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寶藏地圖,玉姨娘逝

碧鬆苑曾是北苑最為華麗的院落,比之主母的院子還精致富麗,隻因裏麵住著的主人是三老爺最為寵愛的玉姨娘。然而這時卻黯淡了不少,房屋仍舊華麗卻似少了人情味,四周鬆柏盆栽仍舊綠意盎然,卻似乎靈魂逐漸萎縮。連後院往日開得燦爛的滿園芬芳,此刻也失去了顏色,仿若秋來春去,花落流水,如那紅顏老去,一去不回頭。

秋明月看著身側沉靜淡定的秋明容,很難想象,昔日那樣一個目中無人的大小姐,如今卻住在這樣隻能稱之為比農舍好一點的房子裏。看來自己最初對她的認識還少,這個女子也如秋明珠那般,有一個堅韌的心。往日那般囂張浮誇的表麵,亦不過是保護自己的麵具吧。

她嘴角輕輕勾出笑意。

紅塵百丈,人人都戴著麵具。而在這秋府,似乎特別多。

屋外沒有丫鬟守著,整個院子清清冷冷。還未踏進大門,秋明容便換來兩個嬤嬤帶含丹去領罰。秋明月看了她一眼,想著這個少女在北苑還是有自己的人脈的。她讓紅萼等在外麵,自己隨秋明容走了進去。

屋裏清清冷冷的,擺設也再不若從前那般精致奢華,連點的香,都劣質刺鼻。除了簡單的桌椅板凳,床榻妝台這些必用之生活用品。房裏甚至連一地像樣的裝飾品都沒有,門前甚至沒有一個看守的丫鬟。諾大個居室,一片冷清。

寒壁淒清,圍牆深深,亦不過浮華一夢。

走進裏屋,便見烏木雕花刺繡屏風上浮現內室裏一躺一座兩個人影。低低的,壓抑的咳嗽聲清晰傳入耳中。

“咳咳咳…”

秋明容一驚,急急的打開深藍色簾子走了進去。輕紗帳簾垂落,露出婦人蒼白美麗的麵容,隻是唇邊含著些微血絲,看起來孱弱而虛弱。

“姨娘。”

床榻邊正給玉姨娘輕柔拍著背的少女聞言動作一頓,回過頭來,珠光璀璨的容顏頓時讓滿屋頹敗都添了顏色。

這是秋明月第一次見到秋明韻,這個秋府裏從小病弱不能出門見光的八小姐。沒想到,竟有這樣一張麗色容顏。明眸皓齒,丹唇啟口,貝齒編白,膚若冰雪。梨花笑渦,淺淺自然氤氳在臉頰上。著一襲極淡玉藍長裙,如雲發絲披散肩頭,耳垂隻佩戴簡單的銀質吊墜。一身素色,卻難掩麗質天成。

她回頭見到秋明容,低低喚了一聲。

“七姐。”她的聲音很柔,卻不嬌膩,讓人聽著似軟到了心坎兒上。她叫了一聲後,方才發現站在一邊的秋明月,先是一愣,眸底劃過一絲驚豔。

“這是?”

秋明月心中歎息,秋明韻是整個秋府裏最為純潔單純的一個小姐。目光清澈得不含絲毫雜質,就似剛出生的嬰兒般純澈未染塵世汙垢。被圈養在閨中十二年,她怕是連府中的人都認不完吧。

她走過去,“我叫秋明月,是你的五姐。”

“五姐?”秋明韻先是低喃的叫了一聲,而後眸光一亮,似那天邊星子璀璨,令這滿屋黯然瞬間亮了起來。

“你就是五姐?”她很開心的抓住秋明月的手,“五姐長得好美哦,比姨娘還美。”

一聲低斥自床榻間傳來,“明韻,不得胡言,還不給你五姐添坐。咳咳咳…”

“姨娘。”早已代替了秋明韻坐在床邊的秋明容給她拍著背,一邊擔心的看著她。

秋明韻眸色劃過驚慌,而後連連尋找屋中有沒有多餘的凳子給秋明月坐。

“咳咳咳…我沒事。”或許是因為久病,玉姨娘的聲音有些虛弱的沙啞。便是如此,她也強自笑笑。

“讓五小姐見笑了。”

