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世子之謀,許你正妻

榮親王妃走了以後,鳳傾璃目光有刹那的幽深,而後光色一凝,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

“主子。”

鳳傾璃手指摩挲著玉扳指,語氣淡然。

“說。”

冷修麵無表情,“秋府,有貓膩。”

淡淡的五個字,卻令鳳傾璃渾身一震。他沉默半晌,嗓子有些低啞。

“繼續。”

冷修麵色肅然,湊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鳳傾璃眸色似浮光掠影的一變,隨即恢複平靜。

“知道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她…”

冷修抬頭,有些複雜的看向自己的主子。

“很好。”隻有淡淡的兩個字,聽不出情緒。

鳳傾璃回過頭,深看了他一眼。半晌,他有些黯然低落的垂下眸子。

“冷修,你可是對我失望了?”

冷修渾身一顫,立刻單膝下跪。

“屬下不敢,屬下隻是不明白…”

“不明白世上萬千芳華,我為何獨獨注意一個小小庶女?”

冷修緘默不語。鳳傾璃將目光調轉窗外,聲音飄渺似從天邊飄來。

“飛蛾撲向火,隻因向往它的光明和熱。”

冷修再次一震,“主子?”

鳳傾璃唇邊噙著一絲澀然和迷離。

“當一個人長久身在黑暗,就會向往那樣的光和熱。哪怕,最終的結果是灰飛煙滅。”他慢慢回過頭來,看著冷修。

“你,懂麽?”

冷修目光震動,鳳傾璃卻眉目一展,手中突然多了一枚香囊。那香囊做的十分精致秀氣,上麵繡著幾株寒梅,雪地裏風姿綽約,傲然綻放。那遊走的細密針線,將梅花的風骨描繪得栩栩如生,亦可想想繡這香囊的主任是何等清華卓然。

“冷修,我想任性一次。”為了心中那一絲溫暖,他想任性這一次。

冷修盯著那明顯隻有女子佩戴的香囊,目光裏說不出的震驚。聽得這低低似歎息又似欣悅的一句,他驀然回神,盯著鳳傾璃眼中飄幻的幾許迷惘癡然之色,心中仿佛明白了什麽,又想起主子本來金尊玉貴,人人豔羨,如今卻——

他低下頭,聲音亦有些低啞。

“主子想怎麽做?”

鳳傾璃看著他,緩緩一笑。

“薛國侯夫人有意與秋府聯姻,薛雨華不是個任人拿捏的。”他微微半闔了眸子,“他留在秋府,隻怕那件事他已經有所察覺了,必要時,破壞他的計劃。”

冷修似有訝異,“主子?”

鳳傾璃低頭,白玉般的手指撫摸著香囊上精致的花紋,嘴角噙著一縷笑意。

“同一屋簷,日日相見,我豈能放心?”

厄?冷修嘴角不可避免的抽搐了一下。主子這醋勁兒,還不是一般的大。

他低下頭,恭聲道:“是。”隨後有身影一閃,即刻消失。

而此時的秋明月自然不知道她已經被人盯上了。這個時候,她還在忙著開她的店麵。幾天之後,祥叔就傳來消息。西街街尾正好有一家胭脂水粉店要出售,倒不是因為那店鋪的化妝品不好,隻是因為那地勢實在偏僻。胭脂水粉這種東西,到處都有。隻不過在京城這樣遍地顯赫之家,家家都有自己的產業。若非名氣過人,又非處於繁華地段,生意自然每況愈下。

所以夏桐有些擔憂,那樣的地勢,隻怕不利於開店。

然,秋明月卻是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告訴祥叔,那店鋪我要了。”她鳳目幽深如幕,黑亮若星子的光色閃閃熠熠。地勢偏不要緊,正好,位於繁華之地,到處煙花巷野,她的化妝品縱然獨具特色,也難免被人魚龍混雜。如今正好,她要將自己的產業一點點遍布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大昭。誰說女子隻能呆在家中相夫教子?她可沒有忘記,前朝的睿賢皇後可是紅妝闖天下,其名下產業遍布整個大陸,最後成為了天下第一富。隻是可惜了,自前朝被滅,睿賢皇後的全部財產也都隨著泛黃的曆史全都淹沒時光洪流之中。

