,自當如此。”

“那明軒就不是嫡子了?”二夫人冷笑。

老太君生怕她們兩個又吵起來,便道:“好了,別爭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住了嘴。老太君又道:“對了,今早收到中山伯的帖子。明霞明日會和中山伯世子回娘家省親。”

大夫人眼中難掩喜色,“真的?”

老太君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她剛生產不久,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這才求了中山伯夫人帶著微姐兒回來一趟。”

大夫人也是高興,“除了滿月酒那日,我也許久沒見過微姐兒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長得像誰。”大夫人說到自己的孫女兒,情緒有些激動,眼眶也微微紅潤。難以想象,她是一個淩厲而張狂的女人。

秋明月進來後首先就打量秋明珠,見她神色如常。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回過頭來對自己一笑。眉宇間毫無那日落寞空無之態。

她斂眉,希望秋明珠真的能夠放下這段還未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

其實除了門第之念,她也是不讚成秋明珠與薛雨華之事的。

首先薛國侯夫人便是一個難纏的角色,秋明珠若真嫁過去,難免受苦。其次,薛雨華並未對秋明珠上心,日後也不會護著她。所以,秋明珠對薛雨華的少女情動,最好趁現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及時收手。

至於薛雨華—

秋明月想到那日他的提議,不由得皺了皺眉,隨即又是嘲諷。

那樣浪蕩的公子哥,何談真心?

罷了,不去想那些事兒了,反正傳到橋頭自然直。

老太君與二夫人的商議她倒是也聽得分明,秋明軒雖然非大房所出,但是好歹也是嫡長子。且以如今的成就,日後前途定然不凡。便是高舉榜首也是有可能的。可想而知,老太君自然對其抱有很大的期望。

而大理寺卿李府,也是名門勳貴。兩府聯姻,老太君肯定不會馬虎大意。那些個彩禮什麽的,自然也是比較豐厚的。

照理說,大夫人出身名門,在這些事兒上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隻不過她和二夫人爭鬥了半輩子,時時都想打壓二夫人,又加上她才被老太君分了一半中饋之權給二夫人。她心中不甘,所以這才想在彩禮一事兒上為難為難二夫人。豈知,二夫人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三言兩語硬是讓大夫人無話可說。

秋明霞,她從未見過的嫡姐。聽說當年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女。不但才貌雙全,又溫柔嫻靜。一年前嫁給中山伯世子,兩人夫妻恩愛,如膠似漆。中山伯夫人也是極其喜歡這個性子沉穩和順的兒媳婦。

古代出嫁的女兒很少能回娘家,除非有夫家允許,或者丈夫陪同。否者一律視為休棄。

秋明霞嫁過去一年,也不過回娘家五六次而已。除了大婚後三日的歸省以外,便是娘家長輩們生辰之日匆匆一趟。

此次她突然要回娘家,倒是令秋明月有些詫異。

老太君笑道:“微姐兒還小,哪裏看得出來長得像誰?”

大夫人也笑笑,“也是。看我,一聽說明霞要回來,高興得都沒個分寸了。”

老太君又掃了眼坐在大廳內眾人,在秋明月和秋明珠身上各自頓了頓。回想起秋明珍魔怔那一日,晚上她和老太爺說起此事。老太爺當時捋了捋胡須,眼神有些悠長。

“明月心智非凡,日後前程隻怕更在明霞之上。”

老太君皺眉沉思,“我也這麽想。”她歎了一口氣,“可是明月戾氣太重,隻怕日後…”

老太爺倒是嗬嗬笑了,“鴻鵠之誌,豈在燕雀巢穴?”

老太君似有訝異,而後斂下眸子。

“隻可惜,柔兒隻是一個良妾。不然…”

老太爺回過頭來深看了她一眼,“你想讓卿兒提沈氏為平妻?”

老抬舉也不隱瞞,“當年本就是我對不起虞妹妹。”

老太爺拍了拍她的肩,道:“那不是你的錯。終究,天意弄人啊。”

“當真是天意麽?”老太君卻揚眉,目光直直的看著老太爺。

老太爺靜默一會兒,突然道:“前兩日卿哥兒上奏皇上還沈從山官職。”

老太君目光一亮,“皇上怎麽說?”