秋明月這才認真看著這個自她進府就沒見過的玉姨娘。這一看,她不得不驚歎玉姨娘果然好顏色,怪不得三老爺曾經這般寵著她。秋明韻的容顏大部分便是承襲了這個女子,便是在病中容色憔悴,也難掩眉宇風情麗色。隻是從前這女子在府中的傳言並不好,不外乎就是恃寵生嬌,囂張跋扈之類的。可如今見了她,秋明月才知道,傳言,有時候真的不能相信。

就憑著第一感覺,她就知道玉姨娘並非如府中傳言那般不堪。這個女子,她聰慧,溫婉,美麗,卻絕不張揚。而外麵那些傳言…

她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涼寒。

隻怕是有人故意而為吧。

嗬!這秋府還真是臥虎藏龍。

有的人用跋扈掩藏內斂,有的人用張狂掩藏玲瓏之心。也有的人,用柔弱騙取大家的同情,將一顆深沉算計的心藏於心底,不動聲色除去所有的對手。

哈,真是好手段啊。

原來秋府藏得最深的不是老謀深算的老太君,不是自己,不是隱藏鋒芒十幾年的秋明珠,不是秋明容。而是,三夫人。

怪不得,向來軟弱不堪一擊的三夫人居然能夠困住秋明容。怪不得,性子懦弱不爭的她,居然能守著正室之位這麽多年還能讓花心的三老爺有提平妻的心思卻沒那個膽量和行動。

原來,真正的高手,竟然在這裏。

今日,她還真是收獲不小呢。

想必之前含丹告訴自己秋明容被三夫人軟禁,就是一種暗示吧。

臉上重新掛著笑意,她從容坐下來。

“姨娘氣色看起來尚好,看來七妹妹是杞人憂天了。”她似無意的瞥了眼秋明容。

秋明容臉色一白,“五姐,我…”

秋明月卻已經搭上玉姨娘的脈搏,秋明容麵色驚異。

“五姐,你會醫術?”

秋明月唇邊淺淺的笑,“不然你找我來幹嘛?”

秋明容立刻閉嘴,心有忐忑,猜測著自己這一招是否又錯了?

秋明月已經收回手,給她蓋好被子,淡淡道:“玉姨娘想必知道自己的身子吧。”

玉姨娘臉上笑意清淡,“是,妾身知道。”她靜默了一會兒,似歎息似嘲諷。

“左右如了她的意,我才能安生。咳咳咳咳…”

“姨娘。”秋明容又是心驚又是心疼的看著她手中白色絲帕上咳出的鮮血,低叫了一聲。秋明韻安靜的坐在一邊,眉目含愁,卻是沒有邱明榮光反應大。想必她時時伺候在側,早已見怪不怪了吧。

秋明月卻一直很淡定,“玉姨娘就這般忍耐著,想必自有其緣由吧。”

“咳咳咳…嗬嗬嗬嗬…”玉姨娘笑笑,“五小姐慧智玲瓏,妾身怎敢在你麵前班門弄斧?”

秋明月冷眼看著她,“我隻想知道,你和紅萼什麽關係?”她容色淡然,隻是眸底卻含了絲厲色。

玉姨娘低垂著眼輕咳兩聲,“紅萼是誰?妾身並無見過。”

秋明月眉眼無波,隻唇邊泛著淡淡輕嘲。

“我身懷醫術的事,便是我姨娘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隻有紅萼和綠鳶。紅萼日日跟在我身邊,斷然沒有機會背叛我。那麽剩下的,就隻有綠鳶。”她回過頭來看著玉姨娘,微低著頭,眼波流轉如水。然在那清水之下,卻有重重幽暗包圍。

“綠鳶從小跟在我身邊,衷心我自然是相信的。如果你不是跟她有特殊關係,她是絕無可能告訴你這個秘密的。”

玉姨娘抬頭與她四目相對,緩緩笑了。

“明容,明韻,你們先出去。”她揮了揮手。

秋明容猶豫的看了秋明月一眼,才低頭應了一聲,然後帶著秋明韻默默走了出去。

玉姨娘這才抬頭看向秋明月,“五小姐對你身邊的人,很有自信。”

秋明月從容淡笑,“玉姨娘不也同樣嗎?”她眼波一轉,輕笑瑩然。

“我來了這麽久,卻沒有驚動到三嬸子。這何嚐不是玉姨娘安排得當的功勞?”