微微感歎後秋明月便釋然了,前朝在開國之初便受開國皇後影響而風氣開放,並不若今時今日這般封建古樸。對女子更是許多苛刻。如今她憑借著一己之身想要寄身商場,無異於天方夜譚。然而,她不是一個遇到困難就退縮的人。要想在這個朝代很好的生活更甚至生存下去,她就必須要變強。如今的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母親和弟弟。為了他們,她也一定要變得強大。

夏桐雖然不理解秋明月的用意,但想到小姐自溺水後性情大變,無論做什麽都自由道理,便點點頭退下了。

祥叔是秋明月母子三人住在揚州沈府之時的管家,一直對她們母子三人忠心耿耿。所以秋明月信得過他。

日子就這樣清清淡淡的又過了幾天,或許是礙於有薛國侯夫人在此,大夫人母女幾人倒是沒有再刻意找茬。隻不過令秋明月有些詫異的是,按說薛國侯夫人住在秋府,目的就是為了和秋府聯姻,然,至今都沒聽說薛雨華和秋明玉的婚事定下來的消息。這是怎麽回事?難道真容如她猜想那般?是薛雨華在搞鬼?其實平心而論,單論秋明月自己,便是不希望秋明玉嫁給薛雨華的。不為別的,隻為大夫人背後的勢力已經夠雄厚了,她不希望秋明月再榜上薛國侯府這顆大樹。況且,雖然她隻是在那一日匆匆見了薛雨華一麵,但是根據她多年的人生閱曆,看出那少年絕對非同凡響,日後必有作為。如此,她怎能讓一個處處想要置她於死地的女人嫁給這樣一個男子呢?那豈不是自掘墳墓?

這些天她都忙著開店,倒是疏忽了此事。

她斜靠在軟塌上,閉著眼睛,聞著窗外空氣中飄散的桃花清香,靜靜沉思著。

“小姐。”夏桐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眉眼帶著一片喜色。

秋明月微睜開眼睛,“什麽事這麽開心?”

夏桐眼中止不住的興奮之色,卻還是小心的壓低了聲音。

“小姐,剛剛祥叔傳來消息,水鏡坊的分店開張後,生意好得不得了。那些新奇的化妝品更是吸引了好多貴族夫人的喜愛光顧了。”

“嗯”秋明月並不意外,“告訴祥叔,以後胭水鏡坊不光胭脂水粉限量出售,香料及香粉也全都限量出售。”

夏桐一愣,水鏡坊的生意好得出奇,每天人來人往,利潤也是成倍的增長,這個時候應該擴大銷售才是啊,小姐怎麽…

“物以稀為貴。”秋明月自然看出了夏桐心中所想,她端起茶杯輕呷一口,懶懶道:“再好的東西如果太容易得到,反而會讓其本身貶值。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她白玉般的手指敲了敲木桌,又道:“趁著這個時候,再在城東去盤一家店麵,要大的,我要開酒樓。”

夏桐微怔,而後恭敬點頭。

“是,奴婢馬上就去通知祥叔。”

孫嬤嬤從耳房出來,見秋明月半躺在榻上,美眸半睜半合,似有些疲憊,便道:“小姐可是累了?”

秋明月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隨即又想到什麽,問:“瑞兒下堂了麽?”

孫嬤嬤看了看天色,道:“怕是快了吧。”

秋明月點了點頭,又道:“冬雪前天去看過綠鳶了?”她手中把玩著剛才喝茶的那個白玉茶杯,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孫嬤嬤卻是臉色一變,帶著些小心翼翼的開口。

“冬雪和綠鳶最早跟著小姐,自小一塊兒長大,自是情如姐妹…”

秋明月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隻一眼,就讓孫嬤嬤立刻噤聲。

“嬤嬤認為我太過無情?”