老太爺背過身往內室走,“林太師及鎮國公一力反對。此事,待議。”

老太君眼裏有些怒意,“幹鎮國公何事?”

老太爺坐下來,道:“如今朝堂分為兩派,以鎮國公為首的自然支持大皇子。林府與大皇子雖然無直接聯係,但是林太師的外孫女可是大皇子的側妃。沈氏雖然看似隻是我秋家一個小妾,但是她的身份,在此時卻是尷尬。如果鬧大了,隻怕對卿兒仕途有害啊。”

老太君不說話了,她非無知婦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想了想,她道:“明月說,她回京前一天晚上,在寶華寺遇見了太後。”

老太爺目光立刻就變了,“此話當真。”

老太君點頭,“她沒必要撒謊。”

老太爺目光又變得深遠,“三月十七是前皇後的忌日,太後每年那個時候就要去寶華寺祈禱。這樣算起來,倒也是有可能。”他長歎一聲,“也不知明月這一奇遇,究竟是福是禍啊。”

老太君也道:“皇家的是是非非太複雜,我就是擔心明月會牽連其中。”

老太爺靜默了一會兒,道:“也不盡然。”

“怎麽說?”

老太爺望著窗外夜色,聲音似從遠處飄來。

“夫人難道忘記了,如今的皇後,隻是繼後而已。”

老太君驚呼一聲,老太爺很少在她麵前提起這些皇家私事。

“老爺,你—”

老太爺背著雙手,立於窗前。

“可惜了,雲皇後端厚賢淑,溫婉恭順,整個後宮無一不敬服。隻可惜…”

老太君也垂眸歎息,“隻是可惜了,雲皇後一生無子。不然,今日也不會…”

老太爺豁然轉過身來,神色凝重。

“夫人,切勿多言。”雲皇後死後,在皇宮幾乎就是一個禁忌。皇上愛妻情深,至今都無法忘懷,也不許有人提起前皇後。

老太君也是知道這些事的,便道:“我知曉分寸的。”

老太爺嗯了一聲,道:“夜深了,睡吧。”

從壽安院出來以後,秋明月看了三夫人一眼。剛才在裏麵的時候她就注意了三夫人。這個女人一如既往的端莊,柔弱,臉色比之以前有些差。便是上再多胭脂水粉也掩不住蒼白的臉色。

昨天聽夏桐說,玉姨娘死後魂魄不安,夜夜索命。三夫人經常被噩夢驚醒,吵著有鬼。老太君說她胡言亂語,危言聳聽,斥責了她一頓。她便再也不敢鬧了。

現在秋明容正攙扶著她,麵無表情。她不禁想到玉姨娘死的那一日,秋明容滿眼的仇恨。以及剛才她低頭瞬間,眼底劃過一起不容錯認的報複快感。

秋明月立即就明白了,所謂的鬼魂,不過是秋明容的故弄玄虛再加上三夫人心虛作祟罷了,才會心神恍惚,看見玉姨娘來向她索命。

“三嬸子。”秋明月走上前,喚了一聲。

三夫人似在想什麽事情,突然聽到秋明月的呼喚,倒是嚇了一跳。

“啊?原來是明月啊。”三夫人拍了拍胸口,送了一口氣。

“有什麽事嗎?”

秋明月看了秋明容一眼,笑道:“聽說三嬸子最近身子有些不爽利,可是有大礙?”

三夫人和善的笑笑,“沒事,許是前兩天有些操勞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是啊,三弟妹前幾天忙著為明琦依琴,可不是累著了嗎?”二夫人不涼不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秋明月回首,便見二夫人扶著紅玉的手走出來。

三夫人臉色僵了僵,道:“明琦已經十七歲了,隻比明軒小幾個月。如今明軒婚事已經落實了,明琦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歎了一聲,眉眼有些黯然。

“前幾天事情太多,倒是空不出多少時間來。就給耽擱了。倒是讓二嫂見笑了。”她神態從容仍舊帶著一絲怯意,眼神柔善盡顯謙卑,讓人一看就是個柔弱可欺的人。

秋明月不禁感歎,要說這秋府最為演戲的人,當屬這三夫人了。想來那精明的二夫人與老奸巨猾的老太君,隻怕都被她的假善給迷惑了。

二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聽說三弟妹相中了禦史台周大人家的千金?”