玉姨娘抬頭,四目相對,而後各自一笑。

“明容總算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跟著五小姐,日後定不會吃虧。”

秋明月斜眼看了眼擺放在窗欄上的一盆牡丹盆栽。

“玉姨娘不知道嗎?牡丹的美麗,是要展現在陽光下的。不然長久無人欣賞,它會黯然神傷而枯萎的。”

這便是以花喻人了。玉姨娘自然聽得分明。她隻眼角輕閃,唇邊笑意不變。

“紅萼是我遠房侄女兒。”

秋明月回過頭來,平靜的目光帶著一絲探尋和打量。

“紅萼自小就跟在我身邊。而你,卻是遠在京城。”她沒有立即否認,可話中懷疑的態度,卻是不言而喻。

玉姨娘低頭輕咳一聲,“紅萼是沈老夫人安排在五小姐身邊的吧?”這句話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秋明月神色微變,眸色帶著冷光。

“何意?”

玉姨娘一笑,臉色更為蒼白,眼神卻炯炯有神。

“五小姐可知薛國侯夫人為何不在大小姐出嫁前與秋府聯姻,而選在今日?”

秋明月眯了眯眸子,“你想說什麽?”

玉姨娘低垂眼簾,笑意宛然而通透。

“大皇子背後的勢力已經足夠龐大,且老太爺向來不參與任何皇子爭鬥。便是薛國侯府與秋府聯姻,也改變不了什麽。更何況…”她頓了段,臉色更加蒼白了。

“若真隻是聯姻,用得著世子親自來嗎?自古婚姻大事皆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薛國侯夫人鐵了心讓世子娶秋家的姑娘,秋家未出嫁的閨秀那麽多,即便不是大夫人的女兒,也還有其他。不然,你以為昨日那一番變故,薛國侯夫人明明察覺有異,卻沒有任何動作。”

她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以五小姐的聰慧,怕是早就在懷疑了吧。”

秋明月臉色越發清冷,“若非今日,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真正的蒙塵之珠,卻在這碧鬆苑裏。玉姨娘,真是好生讓我驚訝。”

玉姨娘向後靠了靠,神容越發清淡,如霧飄渺。

“五小姐智者尚未露分毫,妾身豈敢淩駕於上?”

秋明月定定看著她,“你知道什麽?”她是懷疑薛雨華的目的,就憑他無緣無故就要娶自己一個庶女就夠讓自己懷疑了。還有那個鳳傾璃,常常跑來找她,安知不是別有目的。

玉姨娘抿了抿唇,目光似那朝霞映月,璀璨中又不乏夜之幽深暗沉。

“五小姐可知前朝滅亡後,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

秋明月神色仍舊淡漠,“既是傳說,就不足以取信於人。”她微微低頭看著玉姨娘,唇邊溢出一絲笑意,眸光泯滅。

“我以為,玉姨娘是通透之人,竟何時也信這些沒有根據純粹隻是道聽途說之言呢?”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玉姨娘眼中笑意依舊,隻眼底些微寒涼。

“何況這並非隻是一個傳說而已。”

秋明月抿唇,看著纏枝八寶香爐裏香煙寥寥升起,她的眼眸也似那空茫浮雲,虛虛幻幻。

“畢竟前朝睿賢皇後確實曾是天下首富。而從她和天聖帝離宮後,那巨額財產也就跟著失蹤了。”

“後來就有那麽一個傳說,睿賢皇後將那富可敵國的財產藏到了一個秘密地方也就是所謂的寶藏之地。未免日後有不良用心之人妄動寶藏邪念。睿賢皇後將寶藏的地圖一分為三,分別交給不同之人,代代相傳。”

“本朝開國太祖皇帝在傾國末年朝綱大亂的時候帶兵攻入皇宮,卻在末代皇後的鳳棲宮中找到了一份地圖。”

秋明月表情仍舊沒有多大起伏,“沒想到玉姨娘一個內宅婦人,竟連這些朝廷機密都知曉,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玉姨娘笑意清清淺淺,“五小姐從容不迫,波瀾不驚,亦讓妾身自愧不如。”

秋明月低垂眼簾,唇畔卻有絲絲譏諷。

“我很好奇,玉姨娘這般人才,就這樣與人為妾,難道不覺得委屈?”