孫嬤嬤立刻低頭,有些惶恐道:“奴婢不敢。”

秋明月盯著她半晌,幽幽歎了口氣。

“嬤嬤,我是吃你的奶長大的,你也算我的長輩。莫說是我,便是我姨娘,也承你幾分恩情。”

孫嬤嬤更加惶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老奴不敢,請小姐以後萬莫再如此說,老奴…承受不起。”

秋明月也不去扶她,一手支撐著頭,另一隻手仍舊把玩著手中白玉杯,鳳目在那杯子上的花紋上流轉。

“我剛來秋府的第一天,對你們說過什麽,嬤嬤可是記得?”

孫嬤嬤心神一凜,猛的抬頭,對上秋明月轉過來清涼卻含著幾分自嘲的眼神,霎時心中一痛,老眼裏湧出了淚水。

“小姐…”

秋明月低頭,將茶杯放下,然後起身,親自將孫嬤嬤扶了起來。並沒有放開她,而是拍了拍她的手。

“嬤嬤,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比起夏桐她們幾個,你更為細心穩重。我當初為何要將綠鳶貶去浣衣房,你比誰都清楚。如今我為何要獨自創業,我雖然沒說,但嬤嬤聰慧,自是明白幾分的。”

孫嬤嬤哽咽著點點頭,“奴婢明白了,小姐。”她抬頭,目光閃過堅決之色。

“冬雪未經稟報便私下看望罪奴綠鳶,不僅不將小姐放在眼裏,而且罔顧老太君和夫人之命,實該當罰。”

“嗯。”秋明月見孫嬤嬤懂了她的意思,便淡淡點頭,轉身,聲音自窗前飄來。

“打五個板子,貶到前院去做三等丫鬟吧。另外”她揉了揉眉心,淡淡吩咐:“將醉文掉到我身旁來頂替冬雪的位置吧。”

“小姐。”孫嬤嬤輕呼一聲,“醉文才不過進府不過幾天,之前一直都在外間伺候,怕是不妥當。”她頓了頓,又道:“小姐若是覺得身邊缺乏人手,奴婢倒是覺得雪巧機靈聰慧,倒是可以提拔…”

秋明月淡淡回身,目光多了一分暗色,淡然的聲音中也微冷。

“孫嬤嬤。”

孫嬤嬤一驚,知道小姐這樣喚她便是生氣了。立刻躬身退下。

“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直到孫嬤嬤的身影消失門口,秋明月才收斂了臉上的神情。眼神微暗,心中歎了口氣。孫嬤嬤雖然曆經世故,終歸還是不過心狠。至於冬雪那幾個,雖然也夠沉穩,可終究還是過於心軟單純。若不好好調教調教,在這大宅院裏,尤其在強勢的林氏的手腕下,焉能活命?

正沉思著,忽而聽聞空氣中傳來一絲低低的笑聲。她猛然回頭,卻意外的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那眼睛漆黑透亮若寶石,微笑的時候熠熠閃閃猶如天空中發亮的星子。目光下移,看清了那張妖孽容顏。

薛雨華?

秋明月有些訝異的挑了挑好看的柳眉,斜睨了眼慵懶靠在院中一棵桃花樹旁玉冠束發青衣素袍的男子,不急不緩,不驚不燥。

“青天白日,大門當道,世子卻要繞道而行,竊聽他人言耳。如此癖好,實讓小女子意外。”

薛雨華一怔,剛才她回眸刹那,他竟不自覺的心底一顫。隻因,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幽暗。晨光細微,她靠在窗邊,一雙鳳目清淩淩似雪似冰,清透得如碧水清泉,讓人一望到底。清澈波流之中,劃過的那一絲幽暗,如閃電驚雷,帶著犀利而冰寒的…殺氣。沒錯,就是殺氣。雖然那樣的眼神一閃而過,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心中疑惑,她一個深閨女子,如何能夠這般森寒的殺氣?

冷不防聽到她說話,他心底又是一怔。她的聲音清雅而清甜,帶著春日微風的暖意,猶如涓涓細流,一絲絲浸滿他的心田。薛雨華有些微的恍惚,有多久沒見過她了?然而,她的音容笑貌卻那般清晰的刻在他的腦海深處,揮之不去。都說美人帶刺,果然不假。瞧瞧這個小女人,自己不就是想看看她在做什麽而已,在她眼中自己就成卑鄙的竊賊了?