三夫人點點頭道:“那周小姐我見過,貌淑言工,行止得體,溫婉如柳。又腹有詩書氣自華。是個好女子。”

“三弟妹眼光獨到,自是好的。”

三夫人一怔,想不明白她是哪裏觸怒了二夫人。

“二嫂?”

二夫人回過頭來,容色清冷,眼神暗諷。

“不過我聽說那周小姐,並非嫡出。隻是由周夫人養在膝下的庶女而已。”

三夫人臉色白了白,“雖然是庶出,但是好在行為舉止端正大方。且周夫人教女嚴格,想必周小姐自是不弱嫡女幾分的。”

“那倒是。”二夫人說得模棱兩可,抬頭,似這個時候才發現秋明月,咦了一聲。

“明月也在這兒啊。”

秋明月微微福身,“二嬸安好。”

二夫人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說了一句。

“明瑞那孩子倒是聰明得緊,明軒時常在我耳邊誇獎他。這,便是你這個姐姐的功勞了。”

秋明月微微揚眉,不明白二夫人這話何意,隻道:“大哥高才,時時教導督促。明瑞還小,實不敢自傲。”

二夫人沒有笑意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沈姨娘有沒有教過你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

秋明月眸光微晃,眼底劃過一絲冷冽,臉上卻笑道:“女子無才,如何知德?”

二夫人臉色微冷,“身為女子,首先便要習得三從四德,女戒女則,懂得三綱五常。琴棋書畫那些東西倒是次要的。你能學得幾分便罷,學不會就努力習得端莊大度,日後定能找個好夫家。”

秋明月眼神微閃,麵上浮現一抹紅霞。

“二嬸子怎的說這些話?我…”她低著頭,羞不自勝。

“二弟妹,明月到底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你在她麵前說這些事,未免不合適。”大夫人平淡無波的聲音又穿插了進來,奇跡的,她這次居然幫著秋明月。

秋明月知道,大夫人一向與二夫人看不過眼,眼下不過是借著自己打壓二夫人而已。

二夫人回頭瞥了一眼,“大嫂此言差矣。”

大夫人挑眉,“何意?”

“旁人家的女兒一般十一二歲便議親了,而明月今年已經十三歲了。”

大夫人嘴角微冷,“二弟妹可是忘記了?明珍快十五歲了,明珠也有十四歲了。這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吧。”

二夫人又似笑非笑道:“大嫂這話說得不錯,趕明兒個我就為明珍找個合適的夫家把她嫁出去。省得日後明玉出嫁了,夫家說她不尊長幼,越過自己的堂姐。”

大夫人臉色變了,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不過一個庶女,怎能與明玉相提並論?”

這話剛好落入剛踏出門來的月姨娘耳中,她腳步頓了頓,低著頭,臉上閃過一絲冷意。而後迅速斂了臉上的表情,一臉無波的走過來。

“明珍自是不能與三小姐相提並論的。”

大夫人冷哼了一聲,“也虧得你有自知之明。”

秋明月暗自在心中歎息,大夫人還是不夠冷靜啊。便隻是一個月姨娘,她都沒有完勝的把握,更何況心機深沉的二夫人?