玉姨娘眸色黯然,“妾身卑賤之身,到得今日,已是萬分榮幸。何談委屈?”

這就是這個時代女人的悲哀!永遠都不可以對禮教的束縛說不,永遠都隻知道順從與依賴。

秋明月握了握手,“玉姨娘今日大費周章引我前來,不會就是與我聊天的吧?”

“當然不是。”玉姨娘笑了一下,眸光忽而亮了起來。

“五小姐可知,另外兩份地圖在哪兒?”

秋明月淡漠看著她,嘴角笑意淺淺。

“玉姨娘不會想要告訴我,秋府也有一份吧?”

玉姨娘卻點頭,“五小姐果然聰慧。”

秋明月臉色終於微微變了,鳳眸現出一絲淩曆來。

“玉姨娘久居後院內宅,也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吧?這等子虛烏有的妄言,玉姨娘還是切莫再提及半分。否則惹了大禍,不單是你,整個秋府都得跟著陪葬。自然了,也包括你的兩個女兒。”

“五小姐用不著威脅我。”玉姨娘蒼白的唇色含著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已是將死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至於明容和明韻…”她眼神微微飄過什麽,輕輕道:“她們自有她們的命數,未來如何,是掌控在她們的手上。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改變什麽?”

如此涼薄無情的話,居然是出自一個母親之口?

秋明月不由得再次看了玉姨娘一眼,眸色微微深了幾分。

“再說,有五小姐在,妾身相信,你會保護她們的。”

秋明月唇瓣笑意微冷,“她們生死,與我何幹?玉姨娘這話,未免太過自負了些。”

玉姨娘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是微微笑了笑。

“不是自負,而是五小姐你,如果想在這個大院裏生存下去,就必須要有幫手。”

“幫手是需要,但是由我自己選擇。”

玉姨娘深看了她一眼,“五小姐命格不凡,他日必將大富大貴。”

秋明月笑了一下,“玉姨娘何時改行做算命先生了?”

玉姨娘苦笑一聲,秋明月眸光微轉。

“玉姨娘似乎一心求死,就不怕七妹和八妹傷心?”

玉姨娘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輕飄。

“生死有命。我已經多活了那麽多年,夠了。”

秋明月柳眉上挑,眼尾微勾,紅唇輕啟。

“如果,我能治得好你呢?”

玉姨娘眼眸微轉,笑意清然而空無。

“治得了身,治不了心,不治也罷。”她說著又咳嗽了兩聲,聲聲泣血。

秋明月冷眼看著,並未有所動作。

“五小姐。”玉姨娘臉色又蒼白了一分,“侯府水深,秋家,入不得。”

“這話你應該對祖父說。”秋明月一臉漠然。

玉姨娘蒼白著臉搖搖頭,顫巍巍的抓住秋明月的手。

“五小姐,隻有你能救秋家於水火之中。”

秋明月仍舊不為所動,“玉姨娘言重,我不過一個小小女子,何堪大任?”她眸光流動如水,款款帶笑。

“更何況,我看母親很是仰望侯府潑天富貴呢,我這個做女兒的,又豈能違逆?”

玉姨娘淒婉的搖頭,“秋府藏有藏寶圖一事或許早已不是秘密了,我猜薛國侯府早已聞聽了風聲。那薛國侯夫人並非簡單的女人,若隻是單純的政治聯姻,這京城貴族數不勝數,便是幾位公侯府也比秋家一門儒生強過許多。”

秋明月仍舊一臉平淡,“既是秘密,你又是如何知曉?”

玉姨娘一噎,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滿臉呆愣神色迷茫,似有難言之隱。

秋明月湊過去,“姨娘,你似乎…知道得太多,也關心得太多了。”

玉姨娘身子一僵,秋明月退回去,神色默然帶笑。

“三嬸子留著你到現在,也是因為這個?”

玉姨娘低著頭道:“不止她知道,我懷疑二夫人也知道。不然,以她那般孤傲的性子,早就鬧著要分家了。”

秋明月眸光劃過一絲異樣,“是麽?”

“嗯”玉姨娘點頭,“不止如此,我覺得二夫人…不尋常。”

秋明月笑了,“怎麽個不尋常法?”