自打出生以來,還沒有哪個女子這麽不將他放在眼裏呢。薛雨華起了逗弄之意,眼底細細流光泛濫,嘴角微微上揚。

“這麽說,五妹妹是邀請我進去坐坐了?”他散漫而又優雅的揮了揮手衣袖上根本就沒有的灰,似有些勉強道:“我剛巧路過這裏,本來想向五妹妹討杯茶水,又怕唐突,是以才不敢冒昧。卻不想五妹妹這般通達開明,倒是為兄過於迂腐了。”他上前幾步,作勢就要直接從窗戶外翻進來。

秋明月臉色變了變,在薛雨華靠近之前退後一步,低喝一聲。

“站住。”

薛雨華一頓,再一次驚詫於她的氣場。

秋明月皺著眉頭,“世子出身高貴,薛家更為百年名門,禮儀之後,怎能如此輕浮?豈不知男女授受不親?”其實要說秋明月本人倒是不在意這些個勞什子虛頭巴佬的禮節。隻不過這個時代規製曆來對女子尤為苛刻,稍有不慎,便會終生背上惡名,終生都別想嫁得良人。

薛雨華揚眉,摸了摸鼻子,咕噥了一句。

“原來你也在意這個啊?”

他聲音很輕,秋明月卻聽到了,頓時覺得這人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枉費了這麽一張好皮囊,內裏卻如此的玩世不恭。

“我為何不能在意?”秋明月冷眼看他,聲音也淡漠清冷得如同月色。

薛雨華看了她一眼,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忙軟下聲來。

“五妹妹,為兄知道錯了,你大人大量,切莫怪罪好不好?”

秋明月有些訝異的看著他,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實在意外這個從小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居然會在她麵前認錯?她眼眸閃了閃,淡漠的轉身,不再理會薛雨華。

“等等,五妹妹。”

薛雨華慌忙叫住了她,卻不敢再向前一步了。

秋明月不慌不忙的坐下,然後漫不經心的給自己倒了杯茶。薛雨華瞧著她的動作,看著她慢條斯理的執起茶壺,然後往茶杯裏倒茶。茶香寥寥,氤氳如霧。白色的霧繚繞著同樣如白玉般的手,不知是霧氣朦朧渲染了手,還是手指凝脂如玉,遜色了霧。

“世子有事?”

她手指茶杯輕輕品茶,動作散漫而優雅,眼神慵懶而嫵媚。看得薛雨華再一次心中一跳,耳根子也奇異的泛起了粉紅色。可是不知是秋明月手中的茶香霧太過泛濫,還是早春晨間霧氣濃重,迷幻而氤氳的遮住了他臉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囧色。

清了清嗓子,薛雨華又擺出那副世家公子哥的浪蕩瀟灑,嘴角依舊一抹邪氣的笑容。

“五妹妹這些天可是滋潤瀟灑,夜來小樓聽風雨,閑來品茶賞花色。可羨煞了為兄我啊。”他掃了眼這滿園桃色紛紛,姹紫嫣紅,嘴角笑意愈發濃厚。

“若非偶然經過,我還不知,五妹妹這裏景色竟這般美麗誘人,當真讓人流連忘返啊。”

秋明月斜睨了他一眼,“有話快說。”

薛雨華一頓,見那女子神色清淡,眼神淡漠如煙。她明明身在紅塵之中,渾身上下卻偏偏透著一股不屬於凡塵汙濁之氣的高雅潔淨。這樣的女子,似乎…有些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他眼神一緊,須臾,又笑了開來。

“我想個五妹妹商量一件事。”

秋明月這次終於回過頭來看他,卻並沒有詢問。

薛雨華看著她,眼神慢慢凝聚一層黑色,語氣也有幾分低沉。

“想必五妹妹也知道家母欲與秋府聯姻。”

“幹我何事?”秋明月把玩著茶杯的手一頓,也緊緊隻是一刹,又恢複平靜。

薛雨華眼眸一閃,聲音忽而低了下去。

“五妹妹…應該不希望我娶秋明玉吧。”

秋明月動作一頓,回眸深深看向薛雨華。良久,她嘴角一勾。

“條件。”

薛雨華揚眉,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薛國侯府與秋府聯姻勢在必行,然,娶誰,卻不一定。”

秋明月皺眉,“你想說什麽?”