秋明月不是第一次見月姨娘,說起來這月姨娘倒是個美人。

應該說,老太君當年分別賞賜給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的紫雲紫月紫玉都是美人。其中尤以玉姨娘為最。

月姨娘一身金絲薄煙翠綠紗,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外套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麵容白皙幹淨,五官秀美嫵媚。一舉一動都透著江南煙雨的風情,眉眼如水波動,似江麵上騰起的皚皚白霧,炫目心弦。

月姨娘麵色毫無怒容,仍舊笑言道:“三小姐恭敬淑容,和體端雅,自是他人無法比擬。”

大夫人眉眼浮上驕傲之色,哼了一聲,又斜睨了秋明月一眼,眼中暗含冷芒,隨後揚長而去。

秋明月低著頭,“恭送母親。”

二夫人回過頭來看著她恭順的摸樣,眸色微閃。她往前走一步,湊近秋明月耳邊,用隻有她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你果然非凡物。”

秋明月也低聲道:“二嬸子大智,明月自愧不如。”

二夫人站直身體,眉眼又恢複冷傲。

“安安分分,不要奢求不屬於你的東西,否則對你沒好處。”

秋明月半眯了眯眼,二夫人這話是何意?

二夫人卻並沒有再多說,掉頭離去。

秋明珠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隱含擔憂,隨後跟著二夫人離去。

秋明月站在原地,眸色微深。

二夫人,究竟有什麽秘密?

為什麽薛雨華要讓自己遠離秋明軒?

“母親,你累了吧,我扶你回去。”

秋明容恭順的聲音響在耳側,拉回了秋明月的思緒。她回頭,三夫人正好看過來,笑道:“明月,時間不早了,你病體剛欲,好好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秋明月點頭,“三嬸子慢走。”

秋明容攙扶著三夫人離去,在拐角處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那一眼,極為淡漠,也極為冰冷。

秋明月心中一歎,秋明容,希望不要因為仇恨而喪失理智。

“五姐,你在看什麽?”身邊,秋明絮睜著大眼睛,好奇的問。

秋明月低頭,摸了摸她的頭,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沒什麽,我們回去吧。”

“五姐不去看沈姨娘嗎?”

秋明月道:“姨娘這個時候應該服了藥睡了,我不便去打擾她。”

“哦。”秋明絮點點頭。

“走吧,我們回去。”

“嗯”

老太君命人澆滅了屋內燃燒的熏香,有些疲倦的靠在軟榻上,若有所思。沉香給她捏著肩膀,韓嬤嬤站在一旁,靜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君才道:“明霞的院子可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韓嬤嬤道:“大小姐出嫁後,大夫人一直都讓人天天打掃著曲鳴居。”

老太君點點頭,又歎息一聲。

“明霞,倒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惜了,有那樣的一個母親,白白連累了她。”

韓嬤嬤笑道:“大小姐最是孝順懂禮,太君又何必庸人自擾?”

老太君搖搖頭,坐起來。

“你是跟著我一路過來的。你也知道,當年卿兒有多麽不願意這門婚事。唉~直到今日,卿兒依舊無法介懷。冤孽啊~”

韓嬤嬤頓了頓,道:“大老爺情深意重。”

老太君眸色暗了暗,“隻是委屈了柔兒。”

韓嬤嬤又道:“大老爺對沈姨娘很是愛重。”

老太君嘴角勾起淡淡諷刺,“女人這一生求的是什麽?當年我於揚州避難,若非虞妹妹相救。或許…”

韓嬤嬤歎息道:“太君牢記當年之恩,想必沈老夫人在天有靈,也會體諒太君的無可奈何的。”

老太君閉了閉眼,“終究是秋家欠了沈家。”

韓嬤嬤也不說話了。

空氣中彌漫著熏香殘留的味道,讓人心中有些壓抑的難受。

老太君皺了皺眉,“若玉芳安分也就罷了,偏偏她那個性子…”她說著又無奈的歎了口氣,“我真不知道,為何薛國公夫人那般精明之人,會有這樣一個衝動有餘智力不足的妹妹。”

韓嬤嬤沉默。身為想下人,有些話主子能說,她卻不能。

半晌,老太君又道:“柔兒性子和善不爭,長此下去,也斷不是玉芳的對手。便是以後能與之平起平坐,隻怕也…”

韓嬤嬤心中一驚,沉香手上動作一頓,斟酌著說道:“太君,不是還有五小姐嗎?奴婢瞧著,五小姐倒是個靈慧的人兒。”

老太君又是一歎,“我就怕她聰明過頭了,唉~合家不寧啊。”

沉香與韓嬤嬤對視一樣,均不說話。

屋內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