玉姨娘眼神複雜,“我隻是懷疑…”她話還未說完,便聽得有腳步聲急急而來。秋明容臉色焦急,“姨娘,母親回來了。”

玉姨娘臉色一白,“明韻呢?”

“我讓她給你煎藥去了。”

“嗯…”玉姨娘正要說話,外間就傳來三夫人的問話聲。

“八小姐和九小姐呢?”

“八小姐在裏麵呢,九小姐去熬藥了。”

腳步聲一頓,三夫人那特有的柔軟聲音再次傳來。

“今天的藥不是早就熬好了嗎?”

“今天的藥被八小姐身邊的丫鬟含丹不小心打倒了,八小姐已經讓人打了是個板子了。”

“哦?”三夫人似乎笑了一下,“明容那孩子就是脾氣過了些,不過一點小事而已,何至於發那麽大脾氣?”話雖如此,但語氣卻無半分責罵或憤怒,反而帶了幾分笑意。

秋明月聽著那聲音,隻覺得從頭涼到底,從未有過這樣冰冷的感覺。

說話間,丫鬟已經挑了簾子,接著便見三夫人走了進來。仍舊是端莊的容顏,眉眼含著幾分柔軟的怯懦,唇畔幾分笑意自然暈開。在見到秋明容正坐在床頭細心體貼的給玉姨娘擦汗的時候,那笑意更加擴大了。

“妹妹好點了嗎?”

秋明容在她踏進來的時候就起了身,恭敬的行禮。

“母親。”

“妾身…”玉姨娘支撐著想要起來給三夫人行禮,卻用力過大,再次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姨娘!”秋明容驚呼一聲,忙拿出雪白稠娟捂著她的唇。

玉姨娘搖搖頭,拿開她的手,便見血色如稠,慢慢暈開在那稠娟上,點染一朵朵桃花。

三夫人眸光晃出一道奇異的光澤,幾步走過去。

“哎呀妹妹,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起身了。水碧水柔,快去扶著玉姨娘。”

“是。”水碧和水柔走上去,幫著秋明容將玉姨娘平放到床上。

三夫人坐到床邊,眼中不乏擔憂之色。

“妹妹這一病,神容憔悴了許多。也不知那些庸醫怎麽回事,天天喝藥也不見起色。哎~”她歎息一聲,又道了聲:“不是讓人去告訴老爺了嗎?為何還沒來?”

水碧低著頭道:“方才已經著人去請了,可老爺現在正在馬姨娘那兒…”

玉姨娘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分,她病得這樣重,而她的丈夫,居然還在和其他女人風流快活。這讓她,情何以堪?

三夫人眉眼一暗,又是一聲歎息。

“老爺就那個性子。”她搖搖頭,又體貼的安慰玉姨娘。

“不過妹妹你放心,老爺是個念舊情的人,過兩天,等他對那馬姨娘失了興致,也就回來看你了。莫要多想,好好養病。”

念舊情?失了興致?

躲在櫃子後麵的秋明月聞言冷冷的笑了,三夫人雖然看似在安慰玉姨娘,實則句句打擊極盡嘲笑。暗諷她已經失寵,三老爺從前對她也不過隻是一時新鮮罷了,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這是男人的通病。今日的玉姨娘如此,日後的馬姨娘也仍舊如此。唯有三夫人,永遠都是正室夫。三老爺便是再不喜歡,也不會奪了她的正室之位。同時也是告訴玉姨娘,如果玉姨娘能乖乖聽話,她或許可以對她施舍幾分,讓三老爺來看看她。

哈,若非親眼所見,她還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平日裏那個乖順柔弱的三夫人。論起心機,三夫人恐怕比之二夫人也並不遜色多少。

果然,這秋府還真是藏寶的好地方啊。女人全都不是尋常角色。

見玉姨娘神色淒楚荒涼,三夫人眼底劃過一絲陰暗的得意,麵上卻是更為溫柔了。

“我看妹妹今日的氣色倒是比昨日好多了,看來這藥也不是那麽不中用。”

玉姨娘蒼白的笑了笑,“這都是夫人憐惜垂愛所致,妾身…感激不盡。”她說了兩句,又控製不住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姨娘!”秋明容已經落下淚來,慌忙著想要去給她擦幹嘴角的鮮血。三夫人卻接過她的帕子,吩咐道:“你去看明韻藥熬好沒有。”