“五妹妹聰慧玲瓏,還不明白我的意思?”薛雨華一改方才玩世不恭,眼神灼熱熾烈的看著秋明月。

“若我說,我想娶你,五妹妹可是願意?”

秋明月頓時嗤笑一聲,“讓我給你做小?”

薛雨華皺眉,“我許你正妻之位。”

秋明月倒是有些訝異,“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薛雨華劍眉微蹙,有些懊惱的低吼一聲。

“我是認真的。”

秋明月一頓,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他一雙漆黑灼烈的雙眸,微微有些怔忪,而後別開了臉。

“我不願意。”

要說秋家雖然是世家大族,可秋明月現在隻是一個小小庶女,如果能攀上侯府這樣富貴顯赫的人家,哪怕是給人做妾都是高攀。若換了別人,隻怕得高興得回家燒高香了。然,秋明月不同。她出身開明的二十一世紀,靈魂思想與這個世界的大家閨秀格格不入。在她的婚姻觀念裏,隻遵循戀愛自由婚姻自由,對古代的包辦婚姻嗤之以鼻。然而她也知道,身在這個朝代的女子,無論做什麽都會受到來自封建禮教的束縛和鉗製。所以,如果她真的能夠加入侯門,無論是於她今後的人生或者她母親和弟弟的前途都大有裨益。如果換了旁人聽見秋明月拒絕的話,肯定要震驚得無以複加。

然,薛雨華卻隻微微詫異了一瞬,又恢複了冷靜。不知道為什麽,潛意識中,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不同尋常。如果她答應了,隻怕自己才會奇怪吧。

他苦笑一聲,有些自嘲又有些不甘的問道:“為什麽?”

秋明月抿唇不語。薛雨華眼神一暗,仍舊不死心。

“你如今身份尷尬,將來的婚姻大事還是拿在姨母手上。你也知道,姨母素來不喜你和沈姨娘,日後你的婚事隻怕…”

秋明月揚眉,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林氏可是薛雨華的嫡親姨母,就算薛雨華再怎麽不喜林氏,也不該在自己麵前編排長輩的不是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薛雨華眼角微閃,輕咳一聲。

“姨母自小被外公嬌慣,性子有些浮躁嬌蠻。伯父又對沈姨娘一往情深,姨母難免心有不快…”

“你以為,即便你想,薛國侯夫人會如你所願?”秋明月淡淡打斷了他,鳳目裏劃過深邃的曆光。

薛雨華一愣,回神過來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自己之前的提議,立刻有些急切道:“當然。”

秋明月嘴角劃過一絲輕諷,清清涼涼的目光看著他,聲音涼薄而淡漠。

“向來世族公卿之家聯姻皆注門閥,侯府煊赫富貴,豈會容得一小小庶女?”她嘴角上揚,眼神越發諷刺,也越發涼薄冰寒。

“何況你也說了,林氏囂張跋扈,你娘與之一母同胞,何會棄姊妹而護一庶耳?這等荒謬之言,世子說出來不覺有些異想天開麽?”

薛雨華眸子深邃了幾分,沉默半晌。

“你若嫁我,便不荒謬。”

秋明月淡淡揚眉,“倘若我不答應呢?”

薛雨華眼裏快速的閃過什麽,聲音有些低沉道:“我就那麽讓你討厭麽?”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討厭麽?算不上吧。隻不過薛雨華給她的第一印象讓她厭惡,紈絝浪蕩的公子哥形象已經先一步在她腦海裏生了根。縱然知道眼前這個少年非同凡響,但就憑那日他對秋明玉和秋明蘭癡迷的目光冷然不屑的眼神,便讓她不喜。

這個世界的女子地位尤其低下,向來隻為附屬男人而存在。雖然自己不喜歡秋明玉兩姐妹,但是也更討厭薛雨華那般戲耍女子而幸災樂禍。

“沒有,我不討厭你。不過未免閑言碎語,世子日後還是莫要憑吊窗欄為好,要知道,悠悠眾口,流言逆耳。”