“可是…”秋明容想要說什麽,三夫人抬頭一瞥,那一眼足見冰冷與淩厲。她立刻低下了頭,諾諾的應了聲:“是”然後小跑著出去了。她一出去,三夫人便將手中的娟帕隨地一丟,臉上溫柔之色迅速收斂,帶上平日裏絕無可能看到的冷漠和陰沉。

“你們都出去。”她音色依舊柔軟,卻參雜了三分冷意。

“是。”水碧水柔對她的變臉之快毫無訝異,躬身退了出去,守在外麵。

三夫人坐在窗邊,斜眼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玉姨娘,眼中帶著輕嘲。

“昔日在這北苑獨領**的玉姨娘,可有想過今日狼狽?”

玉姨娘咳嗽幾聲,臉上帶笑。

“恭喜夫人,終於除去了一個心頭大患。”

三夫人冷哼一聲,眼裏露出陰毒嫉恨來,恨聲說道:“當年你自持美貌,迷惑得老爺冷落我險些休棄於我,讓我夜夜獨守空閨不說,還得日日麵對下人的嘲笑。如今,我的痛苦,你終於體會到了。”她複又得意的笑了。

“看看你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怪老爺如今都不願意見你,怕是看你一眼,就要做惡夢吧。嗬嗬嗬…”她輕輕的笑起來,眼神越發陰戾,臉色扭曲。原本清秀端莊的容顏也變得醜陋不堪。

“可是這還不夠,你知道嗎,還不夠。”她用手捏著玉姨娘尖瘦的下巴,眼神冰冷惡毒。

“我會讓你親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一天天變醜。讓你無地自容,在也無顏見人。”

“夠了!”玉姨娘似受不了她的言語打擊,低喝一聲,手指緊握,顫顫巍巍的發抖。

三夫人果然住了嘴,她鬆開手。看著玉姨娘曾經豔麗的容顏此刻蒼白如雪,神色俱是痛色。她目光緩緩下移,看著她因為憤怒心痛而緊握的手。那隻手,曾經纖細柔嫩,如玉般潔白。如今卻瘦弱,蠟黃,布滿了老繭。她眼中冷意與笑意同時擴大。

“這就受不了了嗎?”

玉姨娘抬頭,身子顫抖著,眼神卻倔強不肯服輸。

“你日日用言語刺激我,不就是想要我死麽?嗬嗬嗬…放心,你的心願很快就達成了。你不用…不用如此天天奔跑。”

“哈哈哈哈…”三夫人大笑幾聲,又低頭。

“死?哈,我怎麽會讓你死呢?”她聲音忽而溫柔下來,手指輕柔的拂過玉姨娘的臉。

“妹妹,隻要你告訴我。寶藏在哪兒,我就立刻請大夫來給你治病,保證不過月餘,你又是那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

玉姨娘撇開頭,笑道:“夫人真是太看得起妾身了,妾身如果知道有什麽寶藏,怎會委屈自己到如此地步?”

三夫人甩開手,聲音冷漠下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

玉姨娘躺在床上,莫不在意。

“是啊,夫人賞的酒果真絕世佳釀啊。怪隻怪妾身一時貪杯,一醉不起了。”

三夫人臉色又變了變。

“你—”

玉姨娘輕笑,“夫人莫要動氣,老爺曾經說過,最喜歡夫人溫婉良善的性子。夫人若是怒了,妾身的今日保不準就是夫人您的明日了。”

“賤人!”三夫人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姨娘,藥來了。”

秋明韻急切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三夫人的動作猛然一頓。她臉色一變再變,秋明韻和秋明容走進來後,她又變成平日裏那個怯懦柔順的摸樣。回頭輕笑道:“怎麽這麽久才來?玉姨娘方才又咳血了。”

秋明韻和秋明容臉色齊齊一白,看向玉姨娘,果然見她臉色似乎比之之前更為蒼白了。

“姨娘。”秋明韻端了藥想走過去,三夫人卻伸手過來。

“來,把藥給我吧。”

秋明韻下意識想躲,三夫人抬眼。

“嗯?”