薛雨華一震,立時知道自己今日這番行為實在不妥。古代注重男女大防,七歲之後男女便不同席而坐。女子未出嫁之前更是不能私自與男子見麵,若被人發現,便視同不貞。一生清白毀於一旦,除了死,便隻有出家為尼了。

他眼中浮現愧疚之色,腳步也向後退了幾步。

“是我思慮不周,差點害五妹妹清譽。”

說著的,其實秋明月倒是沒多在意什麽男女大防之類的。隻不過既然已經身在其境,凡事還是多注意一些比較好。

“世子既然知道,日後便莫要有此舉動了。”

薛雨華目光黯然,抬頭凝視著她。

“你當真不肯嫁我?”

秋明月緘默不語。

薛雨華又道:“如果我說,可以幫你姨娘成為平妻呢?”

秋明月眼睫微動,目光直直看著他。眼神清澈見底,眼底卻籠罩了黑霧重重。

“你究竟有何所圖?”

薛雨華眸光一晃,竟似有些訝異,淡然道:“何意?”

秋明月臉色冷了下來,“侯府和秋府聯姻,互取利益,你為何不同意?卻又駐足此地?究竟是何居心?別說是為了我,你堂堂侯門世子,什麽貌美佳人沒有見過?豈會僅為我一己之身便駐足於此?我秋明月縱然不濟,卻也有自知之明。”

薛雨華苦笑,“你很聰明。”

秋明月冷冷看著他,不語。

半晌,薛雨華又抬頭深深看著她。

“明月,離秋明軒遠一點。”

秋明月眸子微閃,“你想說什麽?”

薛雨華眼睫顫動了一下,嘴角帶著淡淡笑意。

“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秋明月不以為意,薛雨華歎了一聲。

“我不會娶秋明玉,你,放心。”他眸光含笑,帶著一絲溫柔的看著她。

秋明月被那目光看得一惱,低斥一聲。

“你娶誰與我何幹?”她猛地站起來,三兩步走到窗邊,一伸手啪的一聲關閉了窗戶。

薛雨華一怔,腦海中竟然想著,她的速度可真快。無趣的摸了摸鼻子,有些流戀的看了眼緊閉的窗戶,默默離開。

秋明月背靠窗戶,臉色有些暗沉,眼神蒙上一層陰鬱之色。心中實為懊惱,她討厭被人看穿的感覺。正如薛雨華所說,她現在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小庶女,未來的終身大事還拿在林氏手裏。她知道,在這個以夫為天的時代,她那種一輩子不嫁人的想法根本是天方夜譚。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講,薛雨華的條件確實很誘人。世子夫人,將來的侯夫人。而母親若被提為平妻,她也成了嫡女。在這個身份等級觀念極強的封建社會,該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然而,她仍舊不願意。母親的平妻,她自然會爭取,卻並不一定要以自己為代價。

世子夫人?侯夫人?秋明月嗤笑,這個世界的男人即便再專情也改不了三心兩意三妻四妾的本性。在二十一世紀一夫一妻的製約下還有好多小三情人呢,何況古代?

不過說到一夫一妻製,倒是讓她想起前朝,自開國皇帝元傾帝登基隻娶一後終生未納妃嬪後,大傾國直至滅國之終,每一代皇帝都獨寵皇後一人,後宮凋敝如草。

哎~

低低的歎息聲自她紅唇溢出,想起前朝那兩位為後世流傳數百年的紅顏皇後,她心中不無羨慕和感歎。

罷了,如今她身邊虎狼環嗣,還是莫要想那許多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定了定神,秋明月站了起來,走道內室中,準備小憩片刻。這時候,卻見紅萼挑了簾子興衝衝的走了進來。

“小姐。”

秋明月回頭看她,“何事這般高興?”她點了香,準備就靠在軟榻上眯一會兒。

“嗬嗬嗬,小姐,你快出去看看吧,外麵可熱鬧了。”

秋明月一手支撐著頭,美眸半睜半合。

“唔,又發生什麽事了?”

紅萼見她似乎很疲憊,剛要出口的話頓了頓,有些猶豫起來。

“說吧。”秋明月沒有睜開眼睛,似乎猜到了紅萼的糾結,淡淡道。

“是。”紅萼小臉又燦爛起來,“奴婢方才看見三小姐帶著丫鬟怒氣衝衝的到花園去了,聽說好像是去找六小姐算賬的。”

“哦?”秋明月終於睜開了眼睛,鳳目劃過一道幽芒。

“可打探到起因為何?”

紅萼湊近來,小聲道:“為了一幅畫。”

“一幅畫?”秋明月挑眉。

“嗯”紅萼點頭,悄悄對秋明月說道:“奴婢聽說啊,六小姐無意得到一幅世子的墨寶,非常高興。可是今早三小姐去六小姐房裏,突然看見了這副畫,然後就拿著畫怒氣衝衝的就去後花園裏找六小姐算賬去了。”

秋明月掩下的鳳眸閃過一抹嘲弄。果然是男顏禍水。

她慢條斯理的坐起來,邊整了整衣衫,邊問:“大夫人和祖母知道了嗎?”

“大夫人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奴婢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大夫人急匆匆的往後花園去了。”

秋明月站起來,嘴角帶著一抹笑容。林氏既然第一時間去了,隻怕老太君也就別想知道這件事了。微微思索了一會兒,她對著紅萼招手。

“你過來。”

紅萼湊過耳去,秋明月在她耳邊嘀咕了幾乎,她眸子越來越亮,而後連連點頭。

“知道了小姐,奴婢這就去。”她剛轉身走了兩步,後又想起什麽,回過頭來,眉間帶著幾分猶豫。

“小姐,冬雪她…”

秋明月挑眉看她,“嗯?”

紅萼立刻垂眉斂目,“奴婢告退。”說完就急匆匆小跑著出去了。

秋明月嘴角微彎,然後出了門,轉了個彎朝西苑走去。

剛到二門處,便見丫鬟香草已經迎了出來。見到秋明月,忙笑道:“適才我家小家還在說起五小姐呢,沒想到五小姐這就趕著來了。”

秋明月邊跟著她進去,邊笑道:“四姐怕是惦記我的花茶吧。”說話間已經走進了內院,秋明珠聽到聲音也笑著走了出來,剛巧聽見秋明月這句話,嗔道:“五妹妹可是聰明,我呀,確實惦記著妹妹的花茶呢。”她走過去親切的挽著秋明月的手,揮退了丫鬟,道:“上次妹妹泡的菊花茶清新可口,入口苦中摻甜。我倒是奇怪了,菊花可得九月才開呢。如今這才四月,妹妹難不成有預知未來的本事,竟提前將去年摘的菊花曬幹了留存今日?”

她半開玩笑著坐下來,也不替秋明月斟茶,眼眸狎著笑意的看著秋明月。

秋明月坐在她旁邊,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執起中間方桌上的茶壺就給自己倒茶,頗為不滿的埋怨著。

“四姐每次到我那裏我可是好茶好水的奉上,可每次我到姐姐這裏,姐姐竟吝嗇至此,連杯好茶都沒得喝。我走了這許多路,口幹舌燥的,還沒喝上一口茶,姐姐就向我索要東西了,妹妹我可不服啊。”她撅著嘴,喝了一口茶,又皺了皺眉。“姐姐,可不帶這樣的。這茶水都涼了,你也不給換換,你是知道我要來,故意給我喝涼茶吧。”

秋明珠捂唇嗤嗤笑了笑,“你那裏那麽多好茶,還稀罕我這陳年舊茶?我這不是想著你成天變著花樣的泡那些花茶,尋常茶耳怕是入不了你的口,索性便也如此了。”

秋明月放下茶杯,撇撇嘴。

“前幾天祖母可是才賞了姐姐一袋普洱茶,姐姐藏私不肯拿出來也就罷了,怎的在妹妹我麵前裝糊塗了呢?”