秋明容臉色一白,僵硬著道:“母親,您累了吧,這裏由我和八妹照顧就好了,您回去休息吧。姨娘病氣中,萬一沾染了您,可就不好了。”

三夫人眼睫一閃,笑道:“無妨。”她溫柔的,卻強製性的從秋明韻手上端過藥碗,用湯匙攪拌了幾下,吹了吹。

“過兩天就要去寶華寺祈福了,你們倆順道也替玉姨娘給佛主多磕幾個頭,保佑她早日康複。”她將一小勺湯藥遞到玉姨娘唇邊,“來,妹妹,喝藥吧。喝了藥,你的身子就好了。”

玉姨娘柔順的喝下藥,不,不是藥,是毒。三夫人在接過藥碗的時候,指甲裏的毒粉就已經摻雜在藥裏,然後在被她用湯匙攪拌均勻。玉姨娘看見了,秋明容也看見了。所以她下意識想要讓玉姨娘不要喝。玉姨娘卻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幾日你們都在照顧我,去上香的東西還沒有準備好吧。”

秋明韻想說已經準備好了,秋明容卻死死拽住了她的手,強忍住心中的痛意和恨意,困難道:“是。我和八妹這就回去準備,姨娘你好好休息,我和八妹晚上再來看你。”

秋明容沒能在晚上見到玉姨娘,因為玉姨娘當晚就因病重過世了。

玉姨娘死的那晚,秋明韻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當場就暈了過去。秋明容很冷靜,她跪在床前一聲不吭,隻默默流淚。秋明月看到她被眼淚迷蒙的眼睛裏深藏著徹骨的仇恨。

第二日,玉姨娘就被草草安葬了,連個墓碑也沒有。在古代,一個姨娘,尤其是向玉姨娘這樣由一個丫鬟提拔上來的姨娘,也不過一個沒有名分的小妾而已。按照古代封建製度,她是沒有資格立碑的。隻隨意裹了草席,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葬了。從玉姨娘死後到下葬不過一天時間,府中除了秋明容秋明韻兩姐妹,也就老太君念著往日舊情唏噓了幾句。其他人,也不過漠然而忘。

而三老爺,也就隻有在玉姨娘下葬那天出現過一次。他是被老夫人派人到馬姨娘被窩裏給強行帶來的,腆著個大肚子,神色疲倦不耐,眼底泛著青色。一看就是縱欲過度所致。

當日秋明月看到這樣的大老爺,想著玉姨娘泉下有知,是否會為自己有這樣一個丈夫,帶給自己這樣淒涼的一生而後悔?

午後的陽光微醺,帶著幾分困意的秋明月斜靠在軟榻上,手中拿著一個黑色的、奇怪的、不起眼的小盒子。這是玉姨娘臨死之前給她的。對,她是親眼看著玉姨娘斷氣的。

那一日,玉姨娘對她說了很多話,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很多都不完整。不過在說到她自己的身世的時候,卻沉默了,隻神色淒楚荒涼,帶著隱隱的悲憤。

秋明月總覺得,玉姨娘似乎知道很多事,可是她卻又似乎有難言之隱,不便透露。

她告訴了很多她知道的關於秋府每個人的事情,包括那些肮髒的、卑劣的隱私齷蹉事兒。她在臨死前,緊緊握著秋明月的手。說道:“求你,救救明韻。”

也是到那個時候,秋明月才恍然大悟。

玉姨娘那日讓她過去,並非是要自己給她治病。一切,隻是為了她那個常年不能見陽光的女兒。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玉姨娘當時悲憤淒楚絕望的眼神,“她自出生起就被二夫人下了藥,她用明韻的命威脅我,讓我不得不為她做事。”她說到這兒身子開始顫抖起來,“我做了很多…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我也殺了很多人。就連明錦,也是她讓我故意唆使,貪戀美色,不思進取…”

玉姨娘流著淚,眸中夾雜著悔恨及痛恨。

“我知道她給我下毒。我受夠了,受夠了夜夜夢靨,受夠了日日受她淩辱。受夠了…真的受夠了…”她滿臉淚水,望著帳頂,眼神空洞。許久未曾說話。秋明月那時就靜靜坐在床邊,看著她眼裏最後一點光彩消失殆盡。她才伸出手,為她合上了雙眼。

一道刺眼的光線透過窗扉射進來,秋明月下意識閉上眼睛。因此她沒有看見,她手中的盒子,在陽光射下來的一瞬間,縫隙發出微弱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