秋明珠搖搖頭,“你呀,伶牙俐齒的,我是說不過你的。”她瞥了眼旁邊站著的醉文,道:“妹妹今日來我這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秋明月莞爾,“姐姐聰慧,我此來確實有事請教。”

“醉文,把畫拿給四姐姐。”

“是。”

醉文立刻將手中的畫卷放到桌上平鋪展開,圖中景物一覽無餘。確實一幅寒梅圖。圖中大雪紛紛如雨,遍地雪白寒霜,幾枝寒梅傲然綻放,卓越風骨栩栩如生。秋明珠一見之下,立刻輕呼了一聲。雙手捧著畫卷,眼睛綻放出欣賞的光華來。

“雪之霜寒,梅之清傲,俱在這畫上了。”她看著畫卷,滿臉驚歎。

“要說燕居夫人畫技非凡,卻也比不得前朝開國皇後落氏。據說其六藝皆通,畫工更是精湛至鬼斧神工,猶愛這雪地寒梅。傳說觀其畫,便能入景。隻是前朝覆滅後,開國皇後留下的墨寶也隨著新朝建立而蕩然無存。無緣見之,深以為憾。”秋明珠說起這一段曆史,眼中流露出一絲可惜之色。複又看著手中畫卷,眼底漸漸浮上笑意。

“雖然我沒見過前朝開國皇後的墨寶,可是今日見到這畫,大概也能領略幾分其中韻味了。五妹妹,這畫是你作的嗎?”

秋明月笑笑,長長眼睫垂下,掩蓋了眸中神色。

“四姐說笑了,這幅畫我隻是偶然得到的。姐姐也知道,我素來對這些興致缺缺。這幅畫放在箱子裏也好久了,我都快忘記了,直到前幾天翻看詩書的時候讀到一首詩,才突然想起有這幅畫。拿出來一看,雖覺得好,但是總覺得少了什麽。我知姐姐素來喜愛畫作,便拿來給姐姐瞧瞧,或許姐姐能解其中奧妙。”

秋明珠嗬嗬笑道:“你就謙虛吧,別以為你雖沒展露過才藝我便不知你深淺。這偌大個秋府,乃至整個京城,隻怕第一才女,可隱在妹妹小小的雪月閣吧。”她俏皮的眨眨眼,道:“不過呢,妹妹聰慧,既藏其鋒芒,必有用意,姐姐我可無意做這惡人。”她言罷便專心看手中的畫作了。

秋明月對於秋明珠的玲瓏心思不置可否,隻淡淡抿唇不語。

稍刻,秋明珠似發現了什麽,咦了一聲。

“這畫…”

秋明月偏頭,“怎麽了?”

秋明珠皺眉,“這畫工精湛,倒是沒問題。隻是…隻是為何沒有題詩呢?”她歪過頭看著秋明月,“五妹妹,這畫真的不是你作的?”

秋明月抿唇微笑,“四姐姐可別埋汰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這畫是去年我去揚州靈雲寺上香的時候,主持方丈給我的。隻道什麽我與這畫有緣,便贈予我了。我至今都沒明白呢,這幅畫雖然畫工精致細膩,筆鋒卓然風骨,可我確實沒看出有什麽秘密。妹妹我才陋,隻好向姐姐尋求解答了。”她說到最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過妹妹今日這決定還真沒錯,姐姐果然才華橫溢。搞了半天,這光有畫沒有詩啊,怪不得我瞧著怎麽總覺得少了什麽呢。還是姐姐心細。”

秋明珠不置可否,也不理會秋明月這話幾分真幾分假,隻專心看畫。

秋明月湊過去,“姐姐腹中詩書氣自華,不若就給這副畫提上幾句詩詞吧,也好相得益彰。”

秋明珠苦笑,“妹妹這可難住我了。”

秋明月似有驚異,“姐姐何出此言?”

秋明珠目光定在畫中寒梅之上,眼露苦澀。

“這畫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畫筆豐潤,剛柔並濟。有此畫便可見作這畫之人是何等風骨卓絕,才華驚世。姐姐我雖自詡有幾分才華,卻也不敢玷汙此作。”

秋明月深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

“姐姐可曾讀過《錦言世集》?”